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家暴男 看到渾身是傷的程安安,民警連筆錄都沒做,直接把她送到醫院。等醫生為她做完全身檢查,又擦過藥后,他們才開始做筆錄。 民警問她被打的過程,這喚醒了她疼痛的記憶,程安安如同一頭受驚的小鹿,抱著腦袋,反復哀求:“爸爸,別打我!” 筆錄明顯進行不下去,一位上了年紀的女警察,把其他人趕了出去,拉上窗簾,輕聲問:“孩子,告訴阿姨,他用什么打你的?” 隨著光線變暗,程安安慢慢有了安全感,她坐在病床上,雙手抱膝,控訴道:“棍子!長長的棍子!” 女警察聲音低沉而溫柔:“他為什么打你?” 程安安開始哭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給我找了個新mama,我聽小姨說那叫小三,一個妓|女憑什么當我新mama?我自己有mama!他還要把我mama趕出去,接小三進家……” “你不愿意,他就打你了?” 程安安的哭聲頓了一頓,抬起臉,小心翼翼地看著女警察。透過細碎的劉海,她那雙含著淚水的眼睛,好似一汪清泉。 “阿姨,是我先罵那個女人的。老師說罵人不對,可我太生氣了,我罵了她很多話。罵人是壞孩子,因為我是壞孩子,爸爸才會打我懲罰對不對?可我好痛啊,痛死我了,爸爸要打死我了,我怕他打死我,才來報警的。你們懲罰我吧,我愿意進監獄,只要別讓爸爸打死我?!?/br> 女警察只覺得心都揪緊了,她一把抱住程安安:“好孩子,你沒錯,就算要教育孩子,也不該家暴,更何況是你爸爸出軌,有錯在先。你好好養傷,我們會還你一個公道!”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小姨和姨夫推門而入,尖細的女聲滿身驚慌:“安安,你怎么了安安!” 程安安縮在被子里不說話,女警察解釋了原委,小姨抱住程安安痛哭,姨夫許廣亮罵道:“媽的,我殺了姓程的!” 他為人憨厚,第一次動了怒氣。程安安才十二歲,程達山該有多么不是人,才會這樣虐待她? 民警連忙攔住他:“同志,你要相信法律,他會得到制裁的!你一時沖動,為了這種人渣賠上自己不值得!” 聽到民警的話,程安安從被子里探出腦袋,“可以別告訴外公嗎?” 小姨附和:“是啊,爸那個暴脾氣?!比绻趸⒘种?,反應肯定比許廣亮還大。 民警再次心疼,這么小的姑娘,想得比大人還多。該是遭遇過多少苦難,才會早熟至此? 另一邊,警局,被叫來做筆錄的程達山一臉懵逼:“怎么可能?你們說我打了安安?那是我親生女兒,我心疼還來不及,怎么會打她!” 去程安安家里取證的警察,指著報告說:“在你家的拖把上發現了血跡,現在要做你的指紋取證,以及血跡的dna對比?!?/br> 目前看來,行兇的工具便是這個拖把。程安安大概是受驚過度,才會說了長棍。如果程達山的指紋和拖把上的吻合,血跡又屬于程安安,人證物證聚在,程達山逃不了的。 程達山更激動了,梗著脖子罵道:“你們有毛病吧!這是我家的拖把,我用它拖地,上面當然有我的指紋?!?/br> 他拒不合作,警察威脅道:“你這是影響司法公正,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采取非常規手法了!” 程達山并不怕,他腦子一根筋,自己根本沒打,干嘛要認?“你們這是污蔑,是陷害!我要見我女兒,我親自把她送回家的!她好好的,怎么會被打?” 不想留下暴力執法的污名,幾個警察對視一眼,資歷最老的那個拍板說:“那就讓他去看一眼,到時候看他還怎么狡辯?” 等他們趕到醫院,王蕓也到了,正在床邊安慰程安安。見到程達山,她上去就是一巴掌:“程達山,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語氣中的狠厲,是從未有過的。 