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屬這兒的最好，還有幾家可沒這么多樣，說不定過會兒就沒了?！?/br>
    蘇錦繡瞧出了她的猶豫，正要伸手去拿她放下的，這時柜面對面伸過來了一只白皙的小手，和蘇錦繡同時抓住了繡樣。

    入眼的是一張小圓臉，扎著雙角辮子，約莫十來歲的年紀，還要比蘇錦繡矮上一個頭?？伤菤鈩輩s不弱，用力抓著繡樣，鼓著臉瞪著眼，一副蘇錦繡不松手不罷休模樣。

    “我先拿到的！”未等蘇錦繡開口她便俏聲搶道，“你快松手?！?/br>
    蘇錦繡樂了，十來歲的年紀是有女紅做的出色的，可眼前這個怎么看都和自己是一路貨色，這樣的繡樣買回來除了積灰之外別無它用，于是她用了幾分力抓緊，揶揄她道：“你會繡么？”

    小姑娘哼了聲：“我不會難道你會?！?/br>
    “我不會，但是她會?！?/br>
    “我先拿到的！”

    “我們先看到的?！?/br>
    眼看著繡樣被倆人扯的繃直，再下去買都不必，直接賠得了，劉莞兒開口勸道：“算了，錦繡，我們再看看別的，這個和我上次在黔城看到的也沒差多少，相似的就……”

    “外地來的你懂什么，買不起就別看唄?！痹捯粑绰渚捅贿@小姑娘給打斷了，小小年紀嘴巴還挺毒，神情里滿是瞧不起，“黔城是什么地方沒聽說過，既然沒差多少就回你的鄉下去買，別在這兒占地方?！?/br>
    偌大的繡坊，這偏角附近霎時安靜。

    許多人朝著她們看過來，好奇的，看好戲的，眾目睽睽之下，劉莞兒頓時漲紅了臉，羞憤不已。

    “你！”站在夏至身旁的紅珠氣的渾身發抖，“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這么說別人?！?/br>
    “我啊，我是城里人?！毙」媚镞肿煨χ?，得意的朝四周看了眼，揚聲，“西市這兒多的是繡坊，這兒出去直走轉東的巷子璃有家專門賣繡樣的，那里的適合你?！?/br>
    盡管不知道她說的是哪家，可光聽這語氣就知道是在侮辱人，劉莞兒長這么大沒受過這樣的難堪，身子一顫靠在了柜面上，努力穩著聲：“姑娘，你一口一個城里人鄉下人，如此瞧不起人，可是把當朝大學士黎大人都給說進去了?！?/br>
    黎大學士是達官顯貴眼中不折不扣的鄉下人，許多年前他來上都城趕考時的模樣至今都為人樂道，背著破書筐頭戴破草帽，穿著一雙草鞋就到了趕考的地方，若不是他手里嶄新的文書和當時認識他的一個大人，他一準兒就被趕出城了。

    因為深得皇上器重，少不得引人妒忌，有好事之人將他不修邊幅的事拿出來說道，字里行間脫不開鄉下人幾個字，圣上就以賢不忌出身重罰了此人，自此之后，再沒人說過黎大學士的出身。

    而劉莞兒提到這個，無非是想給她扣個重帽。

    “你還懂得挺多啊?！毙」媚镄α?，全然不吃這一套，“不過我說不是別人，是你，你買不起就……”

    “誰說我們買不起~”

    話音未落，蘇錦繡快速的把繡樣從她手里抽了出來交給清竹，“記賬去?！?/br>
    小姑娘捂著發疼的掌心怒瞪著她：“你！你蠻不講理！”

    “哎喲喂，我們鄉下人是不怎么講道理的，你這么講道理的話，讓讓我唄?！碧K錦繡繞過柜面朝她邁進了一步，近距離下高她一個頭就有莫大的氣勢，蘇錦繡笑瞇瞇揶揄，“我看你還是去那兒看看比較好?！?/br>
    蘇錦繡指的方向是距離門口比較近的一個柜面，那上頭放著的都是剛開始接觸時所用的繡樣，七八歲時會學。

    小姑娘哪肯如意，抬手就有要打人的意思，蘇錦繡臉一沉，目光凌厲的看著她：“你敢動手試試！”

    “你！”

    似是被蘇錦繡震到了，小姑娘脖子微縮退怯了幾分，一旁看了許久的丫鬟趕忙護住了她將她拉到了一旁，她瞪著眼心有不甘，但興許是怕了她剛剛那聲呵斥，沖著蘇錦繡一跺腳放話道：“你等著！”

    之后便氣呼呼的走了出去。

    這話聽著莫名耳熟，蘇錦繡笑了笑轉身看眾人，圍在她們身旁的人自顧著都散了開去，夏至和紅珠扶住劉莞兒安撫：“表姑娘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br>
    劉莞兒撫了撫胸口輕輕搖頭，轉而向蘇錦繡道謝：“錦繡，謝謝你替我解圍?！?/br>
    蘇錦繡將包好的繡樣遞給她：“謝什么，你我年紀相仿，換做是你弟兄在場也不會任由你受欺負的不是?！?/br>
    劉莞兒沒說話，倒是一旁的紅珠還有些生氣：“我們家小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欺負，要是大少爺他們在，非教訓她不可?！?/br>
    “紅珠?！眲⑤竷旱吐暫浅?，紅珠這才不情不愿的閉上了嘴。

