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害了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br> 楊毓忻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空茫一片,倒映著無盡的黑暗。 南方十國是四家之一白家的勢力范圍,各國都會派遣一位執事長老來處理各地供奉庶務,而浙國的執事長老名為白盛,乃是一位金丹期修為的修士。他的資質算不得好,困在金丹中期已有四百多年,實力走起了下坡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偌大浙國最頂尖的修士就是金丹期,而白盛長老背靠白家,掌控著浙國各大世家的命脈。 也正是因為如此,浙國各世家對白盛多有討好。比如那江家,連身懷玄陰之體的嫡女都送給白盛做了侍妾。不過,轉頭白盛就幫著江家將林家吞了個干凈,也算是一筆不錯的買賣。 貪得無厭的蠢物,無怪困在金丹期困到大限將至也無法突破??梢舱且驗檫@個蠢物給了江家底氣,害了林家滿門。楊毓忻縱是將他挫骨揚灰,也挽不回他想要守著的人。 仇報了,林徽末人卻不在了,他縱是能夠繼續追尋長生大道,那又有何意思? 楊毓忻抬手掩住眼眸,心底空茫一片。 等等! 楊毓忻忽然怔住,他不敢置信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本是有如羊脂白玉的底色,但手掌上每一根血管迸出,錯亂有如蛛網的血紅之色生生破壞了它原本的完美,只余下駭人的可怖。他猛地擼起袖子,手臂上也是遍布的血線。 體內的真元稀薄得幾乎不存在,靈根只剩下星星點點,任誰來看都是真元靈根被蠶食殆盡,已然廢人一個。 楊毓忻微微顫抖起來,他的目光落在屋內的擺設上,一桌一椅都是那么熟悉,還有那橫陳在桌案上的古琴。神農制式,斷紋隱起如虬,漆色璀璨古穆,不正是相伴他二十多年的大圣遺音嗎。 這把大圣遺音是他早已亡故的母親留下的遺物,只是凡品。楊毓忻不見得平時多珍愛它,但在離開楊家的時候,他卻鬼使神差地帶上了它。 外人皆道楊家少主道心堅定,心無外物,但事實上,與其說他是道心堅定,不如說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沒入了眼,進了心,專注于修道不過是這枯燥無聊歲月的些許調劑。 真正將心思放在音律上,是他來到秣陵,認識林徽末之后。 林徽末愛琴,卻半點不通音律。無論多好的琴到了他手里都變成了彈棉花似的鬼哭神嚎,大圣遺音自然也沒逃出了他的毒手。 而在林徽末死去的時候,他親手震斷了七弦。 楊毓忻下了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走到桌案旁。他猶豫了一下,抬手撥弄了一下琴弦。 “鏗”地一聲,琴音奇古透潤又不失靜圓勻清芳,具備了古琴的九種音色,確是大圣遺音無誤。 “是幻境……?”楊毓忻的神情剎那間有些恍惚。 那白盛收到江家的求救傳訊后,很快就趕到了江家。白盛的金丹后期是用丹藥堆出來的,本事沒多少但自視甚高,自以為這浙國足以讓他這么一個金丹修士稱雄,壓根就沒將殺上門的楊毓忻放在眼里。并懷著某種不宣于口的惡意,白盛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反而自己帶著家主當初賜予的法寶,獨自趕到秣陵。 倒是成全了楊毓忻親手將他剝皮拆骨的心思。 只是,連番大戰,楊毓忻到底只是一人。白盛雖然沒用,但修為和他相當。他將白盛宰了,但白盛也重傷了他。 瀕臨昏迷的時候,他感覺到體內真元的沸騰。 一股腦將自己堆回了金丹后期修為,古族遺脈不愧是其仙脈之名,屠了江家一門不費吹灰之力,反而讓他的修為晉到金丹后期大圓滿。而與白盛一番生死斗,金丹與元嬰之間的瓶頸打破。 有人窮極一生也無法突破金丹期的壁障,有人卻在一戰之后就不得不碎丹成嬰。 昏過去的時候,他隱約看到了天空中靈氣翻涌,瘋狂地灌入他的身體。 碎丹成嬰之時,雖然沒有天雷之劫,卻有心魔之劫。 從來心魔,最擅長窺伺人心底的弱點,令人萬劫不復。 楊毓忻一臉的漠然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夜幕低垂,星子漫天,似是隆冬時節,地面上是厚厚的積雪,赤足踩在上面,是沁骨的寒意。 修者散了修為,體質比之普通人都不如,對外在的冷熱十分敏感,這是楊毓忻失去修為后的親身體會。 楊毓忻冷靜地判斷著他身體傳遞而來的感覺,目光近乎冷酷地打量著小小的院落,試圖判斷出幻境的結點在哪里。 再完美的幻境也會有薄弱的結點存在,只需要毀掉結點就能夠破壞幻境。 與小院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來自于庭院外喧囂。鞭炮聲,笑語聲,街道上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忽然,他的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清朗而悅耳的男聲充滿了無奈。 “祖宗喂,你怎么又跑出來了?” 楊毓忻的身體一僵。 旋即,他的肩膀被扳住,一張清俊的臉龐湊到他的面前,本該顧盼生輝的桃花眼懶洋洋地耷拉著,神情間充滿了無奈。 楊毓忻怔怔地看著來人,目光錯也不錯。 “啊……”林徽末頭疼地抓了抓頭發,十分崩潰地道:“才一杯紅塵醉,只才一杯啊,你竟然醉成了這樣?明明那酒還是阿忻你自己釀的呢?!?/br> 嗜酒如命還慣愛泡在酒壇子里一天又一天的他,根本無法理解一杯倒究竟是個怎樣的境界。 當然,最令他猝不及防的是,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人一杯倒之后,耍起酒瘋的方式是那么得清麗脫俗與眾不同。天知道林徽末費了多大的勁兒才伺候得人沐了浴,換上里衣。 這要是別的酒鬼,這也該老老實實睡覺了吧? 偏偏楊毓忻就是不肯躺下來,瞪著一雙清清冷冷的鳳眸盯著他不放,那樣專注露骨的眼神讓林徽末后頸汗毛都豎了起來。 ——總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砧板上的魚,而某人正以著嚴謹的目光梭巡著,判斷著究竟哪塊rou香一些。 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中,林徽末不可抑制地麻爪了。 一麻爪,林徽末條件反射地選擇了一條不歸路——他用他阿娘配的藥粉將人放倒了??扇穗m然被他順利地塞進了被子里,林徽末卻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中。 也不怪他如此,雖然他這好友并非修者,但冷下臉的時候可比燎荒山脈里頭的妖獸還要來得嚇人些。林徽末倒不是真怕他這個人,只擔心他一言不合就要對他心肝寶貝下毒手,天知道就為了那兩壇子酒他得費多少腦筋跟他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