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吐了一口血
張雀先拔起一根銀針,左手順著太子李琮的大臂點按著捋下來,每到一處施針的地方,便把銀針拔起一點,再接著按下來,直到手指。 曲芳大氣不敢出地盯著張雀先的手指,見他捋到最下面時,太子的手指處隱隱泛起些紅暈,正要問是否關緊,就見張雀先忽的捏住一根粗粗的三角棱針,猛地刺進太子的指肚。 棱針拔出,帶出一縷血來。 血是黑色的,黑得觸目驚心。 果然有毒。 曲芳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這到底是誰,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 張雀先已經拿起一個白瓷小碗,放在太子手指下。 “拿著?!彼疽馇?。 這東宮除了太子和太子妃無人敢使喚的大總管忙上前一步,半跪下來扶住那個小碗。 “莫慌,”張雀先道:“等流出的血顏色正常了,才好?!?/br> “明白了?!鼻紤艘宦?,神情謹慎地盯著滴入碗中的血。 “對了,張雀先一邊開始捋另一個胳膊,一邊補充道:“如果傷口凝結而血依舊是紅色,你就自己再扎一次?!?/br> 曲芳顫顫悠悠拿起那根三棱針,一手扶著小碗,終于喘上來一口氣。 說話間,張雀先已經在李琮左手上放完血,拿小碗接住,讓一名宮婢扶好,他自己開始陸續拔除李琮身上的其余銀針。 “得虧你們東宮能找來這么些針?!睆埲赶雀锌艘痪?。 你這不是廢話嗎? 曲芳盯著小碗沒有抬頭,心里說。 想了想,又疑惑道:“人人都說醫家圣手不在宮里,而在鄉野,看來果真是這樣的?!?/br> 曲芳雖然不懂醫理,還是看眼下太子流出黑色的血,也相信張雀先的確醫術高明。 “他們說的是個屁!”張雀先嗤聲道:“祖宗典籍都在哪里?歷代醫案都在哪里?神藥方劑都在哪里?都在宮里!都在太醫院!”他說著說著神色有些激動:“宮里的人參當蘿卜吃,百姓們連蘿卜都不能放開了吃?!?/br> 曲芳點點頭,又覺得他一個醫者,這么說話的確又無禮又狂妄。 如果太后殿下在,估計還會再砍他一次指頭。 正想著,忽然見張雀先站起身來,說了一聲:“好了?!?/br> 什么好了,殿下明明還沒有醒。 他正要問,忽然見太子的手指動了動,接著他忽然劇烈咳嗽幾聲,有沉沉的嗚咽聲從喉嚨中傳來,“嘩”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一口血吐出來,太子似疼痛難忍,緊閉著眼睛栽回床上。 張雀先上前一步,用帕子擦干太子嘴角的血跡。 “怎么了?”殿門口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接著身穿緋衣的太子妃已經躍然而入,步子快得如一只穿梭林中的雀鳥。 轉眼間走到太子床前,一把抓住了他尚在淌血的手。 “怎么了?是醒了嗎?”她聲音冷肅,卻藏不住里面的幾分關切。 “還沒有?!睆埲赶韧撕笠徊?,垂頭答道。 病榻上的李琮的確沒有醒,許是感覺到有人握住了手,他的指頭動了動,回握了一下。 唇角的血色漸干,他的呼吸平復了一會兒。 蘇薔正要松開手,忽然見他沉重的眼皮緩緩抬了抬。 “殿下醒了!”曲芳在一側老淚橫流。 話音剛落,那才進了半點光的眼皮又耷拉下去,他抽了抽鼻子,囈語般說了什么。 聲音委屈至極,卻聽不出明細。 “你說什么?”蘇薔慢慢靠近他,想聽明白他要說什么。 李琮又睜了睜眼,看著那晨光和燭光交織中朦朧模糊的臉頰,低聲說了一句話。 這一次蘇薔聽清楚了。 “我叫你jiejie,你不要死好不好?!?/br> 什么哥哥jiejie的。 她扭頭問曲芳道:“殿下有個去世了的jiejie嗎?” 雖然李琮是嫡子,但是也有幾個jiejie。至于有沒有人早夭,她就不知道了。 曲芳疑惑地搖了搖頭,小聲道:“許是夢囈吧?!?/br> 蘇薔點頭,便要抽回被李琮握在手里的手指。只是李琮雖然半睡半醒,竟然加重了力度,尚在淌血的手緊緊抓著她不放。 “我現在就叫你jiejie?!崩铉穆曇舸罅诵?,這下連曲芳都聽到了。 蘇薔不覺有些慍怒。 眼下內侍和醫者都在,她不好強行抽手??衫铉@樣子,有點像是趁著生病占她便宜。 她還記得他們新婚那夜,他就強行吻她。第二天進宮請安,他拉著她差點把她帶倒在紫金臺階上。 “殿下,你醒了嗎?”她只好一邊偷偷抽手,一邊垂頭問道。 “不要死,”李琮的聲音仍然很小,小到最后幾個字說完便消失了。 “不要死,晚歌jiejie?!?/br> 她的手僵在他的手心,自脊柱向上一片酥軟,似乎被什么東西釘在地上,片刻都挪動不得。 晚歌jiejie。 “你聽到了嗎?”蘇薔轉頭問身邊的曲芳。 曲芳訕訕點頭,垂頭想了想道:“殿下這是想起已經亡故的輔國公府家小姐了?!?/br> “他們何時認得?”蘇薔道。 話說出口,她想起李琮的確懷疑過崔晚歌的死因,也因此召回了魏槐林。 可是他們或許認得,但是何至于此。 何至于在生和死的邊緣,在幾乎不治身亡的病榻上念念不忘。 曲芳想了想,似乎他這一生太長,記了太多事情,只能一點一點從記憶深處扒拉。 “殿下和崔家小姐是見過幾面的?!彼α诵?,臉上帶著些“那人已經死了,太子妃你不會吃醋吧”的神情。 “有一次太子想讓崔小姐教她箭術,崔小姐慌著走,就哄太子喊她jiejie,太子不依,崔小姐果然便走了?!鼻家贿呎f一邊笑起來:“說起來那還是太子九歲時候的事了,難得他還記得?!?/br> 蘇薔靜靜站在床邊,心情有些復雜。 她小時候不似京城一般貴女,自小飛揚跋扈拔劍揚刀,心里是有些看不起這些每日打扮得像摩合羅娃娃般的男孩子的。 或許是哪次宮中宴會上吧,纏著她的孩童向來不少,她總提些刁鉆古怪的要求甩開他們。讓人叫她jiejie,是最尋常的一種。 想到此處,她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 崔晚歌死了,難得眼前這人,不想她死。 “好,”她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太子的手背,輕聲道:“我不走,我不死?!?/br> 話音剛落,那一只緊緊握住她的手,放心般緩緩松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