    蘇錦繡借了個身，順勢朝門口走去，邊說邊道：“我聽祖母說起過你家中有許多兄弟姐妹，那一定很熱鬧，我長這么大家里也只有我一人，確實不知道這是什么滋味?！?/br>
    “旁的姐妹倒是有幾個，家中只有兩個哥哥三個弟弟，何止是熱鬧?！眲⑤竷赫f著說著自己也笑了，“簡直是雞飛狗跳，鬧起來沒個正行，佛堂里的竹條都換了好幾根了?！?/br>
    “這樣啊?！碧K錦繡朝門外不遠處的巷子拐角看了眼，回頭拉住了劉莞兒，好奇道，“我們去坐會兒，你與我說說是怎么個鬧法唄?！?/br>
    ……

    這廂書局外，圍觀的人群還未散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被崇拜和圍觀的感覺，小世子季璟琛儀態大方的對著這些擁護者，轉頭朝施正霖和南藥看了眼，嘖了聲，咧嘴輕語：“你們兩個是怎么回事?！?/br>
    “我還想問你怎么回事，好好的來一趟書局，這些人都是你招惹來的是不是?！蹦纤幊笸肆瞬竭M了書局的門，“我要先回書院了，子凜，你怎么說？”

    施正霖掃了眼書局外，眉眼間冷淡的很：“一起?！?/br>
    見他們要溜，季璟琛朝后拋了個笑臉后快步跟了上去：“你們，哎，要我怎么說好呢，平日里也沒少傳授，做公子就該有做公子的樣子，子凜，你這脾氣太臭了，這么多人看著，你給個好臉色又能怎么樣?！?/br>
    幾個人帶著小廝到了書局的側房，季璟琛推開窗戶朝外面探了探，回頭一臉正色教訓，“你們這樣將來怎么與姑娘好好相處?！?/br>
    南藥不理他，扶著窗框跳了出去，季璟琛跟著躍了出去，施正霖見此輕皺了下眉，一旁的小廝很快搬來了凳子搭在窗臺下讓他踩，已經站在窗外的季璟琛笑了：“你倒是真應了那句‘柔弱書生’爬個窗還如此斯文?！?/br>
    “今天就怪你，東西也沒找到?！蹦纤幧焓纸o施正霖搭了一把，對季璟琛屢屢公私不分的行為深惡痛絕，“今天要再找不到，晚幾日看你拿什么交代?！?/br>
    “別啊?！奔经Z琛趕忙攔住他們，神情高深莫測，“辦法不是沒有，你們別急，去茶樓坐著說?！?/br>
    說罷又補了一句：“這回絕對不會有人跟！”

    見他們悶著聲沒反對季璟琛示意小廝就牽馬車過來，在轉身之際忍不住嘀咕道：“真不曉得嬌嬌那丫頭喜歡你什么?！?/br>
    第10章 010

    盛夏的正午時分，太陽熱辣辣的，無風之下都能感覺到空氣里卷著一股熱浪，站一會兒就大汗淋漓。

    可這也擋不住集會的熱鬧，如意繡坊斜對面不遠處的斟齋樓里，蘇錦繡托腮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的街市，耳畔是劉莞兒輕柔好聽的聲音。

    “大哥和二哥如今隨著爹和叔伯他們打理生意，幾個小的還在書堂里，都是打發時間去的，捧著書就能睡?！?/br>
    聽到這里，蘇錦繡轉頭，手握著杯子輕輕晃著：“那應該早早成親了吧?！?/br>
    “大哥剛成親一年，二哥還沒定下?！眲⑤竷盒Φ膸追朱t腆，“大哥原本無心這些，爹娘催了許久都不點頭，說來也有趣，我大哥來與大嫂過去有一面之緣，又恰巧說親的就是大嫂家，事兒才順利的定下，也是緣分?！?/br>
    蘇錦繡點了點頭，將面前的糕點往她推了推：“嘗嘗，除了茶之外這里最出名的就是這幾道點心了?！?/br>
    劉莞兒捏起糕點咬了一口，瞧著普通的點心，入口似是細沙般，帶著一股特別的香氣在味蕾間彌漫開來，很快的，融化在了舌尖，令人欲罷不能。

    “確實不錯?！眲⑤竷河謬L了一口，見清竹給蘇錦繡換了杯茶，聞著茶香有些意外，“這是苦茶？”

