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周垚更詫異了,她第一次紋身的時候,那個紋身師一再交待她傷口七天之內不能碰水。 仇紹側頭看了她一眼:“不讓碰水的紋身師,顯然是外行?!?/br> 周垚轉眼坐在浴缸邊,彎著腰。 仇紹拿著花灑試著水溫,然后在那片紋身上緩緩沖著,同時用手指輕柔的搓過表面。 “這種方式可以防止傷口結太多的痂,每天兩次用溫水沖洗,像我這樣用手搓,皮層會軟化,結痂會變少,以便痂層太厚,等脫落的時候會損色。待會兒上層特質藥膏,每次沖洗后都要上,這樣就不會感染?!?/br> 等傷口清理干凈,周垚直起身,對上仇紹含笑的目光。 “怎么了?”她問。 仇紹理了理她的鬢發,笑道:“不過這幾天睡覺要委屈你了,最好趴著睡?!?/br> 周垚“嗯”了一聲:“沖洗呢只好早一次晚一次,白天要上班?!?/br> 周垚邊說邊嘗試向后勾手臂,直到仇紹將她拉起來:“沖洗的事情交給我?!?/br> 周垚下意識問:“就是說我要住在這里七天。那我明天回去一趟拿點洗漱用品過來?!?/br> 吧臺邊,仇紹給她倒了杯果汁:“如果商場都有的賣,待會兒你寫個單子,我開車出去一次買回來?!?/br> 周垚喝了口果汁:“怎么?” 仇紹瞅著她,嗓音溫柔:“人去樓空的滋味太難受。我不想哪天回來突然看到柜子里空了,哪怕少的只是一瓶面霜。再買一份,放在這里,如果不需要,也未必一定要拿走,放在那里就是了?!?/br> 周垚一下子說不出話了,安靜的回望。 那漆黑的眸子里有她的影子,和微微波動的光。 半晌,周垚聲音很輕道:“好,那就再買一份?!?/br> …… 生活又恢復一如既往的平淡。 周垚走在街上,路過書店,看到櫥窗里的一本書,竟然是《月亮與六便士》,寫高更的一生,她曾用來比喻過齊放。 周垚想到里面的一句話,“我用盡全力,過著平凡的一生?!?/br> 平凡,真好。 她求了三十年,只求這兩個字。 …… 肩胛骨上的新紋身慢慢長出了新rou,傷口愈合了,表面結痂了,不厚,但脫落的過程有些癢,半夜周垚經常忍不住去撓后背。 有時候仇紹感應到,就把她的手抓下來,有時候要靠她自己控制。 后來幾天,仇紹干脆買了一副布面的手套給她,讓她睡覺戴著,還哄她說涂上厚厚一層護手霜再戴手套,第二天手又白又嫩,就當做手膜了。 周垚嫌棄的說:“萬一我戴著手套去抓呢,手套多不衛生啊?!?/br> 仇紹也斜了她一眼:“比你的指甲衛生多了?!?/br> 周垚聽了只想撓他。 …… 十一月,傷口徹底長好了,藍黑色的羽毛顏色奪目,周垚皮膚本就白,襯著那藍色極其扎眼。 一到十一月,周垚就數著掛歷上的數字,十一月是菲菲的忌日,每年這個時候她都得去一趟郊區的公墓。 本以為這個月最大的事莫過于此,只是想不到,周垚的母親陳瀟會在這個時候回國。 陳瀟突然約周垚見面,周垚嚇了一跳。 她媽這么多年頭一次回國,沒有喊她去接機,聽說人都到了北京幾天了才閑下時間,抽空約她這個女兒喝下午茶。 周垚莫名其妙的去赴約了,知道要見面一點激動的心情都沒有。 逢年過節她們會視頻通話,平時陳瀟興起也會買禮物讓秘書寄到國內,和周垚打個電話基本上也是在聽陳瀟說話,跑題了周垚就拉回來。 有時候周垚覺得,她們大概是世界上最失敗的一對母女,她們都一直在努力和對方溝通,可是由于彼此關心的重點相悖,話題永遠岔開。 