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出來的時候沒有坐丁家的車。正是大過年,街上出租車很少,等了十分鐘都不見車來,程安安脫下笨重的大衣,向著市醫院的方向跑去。 由于太過慌張,沒跑幾步,她就滑倒在地,摔得鼻青臉腫。夏望舒終于追上了她,彎下身子,溫柔地說:“我背你?!?/br> 他腳步穩健,雖然背著個人,速度卻比程安安更快。雪又開始下了,鵝毛一般,洋洋灑灑,落在他的身上,染白了他的頭發。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程安安只能聽到心跳聲,很快,不知道是她的,還是夏望舒的。沿著這條路跑了將近一千米,身后傳來汽車的鳴笛聲。 一輛出租車追上了他們,丁棋打開車窗招手:“上來,坐車更快?!?/br> 夏望舒把程安安塞進車里,程安安死死地抓著他的手。她就是這樣,擔不起大事,一遇到親人生病,就會驚慌失措。還好丁棋打到了車,按程安安之前那樣跑下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市醫院。 “謝謝?!背贪舶矊Χ∑?,也對夏望舒說。 夏望舒脫下羽絨服,穿在程安安身上。出租車很快便到了市醫院,眼下這當口,倒沒有人質問夏望舒的出現。 “媽,外公怎么了?”程安安焦急地問。 醫生恰好從病房走出:“5號病床的家屬跟我來一下?!甭牭剿脑?,王芳夫婦、王蕓、程安安、夏望舒、丁棋,就連程達山都跟了上去,呼啦一下進了醫生的辦公室。 “病人的情況很危急,是心肌梗塞,需要盡快進行搭橋手術,不過他需要搭橋的位置很少見,這個手術的把握并不高?!贬t生指著外公的胸部ct,語氣不樂觀。 王芳哀求道:“一定要救我爸,不管多少錢,我們都拿得出!”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例手術太罕見了……” 在他們的對話中,程安安漸漸冷靜下來,前世外公死在手術臺上,她只以為是家里沒錢,無法為他請更好的醫生,所以今生努力賺錢,想要擺脫前世的命運。 沒想到外公情況這么特殊!但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們就不能放棄! “醫生,我們申請轉院到燕京,請你安排,直升機下午就到?!?/br> 醫生疑惑地看了程安安一眼,沒想到一大群人,居然是個小女孩拍板做決定,看樣子還是個初中生吧?他點頭:“好的,你們最好有醫護人員隨機,注意事項我會交待?!?/br> 姨夫去安排轉院的事情,程安安對王芳說:“小姨,動用我們所有的關系,召集最優秀的心外科醫生去燕京?!?/br> 程安安一開口,焦急的眾人終于找到了主心骨,忙了起來。 在他們收集到的最權威的一手資料中,全世界共有三位頂級心外科醫生,在此例手術中,享有盛譽。排名第一的是一位外國老者,年過八旬,早就不動刀,只做榮譽教授了。 排名第二的同樣是外國人,名叫詹姆斯,二十七歲,正當盛年,此類手術成功率高達七成。第三則是中國醫生韋東升,成功率有四成。 四成聽起來很低,但由于心臟搭橋位置罕見,由其他醫生來做,連一成的成功率都沒有。 程安安大把大把的錢砸下去請人,那位年邁的老者,兩眼昏花,無法主刀,只好給她們發來大量參考資料和手術建議。 他們來燕京的第一天,秦鋒就收到了消息,不惜一切代價,試圖幫忙找到詹姆斯??上У氖?,詹姆斯早在五年前,就辭去醫院的工作,浪跡世界各地。 那個時候,詹姆斯把所有資產全部捐給慈善機構,什么都沒帶,離開了繁華的紐約,成為一名背包客。 公眾最近一次聽說他,還是三年前,在南非大草原上,他救治了一只野豹。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放棄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去窮游;更有人指責他,明明有高超的醫術,寧愿救動物,都不肯救人。 詹姆斯對此從未回應,繼續銷聲匿跡。 雖然詹姆斯有意隱瞞行蹤,但憑借秦鋒掌握的人力物力,要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然而,王虎林的病等不下去了,再拖,只怕兇多吉少。 退而求其次,他們找到了韋東升。秦老出面,韋東升當然義不容辭。更何況,醫者仁心,即便不看秦老的面子,他也不會對王虎林的病情置之不理。 他向程安安借來外國老者留下的手術建議,又帶著王虎林的各項檢測數據,親自飛了一趟國外,和那位心外科的泰山北斗詳談。 