第20節
“贈品應該歸你,都是你消費?!痹S愿記得清楚,那天本來想找一雙平底鞋,結果又買了條裙子,都是林一山付的錢。 說著她把那個做工普通的盒子打開,蓋子和盒底沒有連接,直接取了下來,里面是白色的絲綢底托,中間擺著一個玉手鐲。 “還挺好看?!笔骤C通透度很少,頂燈的照射下,散著溫潤細膩的光澤。鐲子表里都有絲絮般的墨綠色,浮云一般,點綴期間。 林一山留意她的表情,“李望說……” 許愿等著他的后半句,他卻停了下來,被窗外的畫面吸引。 飲品店門前有一個過街天橋,因為風雨堂的商場遍布主街兩側,這個過街天橋晚上尤其繁忙,人群來往穿梭,絡繹不絕。 過街天橋的下行方向裝了扶梯,此刻在扶梯的落地處聚集了一小圈人。氣溫低,夜色重,路燈下也成了黑壓壓的一小片,像是有人打架。 許愿看向沖突的中心。有兩個女人扭打在一起,旁邊還站著一個女人,拿手機在拍。 扭打中的兩個人,個子高的那個明顯占了上風,把另一個跨在身下,右手揪著頭發,左手撕扯領口的衣服。 被扯的女人窩在地上,沒有放棄抵抗,但也沒還手的余地。雙手護著頭發,頭幾乎挨著地面了。 拿手機拍攝的女人和優勝者一樣,都穿著近十厘米高跟鞋,她比動手的女人略矮,拍的過程中,還時不時地上前補上一腳。 圍觀者也有不少人舉著手機,這場景也不陌生,近幾年在微博上偶爾可見,標題無外乎“正室伙同閨蜜撕小三”,如果當事人再有個大長腿,或膚白、貌美、氣場強,就更有話題性。 ☆、二十九 被打的女人幾乎是倒地的姿勢, 披頭散發, 外套被扒開,領口也被扯松了, 蜷縮的姿勢讓她的后腰露出長長一截,白花花的rou在這個溫度下格外惹眼。 林一山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目光專注, 似在分辨。沒等許愿問出口, 他已經出了門。 林一山越走越快,這期間,兩個高跟鞋女郎湊在一起交流了幾句, 揪著頭發的女人看了一眼另一個手里的手機。然后松開手,又照著地上人的腿彎猛踢一腳,扒拉開人群走了。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人群也稀稀拉拉的散開, 有人看倒地的女孩遲遲不起,遲疑著,想上去拉一把, 又作罷。下電梯的人狐疑地看著地上的女人,繞著走開…… 林一山小跑著走到她面前, 夜色下,表情是明顯的關切。許愿還坐在座位上, 此刻心思沉寂,靜無波瀾。 人群散盡,林一山扶挨打的女人站起來。女孩滿臉都是亂掉頭發和花掉的妝, 腿的外側都是土??辞鍋砣?,她攏了一下頭發,試圖給他一個常規表情,但是沒有用,她的眼淚加大了流量,哭得泥沙俱下。 距女孩兩米開外,有一個紅棕色的手提包,林一山撿了起來,想要遞給她,又發現她根本顧不上,只能一手提著包,一手架著她。邊走邊簡單溝通幾句,林一山幫她把連帽外套的帽子給戴上。 許愿意識到是林一山認識的人,趕忙跟著走出了飲品店。她朝他們走過去時,林一山正幫女人戴帽子,然后他略遲疑,轉頭朝飲品店的方向望,視角很好,但他什么也沒看見——那個座位是空的。 許愿看到的,就是林一山片刻的表情焦慮,沒多作停留帶,他著那個女人走了。她重又回到飲品店,店里依舊溫暖熱鬧,空氣里飄散著nongnong的咖啡氣味,桌上的咖啡都還沒收,鐲子依舊躺在廉價的盒子里,泛著溫潤的光,隨手可以拍出一幅寫意的照片。 當年的班長于興,其貌不揚,但是待人接物隨和有禮,在d市的某機關混得風聲水起。也只有他和大學同學聯系最多,因此來d市辦事的,也大多提前跟他聯系,接待、組局,順道喝頓酒。 許愿自到d市頗得于興照顧,她也不矯情,有外地同學來,于興叫她,她樂意出場。許愿在學校默默無聞,她的個性幾年沒變,現在也是個溫和的傾聽者。 