陳瀟就和大多數家長一樣,有自己的一套人生經驗和價值觀,無論對錯,無論自己這輩子走過多少冤枉路,都會依然固執的用自己的一套準則衡量子女,哪怕這個女兒她管的極少,一旦她抽出一點點時間去管,都容不得一點反抗。 就這樣,周垚見到了強勢多年,終于抽出時間管管她的陳瀟女士了。 …… 陳瀟一見到周垚有些怔忪,這和她印象中的女兒不太一樣,好像漂亮了也成熟了,眼神很淡定很銳利,仿佛并不是個好說服的對象。 “媽?!?/br> 周垚坐下,點了杯咖啡,拿出禮物。 陳瀟拆開盒子一看,是一支鋼筆,雖然不是定做的,但眼光很好。 陳瀟也拿出禮物,周垚不拆就已經猜到,一定是某個限量款包。 交換完禮物,母女倆一時相對無言,直到陳瀟提到這家咖啡館的蛋糕很好吃,周垚也點了一塊。 西方人沒得聊就聊天氣,中國人沒得聊就聊食物。 吃了半塊蛋糕,周垚率先打破沉默:“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陳瀟笑道:“幾個月吧??垂景l展情況?!?/br> 周垚一怔,看著陳瀟世故老練的笑容,以及她臉上蓋不住的紋路。 “決定來大陸投資?” 陳瀟:“這些年大陸發展好,商機多,又是自己的老家,不回來才是傻?!?/br> 這倒是,越來越多的海歸回流,帶著錢,帶著人,還帶著不理解,帶著隔膜。 周垚:“投資什么?” 陳瀟:“現階段暫時在一家咨詢服務公司,有個位置給我,但我拉回來的資金大部分還沒去處,想通過這家公司多考察,看準了下手。怎么,女兒呀,有好推薦給mama嗎?” 周垚也在笑:“有呀,中國人多,觀念傳統,最需要的就是婚喪嫁娶和生老病死服務,一定有的做?!?/br> 陳瀟看著周垚半晌,突然說:“我記得你現在的男朋友就是做這個的?” 周垚:“婚戀網,給人保媒拉線,一條龍服務。他也是帶資回來,投了一家網站,做得還不錯,哦,我現在也在這家做顧問?!?/br> 陳瀟話鋒一轉:“那你呢,你別盡忙著給別人顧問,你自己的事什么時候考慮?” 周垚嘆了口氣:“媽,我記得我說過,我是不婚主義?!?/br> 陳瀟:“做人說話不要這么絕對,尤其是女人。我知道你要自由,不喜歡結婚了被人管著,那也不是問題呀。你看我和你kevin叔叔,還不是自由婚姻,互不干涉,經濟獨立,這樣的婚姻形式美國很多,你也是知道的。哎,要不mama先給你尋摸尋摸,有價值觀一拍即合的就別放過,先聊聊看?” 周垚差點忘了,陳瀟當年就是和那個叫kevin的中美混血一“聊”即合。 原本kevin只是在陳瀟去美國一事上幫了些忙,加上他本身在獵頭公司工作,陳瀟去了美國后還多虧了他介紹進一家不錯的企業。 這十年,陳瀟從上班族脫身出來自己投資搞產業,在獵頭公司一路高升的kevin也從中周旋,牽線搭橋,兩人早就眉來眼去了,后來走入婚姻也把一切丑話都說在前頭。 想到這里,周垚笑了:“媽,這是在中國,我要的婚姻和這里水土不服?!?/br> 陳瀟:“那就回來美國呀?!?/br> 周垚一陣無語,感覺又要聊不下去了。 隔了幾秒,周垚將話題轉開:“剛才不是在說你的投資嗎,怎么樣,婚戀網站,或者養老院,這兩個我還有點接觸,可以幫你牽線?!?/br> 陳瀟一愣:“養老院?你才多大,都開始給幾十年后找住處了,該不會連墓地都買好了吧?” 周垚被陳瀟的美國式幽默氣笑了:“不是,是我爸。