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于樸?!?/br> “榮”,是比喻尊貴在上?!叭琛?,是比喻卑賤在下。人若有榮貴,當守之以污濁,如是則天下歸之,如水流入深谷一般?!皹s”、“辱”二字,緊密相連,而且時刻都在變化之中,無論是榮是辱,只不過是時空的瞬間閃現而已,所以不能固執一端,而以執中為度。 就顯態物質世界而言,譬如草木之壯為榮,草木之謝為辱。就人世間而言,富貴為榮,貧賤為辱;功名顯赫為榮,默默無聞為辱;受人尊敬為榮,被人欺侮為辱;得之者為榮,失之者為辱,等等。 但從事物的另一面來說,凡事得其理為榮,不得其理謂之辱。榮者,是我加之于人,世人皆喜好;辱者,是人加之于我,世人皆厭惡。但人們有所不知,自己所習慣的好惡,所處所遇的境況雖然不同,但在真理面前,卻是人人平等。雖然暫時受辱,若是得其理,則其辱未嘗不是榮;若是失其理,暫時得榮貴,則其榮未嘗不是辱。 古往今來,不少盡忠報國者反遭jian臣陷害,為堅持正義反而含寃受辱,好心助人反遭誤解等史例,舉不勝舉。諸如賣身投靠所得的高官厚祿,沽名釣譽所獲的名譽地位,不擇手段所得的榮華富貴等等,皆屬此類。 榮辱互含,彼此相得,各有其理,相互轉化。榮辱的互變互化,深蘊著辯證之理。往日之榮,未嘗不是今日之辱;今日之辱未嘗不是明日之榮。唯有道德真理永恒。所以圣人貴于得理,不計較榮辱得失,視榮辱為晨露。 榮辱皆是身外之遇,只不過是暫短的過眼煙云,不應生取舍之心,不當起好惡之念。生死富貴,不動其心,名利貨樂,不亂其志。有道之人,置個人榮辱于度外,以天下之榮為榮,與天下人共其榮,則天下可以保其榮;以天下之辱為辱,與天下人共守其辱,使天下不陷于辱。 “知榮守辱”之義,“知”者,知世人之所好榮,而我卻不貪不好?!笆亍闭?,守眾人所惡之辱,而我不厭不惡,甘心守辱。如此顛倒而行,逆而修之,不好不惡,無心處世,執兩用中,心如立于虛谷一般,谷神就能應而不缺,虛靜空明。圣人之心,容而不有,雖也常遇榮辱之事,但無榮辱之心,圣人心胸寬廣含宇宙,能容天下能容、難容的一切事物,故曰“為天下谷”。既能為“天下谷”,谷神與天地融合,真炁常盈,真德常足。 “谷神常盈”者,是因為能常虛其心?!笆サ鲁W恪闭?,足之以理也。圣人之德既足,則天下之德亦足,圣人以天下之足為足。天下之德既足,天下一體,萬民一德。故曰“為天下谷,常德乃足?!?/br> 細想天下之事,無不是自虛谷謙下而起?!叭f丈高樓平地起”。人能以卑下自處,養謙虛之德,萬事皆可得其榮。常德既足,忘榮忘辱,不好不惡,是謂有道之天下,天下必歸之于樸。故經言“復歸于樸”?!皹恪闭?,渾全未解也。大道本渾全,故以“樸”取喻之。天下既歸于樸,則圣人之心,同于天下人之心;天下人之心,同于圣人之心。圣人與天下人心心相通、相同,心同、理同、德同,而道即同,大道渾全于天下,天地人萬物為一體。圣人之德化至此,可謂天下復歸于樸矣。 【樸散則為器,圣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br> 道樸未散之先,就像一根圓木,尚未解開制成器具,故稱之為樸,不以器為名。大道動而散萬殊,形而上之樸既散,而后才化成有形有象的天下器物。此段四句經文,是說大道之用有隱有顯,有陰陽之變動,所以才有雌雄、有白黑、有榮辱等對待。雌雄、黑白、榮辱等等陰陽變化的萬物萬象,都是道樸散化為萬器的應用。 “樸”者,渾全之木。樸木未被刀鋸斧劈散割之前,可大可小,可曲可直,可長可短,可方可圓,無施而不可?!皹闵槠鳌?,既被散割制成器具之后,器之大者不能再小,器之小者不能再大;器之曲者不能再直,器之直者不能再曲;器之長者不能再短,器之短者不能再長;器之圓者不能再方,器之方者不能再圓。欲返其本,再還其樸,則已萬萬不能。 大道之樸分散以后,則為萬器之用。以此比喻世間萬事萬物,皆同其理。道散則為天地萬物,流為陰陽五行。經中之內涵,其意正在欲使天下保持道樸之不散,使人人還淳返樸。故曰“樸散為器?!?/br> 縱觀顯態世間人們的一切有作有為,及其孜孜所求者,無論是有形的或無形的,無非是物質之“器”而已。皆是遠離大道,舍本逐末,在“雌雄”、“黑白”、“榮辱”等私欲的小圈子里打轉轉,沉溺在榮華富貴、物質享受的苦海中不能醒悟,陷入陰陰的捆綁中不能解脫。 “圣人用之,則為官長”。天下之物器,有道器,有凡器,都是大道所化生。