    蘇錦繡輕輕晃動著杯子，低頭聞了聞，淺嘗一口：“是啊?！?/br>
    “我還以為你喜歡清淡些的，苦茶的味道有些重?！眲⑤竷嚎此娌桓纳认乱槐?，略有些詫異，這么小的年紀就愛喝苦茶，看她的做派也不像是短時間內養成的，“這一趟過來我還帶了些蘇莊的花茶，若是知道你喜歡苦茶，我就再捎一些了?！?/br>
    “習慣了也不覺得苦，花茶太清淡了，夜里忙碌時苦茶還能提提神?！?/br>
    “訓堂的課業如此重？”

    蘇錦繡微怔，只這一剎，仿佛聽到了他的聲音，嘴里的那一口茶水轉瞬苦澀成蓮。

    這時她才記起來，所謂習慣，并不是她的。

    杯子落下，輕叩聲驚醒了晃神的蘇錦繡，只一瞬，便斂去了異樣，“都花在看閑書上了?！?/br>
    話落，蘇錦繡笑著起身，“這會兒時間剛剛好，我帶你去娘娘廟走走?！?/br>
    拉開門時，蘇錦繡臉上的笑意漸漸凝滯。

    包廂外正對著從大堂上來的樓梯，三位少年走了上來，正是從書局溜走的季璟琛他們。

    “現在能放心了吧，書局那兒不一定能找得到，我這辦法肯定行?！?/br>
    想到過往種種的不靠譜，南藥只信一半：“書局那邊的線索可是殿下提供的?！?/br>
    “他從來不出宮，再靈通的消息都沒有我親自跑來的準?！奔经Z琛難得正經，“子凜那法子就缺這么一步了，老辦法肯定不能再用?！?/br>
    “你說的可行?！扁馑荚S久的施正霖感覺有些異樣，抬眸，正對上了包廂門口的蘇錦繡，似有些怔。

    蘇錦繡就那樣靜靜杵在門口凝著他，眸低暗潮涌動…

    仿佛還是昨天，她從蘇府離開時向他道別，他站在書房外，雙手握于身后，就這么淡淡的看著她，眼里沒什么情緒。

    過往只交代她注意安全不要逞能，那一次卻什么都沒說，想來是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見面，可就算是知道都不愿意和她多說幾句，他那時該有多厭惡她。

    亦或者，知道即將解脫，連裝都懶于裝了。

    他一直都沒變，和年少時一樣。蘇錦繡扶著門框的手狠狠一握緊。

    而樓梯這端，施正霖見她望著自己的眼神里透過些哀傷，心間騰起一股莫名，她認識他？可記憶中卻遍尋不著，只那一眼的情緒傳遞分明，教他下意識……

    “不過我想還是別太張揚的好，畢竟過些日子就要考試了，你?！弊咴谇懊娴募经Z琛見跟著自己的施正霖遲遲不說話，轉頭看他，卻見他停在樓梯上，視線朝著樓梯口附近的一個包廂。

    “你看什么？”

    “啪”的一聲，季璟琛順著視線望過去，才剛看到一個姑娘站在門口，轉眼她就狠狠的把門給關上了，震的他一愣，半響才慢吞吞道，“子凜，這姑娘你認識？”

    施正霖從那處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不曾見過?！?/br>
    季璟琛輕拍了他一下，揶揄道：“那我怎么覺得她那眼神，像是你上輩子欠了人家似得?！?/br>
    施正霖瞥了他一眼走上樓梯，心底隱隱動，卻不知為何。季璟琛笑著追了上去：“我看是個俊俏女子，該不是你負了人家，故意瞞著我們不說吧?！?/br>
    后頭的南藥見他又沒個正形，無奈的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說話聲傳入包廂內，蘇錦繡的心狂跳，扶著門的手有些發顫。

    她真是犯了傻了，西市這么多家茶樓，為什么偏偏要來斟齋樓，那是季璟琛最喜歡來的地方，他們今日會出現在書局外就很有可能會來這兒。

    “錦繡，錦繡?！?/br>
    劉莞兒叫了她兩聲，抓住她的手時一怔：“怎么了？”

    “沒事?！碧K錦繡深吸了一口氣，暗罵了句沒出息。

    “我看那幾個像是剛才我們在書局外看到的，你是不是認識他們?！眲⑤竷簡?。

    “不認識?！?/br>
    劉莞兒笑了，不認識還這副神情，瞧著明明是很熟悉才對，于是便玩笑道：“該不是其中有誰是你的心上人，你瞧見了害羞?！?/br>
    “心上人沒有，仇人還差不多?！碧K錦繡肅色所說的話，到了劉莞兒這里卻是另外一番理解，兩回見了人家都要逃，什么仇人呢，這么避著。

    “走吧，再晚來不及了?！?/br>
    確認了他們已經離開，蘇錦繡推開門，劉莞兒跟著出來，快走到樓梯口時忽然問：“錦繡，適才在書局外我聽旁人說起，那幾個人中還有漯河王府的世子，是不是剛剛先上來的那一位？”

    腳步一頓，蘇錦繡心中那點情緒蕩然掃空：“對，怎么了？”

    “我在黔城見過他的丹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