程達山被這一巴掌打懵了,王蕓用所有力氣甩出這個耳光,他只覺得頭腦一陣轟鳴,右臉火辣辣的痛。在他的印象中,妻子一向溫婉,何曾發過這么大的火? “你喜歡狐貍精,我是難過,但愛情無法勉強,你不愛我了,我也不想和你糾纏。你要離婚,那我們就離,我不要你程家一分錢,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有什么,你沖我來??!為什么對安安下手?” 王蕓回頭看一眼程安安,強自咽下淚水,細數程達山這些年的失職:“你也配當爸爸?我臨產的時候,你朋友叫你出國玩,你和他去了。我在預產期前突然發動,來不及趕到醫院,又難產,差點一尸兩命。那時候,你在哪里? 我又要照顧孩子,又要上課,忙的喘不過氣。你媽讓你看兩天安安,結果呢?有人叫你打麻將,你把她一個人扔到樓道里,就去打麻將了。那可是二樓??!她才兩歲,一個人爬上欄桿,哭著喊你爸爸,你回頭看過她一眼嗎?那天要不是看門的大爺發現她,把她抱下來,她說不定早就摔死了! 等到安安上了學,你更可笑了,老師叫她買一本教輔書,你每次都答應要替她買,然后轉天又忘了。妹夫要給她買,她不肯,因為爸爸答應了她,她要等爸爸。結果呢?別的同學都交了作業,只有她一個人沒交,被老師罵慘了!” 王蕓壓抑十多年的不滿,一朝爆發,便如同大壩泄洪一般,完全將程達山淹沒。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程達山只能一個勁兒地搖頭,安安下午才說,他是世上最好的爸爸。程達山看向程安安,程安安嚇得往王蕓懷里躲去。 他如同溺水之人,抓著最后一根浮木,撲向程安安:“告訴她們,不是這樣的,安安,爸爸愛你??!爸爸沒有打過你!” 怕他再對程安安施暴,民警連忙上前,把他拉開。就在他和程安安錯身而過的時候,耳邊聽到一句話:“爸爸,別忘記你下午說的話?!?/br> 民警拖著程達山往外走,他頻頻回頭,程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眸子里的哀傷,好似綿亙千古。他心下一痛,活潑可愛的小女兒,怎么會有這樣的目光? 要記得什么呢?此時的程達山,頭腦忽而一陣清明,是了,下午的時候,程安安問他:“爸爸,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你都會保護我嗎?” 程安安不是他打的,程安安知道!這是陷害,為了報復自己??峙鲁贪舶苍缇椭劳跏|的不滿,她在替母親報仇! 什么都想明白了,他的神情一下子垮了下來,再也沒有先前的反抗。他任由民警拉著他離開,臨走前承諾:“安安,爸爸會證明,爸爸是愛你的!”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程安安趴在王蕓懷里,低低地笑出聲來。她渾身上下都在痛著,心里卻沒有絲毫波動,程達山的所有反應,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這就是她的爸爸啊,楊秀敏對這個男人的認識,終究不夠透徹。他是天真爛漫,是沒有擔當,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爸爸。 可他本性并不壞,只是太過意氣用事。楊秀敏利用他這份意氣,攛掇他追求真愛,拋棄妻子。如今,程安安也這樣回敬他們。 程達山愛他的女兒,只是還沒學會怎么當一個好爸爸。在爺爺奶奶的庇護下,即便到了三十多歲,他還像個孩子。所以他是一個失敗的爸爸,可他終究還是一個爸爸,愿意為女兒扛起一片天。 他意識到了,是程安安在陷害他。但他永遠不會說出口,他無法想象,旁人發現自己女兒做出這種事后,會如何對待女兒? 