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冬日宴(二十七)
明明是在為冬日宴奔波,可不知怎的,現在全是繞著猴兒酒展開了。 霜落搖搖頭,將那絲奇怪的情緒給拋之腦后。 她重新看向侯平,只見侯平撓了撓腮幫子,就和剛才跑走的那些猴子們沒兩樣,因著體型相貌是個猴崽子,這般的動作做起來,也是憨頭憨腦的,看上去倒是怪可愛的。 當然。 霜落也沒有忘記這副皮囊下面的人類,在他尚且還是個人的時候,就已經是頭發花白的年紀了。 一大把年紀的人,還要被迫裝嫩,瞧上去確實是有幾分可憐了。 侯平一直糾結了許久,那些個前塵往事,他現在已經不愿在提起,可若是繞開了那些事,單單說到他想說的事情上去,似乎又有些不恰當。 人與人之間的交談也是需要技巧的。 一昧的平鋪直述可不會是什么好辦法。 侯平給自己撓了下癢癢,習慣性的從身上的毛絨絨里面抓住了一只小蟲子,把蟲子按倒在了一旁的巨石上,手指輕輕滑動了一下,蟲子立馬就一命嗚呼了。他看著自己毛絨絨的手掌,忽然就想通了。 他現在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猴子。 根本沒必要按照人類的思維邏輯來行事。 畢竟當猴子的這么多年以來,他也就是最開始的那幾年還像個人。 至于后來么! 猴子就只是猴子罷了。 “鶴聞已經把那東西交給你了,而你也看過上面的記載了,所以說,你也知道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狀況了吧!”侯平看向霜落,毛絨絨的猴子臉看不出喜怒哀樂,只一雙沒有被毛絨絨覆蓋的雙眼將他的心情表露無遺。 霜落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好幾圈,點了點頭:“該知道的東西,我都知道的,然后呢?” 侯平苦笑著,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腳上,“我已經明白我是做錯了,這么多年來,應該承受的懲罰也已經足夠的多了,到現在,我都已經分不清我是侯平還是侯安?!?/br> 侯安就是那只猴王,侯平現在的這個身體的原主人。 取名的風格與侯平如出一轍。 話說到這里,侯平又抬起了頭:“當年鶴聞再找上我時,讓我替他釀一壺猴兒酒,我答應了他,而他也答應我,等到將來的某一日,有人來找我取那壺酒之時,就送我去往生?!?/br> 往生對于侯平來說,早就成了一個可望不可即的詞語。 在更久遠的時候,他被鶴聞用秘法與侯安調換了身份之后,他的命數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道眼中的侯平在盛元十五年就死在了翔安道的山匪作亂之中。 活下來的只有一只叫做侯安的猴子。 自那以后,侯平便再也不會死。 初時他并不曾知曉自己的特殊之處,等到后來發現尋死已經變成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之后,他差不多就已經崩潰了。 之所以說是差不多,那是因為在他瀕臨崩潰之際,鶴聞出現了。 鶴聞告訴侯平,只要他愿意用心頭血為引,替他釀上一壺絕品的猴兒酒,那么在酒成之后,會有人來給他一個了結。 “長生不好么?”霜落不解,古往今來的人都喜歡求求長生,便是現代社會里,也仍然有人為求長生,而不擇手段,怎的侯平卻這么不懂得珍惜,有那樣好的機會可以長生不老,雖然是頂著猴子的殼子長生不老,可那也是長生不老呀! 侯平悵然道:“長生對他人來說,是好還是壞,我也不知道,但對我來說卻是最大的壞處?!?/br> 想要求得長生的那些人,哪個不是心存執念不得解。 可侯平不是那樣的。 他本身是個最普通的人,平日里遵守的也都是人間最常見的規矩,那些個規矩不見得都是好的,但它們全都是他從小聽到大的,故而不會想著去違背,一旦有遵守的機會,就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完成。 就好像那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要侯平自己說,他其實并不懂得那句話后面的深刻含義。 他只是聽了外面的人都在說,得有男娃娃傳宗接代。 年輕的時候,他尚且不會考慮子孫后代的問題,年老了,一只腳都已經跨進棺材里,他就得考慮到子嗣的問題,即使他沒有可以傳承下去的東西,可是依照著世俗的觀念,他仍然是想要為自己尋一個有血緣關系維系的子嗣。 親生的必然是無可能了,可養子還是有可能。 然后他就大概是被豬油蒙了心,為了一個沒有見過,甚至好沒有影兒的養子,就要將從小與他相依為命的侯安給賣掉,倘若只是賣給富貴人家做小寵,他這會兒想起來,也只會覺得羞愧,然而他實際上是把侯安賣到了酒樓之中,雖然他那個時候已經知道侯安生出了靈性。 侯平是個普通人,他在應該按部就班的生活之時,脫離自己原本應該行走的軌道,卻又在不應該按部就班之時,重新拐回了原來的道路。 應該做的事情沒有做,不應該做的事情卻一直在做。 最后落到現在的這個地步,也是怨不到旁人。 全都是他的咎由自取。 往生在宿臻看來,意思基本就等同于送人去死。 但是不管殺人還是殺一只猴子,對宿臻來說,都是非常難以令人接受的一件事情。 故而在侯平說話時,他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聽著,始終不發一言。 濫殺無辜,永遠是不可取的小人行徑。 賀知舟卻是盯著侯平,仔細打量了一番。 他都不必細問,光看著侯平如今的模樣就能夠知道,這人被身體自帶著的猴性影響的太多,也怨不得他會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猴了。 “你在天道眼中早就是一個死人,而這具猴身的主人又是真實的死去了,所以你現在的狀況就等同于一個黑戶,我想黑戶的意思你應該是明白的吧!” 侯平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黑戶’這個詞聽上去挺新穎的,仔細琢磨一下,大約同那什勞子的隱戶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賀知舟接著往下說道:“這個事情很難辦??!” 遠不是說說那么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