器之應用,全在于德,即使一般凡物之器,若是圣人以德用之,則此器已非凡器,而名為“官長”。何為官長?公而無私謂之“官”,主宰萬物為之“長”?!肮匍L”,就是以天下之至公,公于天下;以天下之共宰,宰于天下。圣人以大道為官長之體,以雌雄、黑白、榮辱、知守,為官長之用。故曰“圣人用之,則為官長?!?/br> 大制之圣人,如此“官”之于天下,如此“長”之于天下,則天下自然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天下自然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天下自然常德乃足,復歸于大樸。歸于樸,即是歸于道,則天下與道為一,雌雄一志,黑白一致,榮辱同觀。如此,則太樸之道,不勉而自至。 所謂“大制不割”,是說圣人以大道制御天下,無為而為,自然而然,雖宰制而不離于道,不傷割其樸,治身則以無心克制情欲,養性則不害精神?!安桓睢?,就是不離、不害之義。器是道之子,道是器之母;道是器之體,器是道之用。道可以主宰器物,而器物不能主宰道,這就是圣人執本御末、大制不割之道。假若離開道本,以末為本,以器為體,必然以小害大,以末喪本,梏于形器之小,執于有為之私,永得入于真道。故曰“大制不割”。 圣人化天下,皆是無為而為,不離于道,不用后天有作有為,如皰丁解牛,cao刀游刃,若然無事而已。 【本章說解】 本章經旨,太上反復以“雌雄”、“黑白”、“榮辱”等對立關系,教人認識大道之理,體認大道隱與顯、陰與陽、有與無、體與用等整體觀、辯證觀,以糾偏而成全,以防陷于一端而離道。無中之有,乃是大道之體;有中之無,乃是大道之用。以體言之,雖說無中之有,實則未嘗有也;雖言有中之無,又實則未嘗無也。其體其用,本無方所可求,亦無始終可見。 大道之體雖不可求,但大道之理卻實存;大道之形雖不可見,但造化萬物之顯跡,則天下處處可見。是故圣人窮其理以盡其道,就其有以探其無,以其無而探其有,以明示大道自然演化的規律。 人雖為萬物之靈,但也不過是半陰半陽之體,生存在三維空間,受后天識心欲望的種種污染,先天本性被物塵蒙蔽,故往往失之偏頗,難識大道真全之貌,以致自陷苦海不能自拔。圣人悲憫天下人們只知顯,不知隱;只知陽,不知陰;只求榮,不守辱;只知雄,不守雌等種種偏差,因此而喪失常德,失去嬰兒之樸,不能回歸太初復無極,所以在本章反復類比,循循善誘,以示人返樸歸根之道。 本章大旨,在于教人返本還源,復歸自然之道。河上公稱本章命名為“返樸”。所謂“樸”,徐靈胎在《道德經注》中曰:“樸者,不雕不琢,無一物之形,而具萬物之質。散者,離其本真,加以造作之工,一有造作,則隨人所為而成一器,此物不能為彼物,而太樸離矣?!贝蟮乐畼惚緸橐?,流散以后,則化為萬物;萬物又復返歸為一道,萬又化為一,如此循環往復,運化不息。大道之理,至簡至易,唯一也。故世間愈復雜的東西,離道樸愈遠;而愈簡單、愈質樸的東西,愈接近于道。這是至理。 世人之心,往往被欲妄陰賊捉弄,認假為真,以假亂真,妄造妄作,越抹越黑,離樸愈遠。返樸歸真,是道家一貫的思想?!肚f子》一書中有“鑿開混沌”的寓言,是說南海之帝名“倏(shu)”,北海之帝名“忽”,中央之帝名“混沌”。倏與忽常受到混沌的恩惠,想報答他。說:人們都有七竅,用來觀物、聽聲、飲食、呼吸,而混沌卻沒有。于是便著手為混沌開鑿七竅。自此每日鑿一竅,結果“七日后而混沌死”。這個寓言是對后天識心有為所造成惡果的比喻,是生動而絕妙的形象寫照,也驗證了先輩所云“有為般般假,無為處處真”這句話的真實不虛。修真人當從此例中深思之! 人往往都有好心辦壞事的教訓,究其原因,無不是后天識心作為的結果。人的知識總是有限的,即使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在自然真理面前,也實在是微不足道。更何況往往摻雜著私心欲望,行事接物,必然難以符合自然法則,因之往往事難圓滿,甚至碰得頭破血流,也百思不得其解。其實原因很簡單,蓋因喪失了先天道樸之故。 此章重在言圣人“以無馭有,知彼守此,知子守母”之道,以“知之”為用,以“守之”為主宰。雌雄以剛柔而言,黑白以明晦而言,榮辱以貴賤而言。以嬰兒言其柔,以無極言其虛,以樸言其質,括而言之,皆是指“常德”而言。經中反復類比,以明示大道之理。