回來之后,韋東升信心滿滿:“手術應該有一半的成功率?!彼凑蘸屠险呱塘砍龅膶Σ?,先為王虎林做調理,只等一天后,便上手術臺。 距離醫院不遠的位置,有一座千年古剎。廟里鐘聲肅穆,信徒往來跪拜,香煙裊裊。程安安跪倒在佛前,虔誠地許愿:“只要外公能度過這次劫難,信女愿意付出生命來交換?!?/br> 她的命原本也是偷來的,如果能換今生外公長命百歲,她心甘情愿。 程安安話音落下,大門一下子被打開了,刺眼的光線照了進來。逆著光,有一道身影向她走來。那人穿著長長的黑色風衣,面容俊美,身形挺拔,看著她的時候,神情帶著幾分譏誚:“平時不見你燒香,臨時抱佛腳可沒什么用啊?!?/br> “薛銘,我無法解釋為什么會知道你出車禍,可我確實救了你一命,看我的笑話有意思嗎?”程安安冷冷地說。 手里明明沒有握著槍,眼前站著的也不是他的敵人,薛銘的血液卻開始沸騰,沒由來的,十分興奮。 就是這樣,她就該這樣。 他寧愿看她牙尖嘴利,對他露出爪子,也不想看到那種偽裝出來的禮貌恭敬,實在是太疏遠了。而他,想要和她再親密一些。 “跟我去見一個人,拒絕的話,你或許會后悔一輩子?!?/br> 程安安心下一跳,在這個節骨眼上,薛銘來找她,又說了這樣的話,難道是……?她聲音顫抖地問:“詹姆斯?” “還不算太笨,我的私人飛機二十分鐘后從大廈頂層啟動。你不覺得,比起眼前這尊虛無縹緲的佛像,我更像是你的救世主嗎?” 程安安對佛像沒有失去恭敬,又拜了三拜,輕輕關上門,快步追了上去。聽到身后少女的腳步聲,薛銘低低一笑,放慢了步速。 路上,程安安心里慌亂如麻,一會兒問:“你真的找得到詹姆斯嗎?連秦爺爺都找不到,聽說他已經避世很久了?!币粫河謫枺骸八麜饝獮槲彝夤鍪中g嗎?他似乎很厭惡人類?” 薛銘遞給她一杯紅酒,笑道:“既然你跟我來了,就該信我,秦鋒有秦鋒的途徑,我有我的渠道。他找不到的人,并不代表我找不到。他請不動的人,我也有辦法?!?/br> 怕惹得薛銘不快,程安安不敢再說話。薛銘指了指杯中酒:“是梅洛,很溫和,你嘗嘗?!?/br> 心中裝著事情,程安安淺嘗輒止,按理說酒勁應該不大,不知道為什么,她卻覺得暈暈的,放下杯子,睡了過去。 薛銘抱她到床上,幫她蓋好被子??词窒聜鱽淼南?,她好幾天沒睡過覺了。正在長身體的時候,這可不好,他在酒里給她加了點助眠的東西。份量不多,夠她休息一下。 “好眠?!?/br> 程安安這一覺睡得并不長,醒來的時候,飛機剛好在熱帶雨林降落。做好準備工作后,薛銘帶頭,加上程安安和手下,一行十幾人,進入雨林。 薛銘手里拿著一個導航儀,不時地糾正方向。走了大半個小時,就看到一處簡陋的帳篷,搭在溪水旁邊。開闊地帶,生著一堆火,有個男人正在烤rou。 他身形高大,渾身上下臟兮兮的,胡子拉碴,好似野人。程安安看過他的報道,一眼就認出這是詹姆斯,連忙上前,請他幫忙醫治外公。 她的英語口語并不算好,只學了兩年,表達十分蹩腳。再加上她情緒過激,手腳并用,看起來笨拙得很。 詹姆斯低頭,在烤rou上刷了蜂蜜,rou類的焦香,混合著蜜汁的香甜,在噼啪作響的火堆之上,揮發出來??竞玫膔ou串,被他扔向薛銘的方向,速度很快,帶著風聲。 “薛,你明明知道,我不想醫治人類?!闭材匪归_口,說得是程安安熟悉的語言,京片子味十足。 薛銘穩穩地接住烤rou,沖著呆愣的程安安一笑:“你不用和他說英語,他精通八國語言?!眹L過烤rou后,贊道:“一別數年,你廚藝還是那么好?!?/br> 看出詹姆斯完全不想理會自己,程安安退到一邊,聽著薛銘和他敘舊:“我知道你的苦衷,我更知道你最注重承諾?!?/br> 詹姆斯臉色驟變,再開口,卻是一大串程安安完全聽不懂的語言。薛銘同樣用那種語言回答他,古老而神秘。 少頃,詹姆斯離開,程安安想要追上去,薛銘側身攔住她:“他答應跟我們走了,現在是去和他的動物朋友們告別?!?/br> “你怎么說服他的?” 薛銘丟給她一個錄音筆:“自己找翻譯問吧?!?/br> ☆、手術 薛銘的私人飛機,內部裝修極其奢華,有多間總統套房,配備衛浴。詹姆斯去收拾自己,薛銘掏出一副撲克,笑著問程安安:“玩玩?” 飛機正在云層之上,大片大片的云朵宛如山巒一般鋪陳而開,氣勢龐大。薛銘站在窗前,存在感并不輸于身后的云海。 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呢。 在這一刻,程安安無比慶幸曾經的一時善舉。如果她任由自己的小性子占據上風,對薛銘的車禍置之不理,也就失去了替外公找來詹姆斯的機會。 被卷進販|毒案的薛銘,或許當真十惡不赦。 