于興早幾年炒黃金,據說小賺了一筆,這筆錢后來又投到了股市,這幾年股市老也牛不起來,結果不用說,誰都猜得到。最近轉運,他有一支股票解套,非要散家財請吃飯,剛好舒意大著肚子也說在家無聊,一張羅,又組了一局。 岳海濤和許愿自搬家后沒再見面,岳海濤依舊早晚微信問候,順便告知自己的行蹤,按照他的敘述,近日沒有出差、沒有應酬,規矩得像個小學生一樣。許愿也懶得深究,他愿意說,她就哦、嗯地回應,所聊內容一概不走心。 關于許愿的變故,舒意說沒聊透,她大著肚子,情感豐沛,許愿怕再聊得深了,孕婦的情緒受到影響,除了上次酒后長談,再沒有補充。 晚上約好了吃飯,舒意摩拳擦掌,說她下午都沒事,讓許愿早點出現,兩人趕在人到齊之前再詳談。 早就有一份材料要上報區科技委,許愿早跟領導報備,肖勁讓她這幾天抽空送過去。這天剛好又約了晚飯,許愿下行送了材料也沒再回公司,直奔約定的吃飯地點。 4點半收到岳海濤的微信,問她幾點下班。當時許愿正和舒意聊天,討論ysl的口紅和紀梵希小羊毛到底好在哪,追捧者眾多。舒意說知乎上有人問,為什么女人不用守錢支口紅再買一下支,正面有人回答:開玩笑,你自己穿壞了這件外套才買下一件嗎? 說完倆人靜默了一下,許愿說:“好像男人真的是這樣??!”然后倆人哈哈笑開了,舒意托著肚子,仰面笑得石牙都露出來了。 這個時候微信進來,許愿隨手回了個5點。倆人又扯上閑篇兒,微信又響,還是岳海濤,說自己在她公司樓下,等她下班。 許愿這下收斂了笑,看了眼手機,說:“岳海濤,在我單位樓下呢?!?/br> 舒意也感到意外,看許愿的狀態,似乎搬家之前自在,這么一想,岳的出現就不那么加分?!八敫蓡??” “左右不會是來我公司鬧吧,我又沒騙他彩禮?!闭f完倆人又對視,舒意嗔怒。 許愿也不愿意繞彎子,直接回復說今天下班早,已經不在公司了。對方說那一起吃個晚飯,他回家也沒飯吃,許愿只好說晚飯約了人。那邊再沒動靜。 于興之前在近郊工作過,房子買在那里,后來調到現在的單位,住單位的宿舍,所以來投奔他的同學,一不擔心吃,二不擔心住。傍晚時分,幾路人馬都到齊,那位外地來的同學從培訓地打車來,于興從樓上下來,即刻招呼人點菜,駕輕就熟——原來這吃飯的地方是他單位的產業。 席間兩位男士喝了酒,許愿照顧舒意飲食,再加上與那位同學不大熟,就陪她吃清淡些。 話題也是圍繞學校里的人和事,班里一共就那幾個男同學,知道近況的挨個數了一遍,外地來的男生瞄了舒意一眼,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放下筷子,又看回舒意,脫口而出:“對了!邢建安手術做完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樣?!?/br> 于興看了看在場的幾個人,想要轉移話題,又覺得太刻意。許愿連忙問:“老邢怎么了?” “估計你們不知道?!边@話是沖著兩位女士說的,“他不是心臟長了個東西嗎!”說這話時又轉向于興,于興連忙點頭,然后低眉順眼地吃菜。 這位同學又轉向許愿和舒意:“前段時間做手術,我還在醫院陪了一晚,手術做了十幾個小時……” 舒意眼光充滿探尋,許愿眼光充滿詫異,二人同時看向于興。于興嘴里的吃的難以下咽:“已經沒事了。老邢揀了條命,現在正狂抽煙喝酒揮霍人生呢!”他語氣輕松,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許愿替舒意問:“于興你知道咋不告訴我們?” “他不讓說啊。說要是下不了手術臺,通知你們去跟他遺體告別一下?!彼抗鈷哌^許愿,停留在舒意臉上的時間略長。 