小小年紀便作偽證、犯法、妨礙司法公正、陷害親生父親……在這個小城市,路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她。她剛升初中,同學怎么看她?老師怎么看她?留下這樣的污點,她以后的人生怎么辦? 他就不一樣了,他已經三十多歲了,人生已經這樣了。更何況,又有婚內出軌的污點,再多一個家暴也沒什么吧。 他只是心疼,程安安對自己太狠,被打的很痛吧? 王蕓正式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她要為女兒報仇!程達山必須得到應有的懲罰。接到法院的傳票后,楊秀敏安慰道:“達山哥哥,我找律師朋友打聽過了,2001年出的新法,即便是過錯方,也不會凈身出戶?!?/br> 她聲如鶯啼,指尖輕點他的額頭:“你呀你,怎么就那么忍不住,打程安安干嘛呢?本來婚內出軌就是過錯方了,現在你又多了家暴。還好我這位律師朋友很厲害,請他出馬,絕不會讓王家討到便宜!” 程達山低聲道:“我沒有打安安,你信我?!?/br> 楊秀敏嬌嗔一笑:“行了,你在別人面前裝也就算了,在我這里不用瞞的??隙ㄊ悄莻€小賤人罵了我,你才替我教訓她!” 程達山忽然覺得身邊的人好陌生。 前些年,他剛進入這家單位,因為是空降兵,被辦公室里的人排擠。當時有個人看他不爽,故意陷害他,說他昧了單位的錢。 偏他那時入行淺,著了人家的道。爸媽罵他的時候,是王蕓站在他面前,替他辯解:“我相信達山,他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有人陷害他,我們要幫他查出真相!” 同樣是枕邊人,王蕓信他,楊秀敏卻根本不了解他。 不,如今王蕓也不信了,想到那一巴掌,想到那一席話,他心里像是空了一大塊。 是他變了,所以她也變了。 是他先走的,所以她也不肯再在原地等他。 這一幕像極了小時候的元宵燈會,爸爸送他一盞燈籠,他非常喜歡??梢蛔哌M燈會,看到五光十色的燈籠,他忍不住花了眼。 他走啊走啊、看啊看啊、挑啊挑啊,沉迷于燈會的繁華萬千。央著買這買那,真拿到手里把玩,又覺得這些燈籠沒什么意思。 恍然驚覺,他最喜歡的竟然是最初那一盞,可早被他遺失在路上,再也找不回了。 ☆、被孤立了 等程安安把傷養好,再回到校園的時候,初一開學已經大半個月了。二班共有五十三個學生,如今儼然分成了一個個小團體,許久沒來上課的程安安,顯得和他們格格不入。 她也不介意,人家不和她玩,她正好可以好好學習。這些天她一直在醫院學習,并沒有落下進度,就連老師今天講的部分都預習過了。 只是她原本第三排中間的位置已經被人坐了,她被挪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對于矮個子的她來說,這個安排不太友善。 不過也能理解,好位置人人都搶著坐,沒理由為一個長期請病假的學生留著。 上午最后一節是語文課,班主任名叫趙磊,年輕俊朗,文采飛揚,講起課來旁征博引,侃侃而談的模樣引得學生們驚嘆連連,聚精會神地聽著。 還有不少女孩子冒著粉紅泡泡,看向他的時候,眼睛像是要發出光來。只有程安安漫不經心地轉著筆,思考著中午吃什么。 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趙磊合上教案:“這節課要測驗,你們準備好了嗎?”他提前就交代過,大家喜歡這位風趣幽默的男老師,異口同聲地答:“準備好了!” 測驗內容是默寫,同學們最近早讀非常認真,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趙磊發完試卷后,繞著班里走了一圈,程安安是第一個合上筆盒的人。 