那雙漂亮的手,熟練地cao縱著撲克牌,開開合合,拉成一條長線,圍繞著他周身旋轉。在他的手上,也許就沾著鮮血。比起玩牌,這更是一雙拿槍的手。 可他終究對自己有大恩,這份恩情,比救了程安安本人的命更重。 或許她可以試著提醒薛銘?讓他及早收手。 “我陪你玩,如果我贏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br> 薛銘左手放平,撲克牌宛如落葉一般,一張一張地疊在他的手中。他微微鞠躬,右手執起程安安,把她的手放在胸前,在手背上印下一吻:“榮幸之至?!?/br> 玩法很簡單,在一副撲克牌中,隨機抽出一張作為公牌,然后荷官發牌,每人兩張。最后算上公牌,比大小。 飛機上沒有荷官,就由薛銘的手下負責發牌。第一把,公牌是方塊七,薛銘沒有看手里的底牌,翹著右腿坐在沙發上,修長而筆直,兩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要加注嗎?” 他臉上的笑意太過溫暖,徑直問出這句話,像是篤定了程安安的牌面更大。 程安安搖頭,開牌以后,她有一張大王和一張方塊五,大小王可以抵任意牌面,程安安組成同花順,贏了。 第二把,她又抽到了小王,薛銘笑道:“看來長得美的人,手氣比較好?!?/br> 程安安不得不承認,如果薛銘想要對一個人好,大概世間還沒有他無法攻破的堡壘吧。畢竟長得這么好看,有權有勢,說話還這么好聽,哪有人能抵擋得??? 他們正玩著,詹姆斯走了出來,收拾一新的他,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野人模樣。他身形高大,五官深邃,一雙藍色的眼睛好似寶石。 見到兩人玩牌,詹姆斯一個大步邁上來,抓住薛銘的手:“薛,在牌桌上出老千欺負女人,一點都不紳士?!?/br> 薛銘的臉色看起來不太自然,摸了摸鼻子:“胡說什么呢你?” 程安安這才回過味來,繼而莞爾一笑,她就說嘛,她手氣哪有這么好?把把都贏。 為了揭穿薛銘的真面目,證明自己的話,詹姆斯直接翻開兩個人的底牌,程安安是對八,加上公牌,恰好是個炸彈。薛銘一只三、一只五,牌面爛透了。 詹姆斯有點懵逼,他明明看到了薛銘的小動作。薛銘瞞得過程安安,卻瞞不過他。但哪有人出老千故意讓對方贏的?薛銘把他推出去:“手術資料準備好了,你先去看?!?/br> 怕薛銘尷尬,程安安率先開口,打破房間里的沉悶:“謝謝?!彼ζ饋淼哪?,眉眼彎彎。 薛銘聳聳肩:“詹姆斯太不解風情?!彼耆撾x人類社會,長期和動植物為伍,個性率真,有什么說什么,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情商低。 “看樣子要算我贏了,不然我就和他一樣不解風情了?!?/br> 薛銘勾勾唇角,收起撲克牌問:“你打算提什么要求?可選擇的范圍很大,我名下有很多產業,當然也可以是我目前沒有的東西。只要你想要,我會盡力得到?!边@般自信的語氣,就像是把全世界都捧到了程安安面前。 “我希望你不再販|毒,毒|品對人傷害太大了?!?/br> 薛銘挑眉:“你似乎對我誤解很深,我從不碰毒|品。雖然他們都叫我黑幫,可我只做合法的產業,每年都努力為gdp做貢獻?!?/br> 程安安不信:“如果在你名下的酒吧搜出毒|品呢?” 薛銘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皺著眉頭,沉聲道:“那事態就嚴重了,有人想要弄死我,我還著了人家的道?!?/br> “你從秦鋒那里聽說了什么嗎?看來有人見不得我好。謝謝你的忠告?!毖︺懙?。 程安安對此不置可否,她并不知道薛銘這話是真是假。如果他在騙她,日后他遇到前世的事情,一定會后悔當初沒有聽她的話收手。反正她提醒了,對得起他的大恩。 又過了兩個小時,飛機降落,程安安打電話給韋東升,知道她請到詹姆斯以后,韋東升激動得語無倫次。在心外科醫生這個行業中,詹姆斯是每一個同行的驕傲,他們以他為榜樣。 天色已暗,詹姆斯拒絕泄漏行蹤,不見一切媒體,在肯定了韋東升為王虎林做出的調理之后,更改了其中一種藥品的劑量,緊接著,穿上白大褂,進入實驗室。 他在里面待了整整十個小時,解剖了一具又一具尸體。雖然這些年來,他沒有放下過手中的柳葉刀,一直堅持為動物治療??蓪τ谌梭w,到底是生疏了,動刀之前,必須要先熟悉一下。 走出實驗室,詹姆斯吩咐道:“十二個小時以后手術,韋做我的副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