據許愿所知,邢建安同學迷戀舒意,舒意從來沒動過旖旎心思,她一直按照自己的思路工作、戀愛,未受影響。只是這件事,舒意多少也是有波動的,畢竟是單純歲月里,單純地對自己好過的人。 席間舒意老公打電話來,說晚上不能來接她了,臨時接到通知,要和德國的項目組成員開電話會議。又說委托了小舅子來接她。 收了線繼續吃吃聊聊,沒多久,服務員就施施然引著白揚進來了。舒意帶著肚子站起來不方便,于興連忙介紹,其實現場也只有外地的同學不認識,其他人都沒把白揚當外人。 白揚帶進一陣涼氣,看了眼現場座位,于興和新同學坐一側,新同學靠窗,對面是舒意,許愿和舒意挨著,靠外。 于興已經站起來,招呼服務員再加一把椅子,示意白揚坐他的位子,他坐加座。白揚揚手制止了服務員,順勢站到許愿旁邊:“我就坐這兒——你往里點兒?!?/br> 許愿措手不及,趕忙往里讓了讓,里面又是大肚子的舒意,她讓的幅度也不大。白揚實打實地挨著她坐下了。隨手拿起許愿的杯子,把大半杯果汁干了。 舒意看著這小子的動作,什么都沒說。服務員周到地又擺上一套餐具,白揚一邊拆餐具,一邊朝許愿靠了靠:“涼不涼?” 屋子里熱,許愿脫了外套,里面是一件薄羊絨衫。白揚貼過來,她確實感覺到一股涼氣,還有年輕男人手臂肌rou的觸感。她嗯了一聲,心里抵觸,盡量躲著,暗自希望大家不要注意。 白揚也不拘束,等大家再聊起別的,他把頭靠過來問許愿:“岳海濤怎么不上來?” 許愿愣了:“誰?” 白揚瞅她一臉意外:“你男朋友,你就讓人家在樓下凍著?”許愿覺得他把“男朋友”三個字咬得特別清楚,臉上笑著,語氣卻冷。 舒意正細心地挑魚刺,聽到弟弟的話,靠過來問許愿:“你讓人家來接你了?”舒意皺眉搖頭,舒意又問于興:“你告訴他的?”于興和男同學剛碰完杯,“唔——”干了半杯啤酒,放下酒杯才說:“他問我,我給他發的位置?!?/br> 這頓飯沒打算吃太晚,那同學要趕第二天一早的火車,晚上去于興那睡,舒意大著肚子,也不能熬夜,吃飽跑足就要散。許愿也吃差不多了,跟遠道而來的同學道了別,一個人先離席。 她不知道岳海濤想干什么,但他無聲地在樓下等著,總歸是不忍。 岳海濤果然在。剛下過一場小雪,街路兩側陰影處還有點殘雪,岳海濤就著墻角站著抽煙。 作者有話要說: 入v以后,發現寫作的妙處:文字可以隨心所欲,血雨腥風、快意恩仇、溫香軟玉、宇宙洪荒。 而我寫得太拘束了。 而且,晉江的“脖子以上”的似乎把我嚇趴下了,尺度么,其實可以…… 下一本吧下一本寫個浪~的。 ☆、三十 許愿帶著室內的溫度, 穿得也多, 站到岳海濤面前,更顯得他冷哈哈的。岳海濤看見她就把煙扔到殘雪上, 用腳尖碾了碾?!澳銇碚椅矣惺??”許愿平淡地問。 “你跟我回家?!彼艘幌卤亲?,看著她。許愿沒看她,目光虛著看向他身后的夜色。 看她不回應, 岳海濤又說:“你翻我的相冊, 然后自以為是地搬出來,連問都懶得問我?!?/br> “你最近自由了,沒有人約束了,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你一早就打算好了吧?處心積慮找茬是吧?別以為我為知道,和小鮮rou玩曖昧有勁是吧?連日子都不過了是吧?” 岳海濤語速越來越快,最后一句,上前一步, 手惡狠狠地指著這棟樓。 兩人戀愛初期,也歇斯底里地吵過一段,岳海濤這人, 許愿太了解,他會找到吵架時對方言語的漏洞, 哪怕只是一個字或一個詞,就此展開討伐。非逼請愿承認某個字或某個詞是她說錯了, 這一承認不要緊,就像一個防線撕開了一個小口子,在這時做文章, 進而逼許愿承認其他錯誤。 過了磨合期,許愿不再與他針鋒相對地爭吵,她回避這種傷筋動骨的吵架,盡量不暴露給他把柄或明顯的漏洞,而且,就當前發生的事情吵,不翻舊帳。 