他看著她的答卷,皺起眉頭,凡是默寫的地方,全是空白。 程安安之前沒來學校,根本不清楚哪些內容需要背誦。都背又太浪費時間了,她養病昏昏沉沉的,做做數學題還能提提精神,背誦語文簡直是催眠。 下課鈴響后,同學們收拾東西離開,趙磊敲敲程安安的桌子:“程同學,你來我辦公室一趟?!背贪舶财财沧?,不情不愿地跟了過去。 其他老師都走了,辦公室里很安靜。趙磊的位置靠近門口,他為程安安倒了一杯水,請她坐在對面,這才開始看小測試卷,他批改很快。 程安安默寫方面一塌糊涂,填空倒是沒什么錯處。有一道題目問:“唐宋八大家是哪方面的八大家?請分別列出他們的名字?!?/br> 同學們能零碎地回答出其中幾個,厲害一些的孟子萱寫全了唐宋八大家的名字,但也答不出第一題。算上隔壁班,總共100份小測試卷,只有程安安一個人寫出了:“散文八大家?!?/br> 趙磊為她的文學素養嘆服:“程同學,叫你過來沒別的意思,你因為住院缺了很多課,我想看看怎么幫你補習?!?/br> 程安安還沒說話,他話鋒一轉:“沒想到你語文這么好,能請你做語文課代表嗎?” 門外,孟子萱聽到這句話,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下來了。她喜歡這位語文老師,總是找借口來問他題目,每天中午都到很晚。 可那是她來找趙磊,趙磊從沒主動叫過學生來辦公室。今天破例找了程安安,她心里不服氣,偷偷摸摸跟過來,想要聽聽他們說什么。 沒想到趙磊居然要程安安當語文課代表!那可是她費了好大功夫,才當上的。程安安曠課這么久,憑什么一回來就搶了她的位置?她氣得哭著跑走了。 辦公室里,趙磊的話還在繼續:“子萱是語文課代表,但她一個人有些忙不過來?!彼麌@一口氣,“她偏科太嚴重了,每天花費大量時間在語文上,這不利于她以后的學習。你和她分擔語文課代表,以后共同進步?!?/br> 程安安心下冷笑,趙磊總是這樣,替每個女孩子都考慮得很周到,撒播著他不要錢的關心。而不去衡量一下,說出的話是否合適。 如果他是一位女老師,或是上了年紀的男老師,叫孟子萱一聲“子萱”也就算了??伤槐人麄兇髱讱q,孟子萱又是少女懷春的年紀,他就不知道避嫌嗎? 未免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嘲諷,程安安垂下眼睛:“我上課都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不適合做課代表?!?/br> 趙磊看著她細碎的劉海遮掩下的星眸,只覺得不忍心,這么漂亮的頭發,學校干嘛規定她們剪掉?可他畢竟是班主任,掙扎一番,說道:“程同學,你記得剪頭發,不要過耳?!?/br> 程安安點點頭,離開了。 八中一共有三座教學樓,呈u字型相連,每一層是一個年級。一班在最東面,依次向后排列,到u字末尾的最東是十班。 同學通常會從兩邊的樓梯下去,u字中間的樓道鮮少有人經過。這天中午,那里卻傳來一陣哭聲。獨屬于女孩子的,非常柔軟的,聽了讓人心疼的哭聲。 原本在上面抽煙的徐嘯煜,只覺一陣煩躁。學校抽煙查得緊,他只敢中午在這里偷偷吸上幾口,誰來擾他清凈? 他拾級而下,映入他眼簾的那個女孩子背影纖細,烏黑亮麗的長發垂在腰間,他一下子確認了她的身份——整個八中只有孟子萱才留長發。 “哭什么?” 聽到他的話,原本把臉埋在雙膝間的孟子萱抬起頭,哭得一抽一抽的,胸前的兩只小兔子隨著她的呼吸起伏。才十幾歲的小女生,發育居然已經這么好了。徐嘯煜松松領口,只覺得夏天太熱了。 見是自己班的人,孟子萱表情不再戒備,委委屈屈地問:“你說我哪點比不上程安安,為什么趙老師要她代替我做課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