他現在在里面住著,老年癡呆癥?!?/br> 陳瀟一下子不說話了,直勾勾看著周垚,仿佛周垚一本正經的說了個世紀大笑話。 周垚只好重復:“我沒開玩笑,爸他真的檢查出來這個病,早期。樂觀的話,還有十來年?!?/br> 陳瀟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來:“那你爸他還好嗎?” 周孝全的面容在陳瀟的記憶中早已模糊,如果不是他們一起生了個女兒,陳瀟幾乎忘記了這個人,有時候還會精分的以為那是上輩子的記憶。 周垚語氣很淡:“挺好的,一切都有專業人士照顧,我很放心。得了這個病,其實我最慶幸的是我們父女關系并不融洽,你們夫妻之間也早已了斷。記得上高中的時候,班上有個同學的奶奶得了這個病,孩子都不在身邊,只有爺爺不離不棄的照顧著,三年、五年、十年,等到那個奶奶徹底忘記了一切,如同行尸走rou的活著,那個爺爺終于做了決定。他將她掐死,卻又不愿意她一個人走,自己也很快上吊,陪著她去了。說真的,我很害怕你們也不離不棄到這步?!?/br> ——但同時,無比羨慕。 只是這后半句,周垚沒有說。 愛情,親情,相濡以沫,相守一生,對她來說都太高太遠,聽說過,看見過,但沒經歷過。 沒經歷過,便會羨慕。 向往那傳說中最溫柔的殘酷,最殘酷的溫柔。 …… 和陳瀟的見面不到半個小時,陳瀟的秘書就來了,催她還有個會。 陳瀟離開時還有些不能緩過來,大約是因為周孝全和她是同齡人,又曾同吃同睡,居然這么早就以這樣的方式走上被病魔一點點拿走尊嚴的末路,原來這條路離她這么近,沖擊自然大。 陳瀟走后,才想起來還有半句話沒說,便發來一條微信給周垚。 【和mama去美國發展的事你考慮下,如果不想去,mama也可以陪你留在中國,只要mama投資的事業順利。至于你那個男朋友,合適就結婚,不合適趁早分吧,他那家公司mama會找人去評估的,看有沒有投資的必要?!?/br> 周垚琢磨這番話良久,只琢磨出一個意思,她媽陳瀟女士想和她建立長久的羈絆。 可周垚不懂,以陳瀟如此忙碌的步調,即便和她從幾年見一次面發展到一年見幾次面,這之間還能有什么不同? 周垚沒再理會陳瀟的話,轉眼投入工作。 眼瞅著菲菲的忌日還有半個月就到了,周垚抓緊時間找到那個法語翻譯,將一小部分菲菲的日記交給他,還簽訂了絕不能泄露的保密協議。 周垚心里實在擔心,以菲菲拿藝術派又文藝又豪放的做派,不定在日記里寫了什么驚世駭俗的東西,萬一真有,曝光出來一定是噱頭,還是要買份保險才安心。 …… 與此同時,有情人網站也發生了變故。 這源于一次聯誼活動,周垚循例去看場子。 其中一個女會員和她關系不錯,談得來,有話藏不住,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 聯誼活動結束后,那女會員便去告訴周垚,她最近時常接到另一家婚戀網站的電話,向她推銷業務,而且仿佛對她的情況很了解,也明白她的情感訴求。至于有情人這邊的小紅娘,對她卻怠慢了很多,這次的聯誼活動還是她主動問起的,才把她拉了進來。 周垚一聽就留了心,回到公司查詢檔案。 這個會員的負責紅娘是傳統派李潔手下的,那紅娘近期業務水平似乎也在直線下滑,原來曾拿過第一名,現在卻吊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