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回環鎮(三十六)
“他很快就要死了,你要怎么選擇呢?” 惡意滿滿的話語,一直盤旋在郁生的耳邊。 他始終在否認著那些話的真實性。 然而世上有句話叫做弄假成真,人生本就是在真實與虛幻之間游離。 而謊言,說上一千遍之后,自然也就成了真。 郁生臉上出現了掙扎的神色,或許他的心中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堅定。 賀知舟瞇了瞇眼睛,嘆息道:“他相信了秦至所說的話?!?/br> “所以他做出了選擇,對嗎?” 宿臻不用問,就已經知道郁生的選擇是什么。 他也只會做出那一種選擇。 玄衣少年的氣息逐漸弱了下去,他忍著身上的疼痛,將不小心落到時瑄臉頰上的鮮血擦去,可他忘記自己的那身玄色衣衫早就沾滿了鮮血,這一擦不僅沒能擦干凈,反而讓血跡變得更多起來,而那些血都是來自于他。 郁生輕輕笑了一下,在時瑄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 “我以為只要留在你身邊,總會有一天,總會有一天,能夠……” “幸好你什么都不知道?!?/br> 秦至敲著手中的折扇,看著前方玄衣少年身上的生氣漸漸消散,他知道他要的東西,很快就能得到了。 至于為了得到那樣東西,死去了多少人,那就與他無關了。 畢竟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真實而殘酷。 善良只應該存在于話本之中。 倘若一個人擁有了善良這種本質,那他離死也就不遠了。 “我不知道你最終要做什么,但是你希望我能夠死去,我會如你所愿,但你要保證時瑄安然無事?!?/br> 郁生回望著漂浮在半空中的秦至,在即將脫離身體的束縛之時,他的目光依舊冷靜,兇悍如狼。 “也許你會認為我沒有和你叫板的資格,但是你要知道,我沒辦法對付你,不代表我沒有能力對自己做些什么。立下心誓,用你此生最在意的人發誓,那么你想要從我這里得到的,你都會得到?!?/br> 他收起了自己的獠牙,不是因為屈服,而是因為不忍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受傷。 話語間依舊帶著小小挑釁,但更多的是代表著交換的妥協。 令人熟悉的姿態。 秦至看著他,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雖然那時候他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就被迫接受了結果。 他扯了扯嘴角,有那么一瞬間是想要嘲笑玄衣少年的。 輕信不值得相信的人,才會讓他和時瑄落入現在的地步,現在他卻還想要從他這里得到信任,這不是愚蠢又是什么呢! 然而秦至看向了玄衣少年的右側,那里除了一地的雜草以外,空無一物。 可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那里有一種讓他很熟悉的氣息。 “他看到我們了嗎?”宿臻問。 賀知舟搖頭。 “他們現在應該只是來自過去的投影,而不是先前和我們焦炭過的……執念的化身,有著時間和空間的隔絕,他是不可能發現我們的?!?/br> 宿臻仍然有種被看見了的錯覺。 他壓下心里的疑惑,繼續看下去。 也許是因為心里一瞬間的觸動,也許是因為那道似是似非的氣息,總之秦至還是答應了郁生的條件。 玄衣的少年咽下最后一口氣,漆黑的魂體的從身體中脫離而出,還未完全成型,就被秦至收進了容器之中,他打出了幾道法訣,前方的空地上便出現了一個小型漩渦,躺在地上的時瑄被卷進了漩渦之中,離開了已經彌漫血霧的秘境。 宿臻和賀知舟是跟在了時瑄的身后,當時瑄離開時,他們也一同離開了。 賀知舟的注意力放在了漩渦上,沒有看清秦至手中用來收取魂體的容器是什么。 但宿臻看的一清二楚。 純白無瑕的白玉印章,從左向右看是兩個分開的漢字,至——秦。 那是宿臻自離家以后時常能接觸到的兩個字,哪怕是反著看,光憑紋路他也能認得出來的。 雖然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一個字。 印章上的字不僅能從左往右看,也有些能從右往左讀,端看印章的主人喜歡哪一種。 兩種選擇自然也對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比如宿臻脖子上掛著的那枚來自爺爺饋贈的印章。 他以為印章刻的是他的名字——臻,現在看了秦至手中一模一樣的東西,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 賀知舟:“你的臉色有些難看?!?/br> 宿臻垂下眼瞼,他現在心情不怎么好,臉色難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剛發現爺爺留下來的東西,竟然還和n多年以前的人扯上了關系,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看上去還不是什么好人,很有可能是個反派人物,他會不高興,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他都不知道秦至具體是什么時候的人,但粗略估計距離現在也有個幾百年,百年的時間里能發生的東西多了去了,誰知道白玉印章轉手多少趟。 他的運氣應該沒有那么寸,就真的會和秦至有什么瓜葛。 在心里默默的開導自己,宿臻很快就把剛才發現的東西給拋之腦后。 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讓人不愿意接受的。 只要真相一天沒有出現,那么不管做什么事情就都不算是自欺欺人。 “我只是有些不好受?!?/br> 宿臻的視線落在了仍在昏睡之中的時瑄身上,賀知舟以為他是在為時瑄和郁生的遭遇而難過,就沒再多想,只是拍了拍宿臻的肩膀,以示安慰。 時瑄清醒后,發現自己已經安全了,但是他的身邊沒有一個玄衣的少年。 放在儲物袋里的魂燈已經熄滅。 那是在離開村子時,老婦人交給他的命燈,燈芯來自郁生。 但是現在燈滅了。 宿臻其實看不出時瑄對郁生有著什么樣的感情的,他連自己的感情問題都弄不清楚,更不用說是別人的了。 但是他看得出來時瑄是很難過的。 雖然他都沒有流淚。 但我們都知道,有些時候,真的難過到了極致,是不會有眼淚的。 時瑄渾渾噩噩的踏上了歸途,明明從前還是個路癡,總會拐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可現在他是直接一條路走到黑。 筆直的向前走著,有沒有路都是沒有關系的。 山林也好,城鎮也罷,在他眼里都只是路障。 既然是路障,那就跨過去好了。 沒有停留。 他懷抱著那盞熄滅了的魂燈,走過了日升月落,終于在某個清晨回到了故鄉。 熙熙攘攘的街頭,有人撞到了他,卻沒有人擋在他的身前。 在和郁生分開的第三十七天,時瑄抱著熄滅的魂燈,蹲在街頭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