近幾年很多分歧都大事化小,許愿避了鋒芒,也不再計較對錯的口舌之爭。眼前的岳海濤,又變回了當年的吵架王,許愿想:他最近一定想了很多應對方法,做了充足的功課,緊鑼密鼓策劃今天一舉把我擊斃。 想到這里,許愿有點想笑。又覺得岳海濤意有所指,還是要坦然應對。她思量過千百次,她決意和岳海濤分手,是否跟那次酒后失身有關,答案是沒有。她只是疲于應付岳海濤這個人,也不愿意將就著走進婚姻。 至于那次失控的事件,她自始至終沒有諒解自己,總覺得那是懸在自己頭頂的一把刀,是兩個自己互插刀子,是避無可避的旋渦。 無論如何,這是他們兩人的事,不該牽涉到他人。許愿不怒,語氣冷靜:“第一,我不會再回你家,你來的目的也不是這個。第二,你的icloud相冊我看了……” 許愿第一次提到相冊,聽到這個,岳海濤氣勢似弱了幾分。許愿在他面前,成了極富斗爭經驗的戰士:“第二,你的icloud相冊我看了,不是有意查你,我也后悔看到那個,惡心得我晚飯都沒吃?!?/br> 說到這里,她坦然地看著對方,岳海濤沒比她高多少:“你今天如果不主動提,我永遠不想再提?!?/br> “你看到什么了?”他的語氣沒了質問,而是心虛的求證和詢問。 許愿沒理他的問題,接著說:“畢竟,我們有過那么好的幾年……”這話讓兩個人都沉默了,二人站在高樓林立的街口,像兩顆彼此疏離的石頭,行人流水般掠過他們,各自心生蒼涼。 許愿回過神來,抑制住冒頭的感傷,接著說:“你放心,我不會上演與小三對峙的戲碼,說到底,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只是請你現在不要逼我,我已經嘗試接受這結果,希望你也是?!?/br> 她話已經說完,轉身欲走。岳海濤本能攔住她,又無話可說,二人正僵持不下時,餐館的門開了,四個人魚貫而出,于興大大方方地走近:“你倆還沒走???”跟過來的同學向岳海濤點頭致意,于興看著許愿,確定她神色淡定,放下心來。 岳海濤見勢收了手,瞥見遠處的舒意和白揚,舒意雙手叉著腰,白揚在一側虛護著。兩人小心翼翼地下門前的幾級臺階。 于興帶著同學告別離開,白揚說:“你怎么走?” 顯然是問許愿。許愿反問他倆怎么走,舒意說白揚開車,許愿說那我搭車。 等白揚把車停到三人面前,許愿輕挽著舒意送進后座,她自己繞到另一側上車,白揚也沒猶豫,油門踩得挺緊,車子游魚一樣溜走了。剩下岳海濤一個,站在夜風里神色不明。 收到鐲子的當晚,許愿一個人回家,睡前收到林一山的信息,確認她安全到家,他說那個朋友受傷了,剛才在醫院處理傷口,現在打車送人回家。許愿沒再多問。 那個鐲子還放在許愿的床頭,已經放了好多天。林一山說鐲子是古著店的贈品,許愿將信將疑,一來贈品何必千里迢迢寄過來,二來林一山當天除了送鐲子,也也沒有其他重要事。 入冬以來天氣干燥,許愿買了幾樣補水面膜,每天睡前換著敷。房子本來也很干凈,她簡單布置了一下,發現一個人住可以保持得很好,一周打掃一次即可。工作倒是進入了狀態,越來越忙,不出差或不加班時,她寧愿窩在家里,做面膜、擦地、養花種草,與之前比,少了很多家務事,也少了很多煩心事。 她自己心里有打算,想著就近找一家健身會所,每周做兩次無氧運動,再找個手法好的按摩師傅,偶爾松松肩頸。其他都是身外事,新的生活節奏一落停,她都看開了。 隔了不到一周,林一山直接打電話來。她關了吹風機,接起來。 “在干嗎?” “吹頭發呢。有事?”兩人聯系并不頻繁,直接打電話的情況更少,許愿猜測是有事。 “剛洗完澡?”那頭狀態舒緩,語氣變得玩味。 “嗯……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