天下事理,剛不生于剛,而生于柔;明不生于明,而生于晦;貴不生于貴,而生于賤。剛、明、貴三者,皆是物之末也,去道已遠;柔、晦、賤三者,雖也是物之一端,而離道卻近。此即圣人所言“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既守其母,其子必歸”之真意。 所謂“為溪、為式、為谷”者,皆是言真常之德。所言“嬰兒、無極、樸”,皆是人本有之道性。樸可制為器,而器不可為樸。圣人執其本,故為母不為子,為樸不為器,皆是正其本而已。若能固守道本,雖以至剛而決斷天下事,以至明照天下情,以至貴蒞天下賤,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功而不居,何割之有?假若逐子棄母,逐物棄道,必然與道相爭相刃,相割相離,莫之能止,心身尚不能治,何況家國天下乎? 自然章第二十九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br>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在圣人看來,天下之事,都是自然而然,皆不可有為而作。一芥(jiè,小草)之微,尚且不可妄取,更何況偌大之天下,人力本不可取,亦不可強為。古之圣人,雖有不得已而取,不得已而為之事,雖有“取”之名,但實際上未嘗是有意去??;雖有“為”之名,實際上未嘗有心去為。只是因為陰陽消長的運轉,世事氣勢之盛衰,自然大道定數之使然,而不得不取,不得不為,并非有心去取去為。譬如虞舜順應自然,以讓而有天下;周武伐紂,以救民于水火,以伐而有天下,此皆非舜帝、周武武之有欲有為。無論舜之“讓有”,或武之“伐有”,其形式雖然有異,其其道卻相同,都是出于“不得已”而為之,并非有心去取,亦非有意去為,一切都是自然運勢的必然,并沒有摻雜個人后天的欲心妄為。這就是“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之義。 天下朝代的更迭,看起來是人為的有欲奪取,其實其中也有必然的規律。每一個朝代的興衰榮辱,既有時空運轉的氣運之數,也有為政者道德因素的影響。此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有為之政,都是“不為而不得已,愈為而愈不得已”。 大道之本體,本是清靜湛寂。奈何世人不知大道真諦,終日只在有為法中追求,不向無為法中體認。人身難得今已得,本該保身以載道;迷蒙紅塵忘歸路,反致害身失道身。此皆是不守身中清靜無為之神器,妄為妄執之過,故才有此害身失道之患。 【故物或行或隨,或呴(hou)或吹,或強或羸(léi),或載或隳(hui)?!?/br> 這四句話,是言人的四種不同類型和態度。 故物“或行或隨”,是指人的處境地位的不同;“或呴或吹”,是說人的感受不同;“或強或羸”,是指人的體質不同;“或載或隳”,是說人的生命運勢、事業成敗的不同?!皡椤币艉?,張口緩慢噓氣之狀,即俗所稱之“哈氣”,呴氣緩而使人溫暖?!按怠奔创禋?,吹氣急使人感覺寒冷?!百?,瘦弱?!般摹?,音灰,毀壞。此段經文是說,不但制天下有自然之道,世間一切事物皆有自然之道。大至國家天下,小至日用家常,乃至人的一行一隨,或呴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皆含有自然道性之理,也都有其各自的個性特征,及其內在的自然規律。所以做人處事,樁樁件件,當思悟其理,不可莽撞妄為,不可強執己見,不可強求一律,而應當尊重人事物的自然屬性,隨時順勢,方合自然法度。倘若強為強執,勉強作為,那樣必然是在行動之間,就有隱患跟隨其后。若欲呴之以暖,必有寒隨之以吹;若欲恃之以強,必有弱者襲之于后;若欲載之以成,必有隳者毀之其敗。此皆是一陰一陽、一正一反互相作用的物力所然,是事理氣勢之不可避免,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 天下之事,只有無為自然,才是從根本上避免偏差失誤的唯一途徑。一個人無論多么聰明智慧,只要動了后天識心,即使你用錦囊妙計,或是用后天有為做得天衣無縫,也仍然不是自然之道,必有違背客觀自然規律之害。這就是人的后天知識及其行為的局限性,此正應驗了常言所說的“人算不如天算”的正確性。 由此可知,無論治身治家,也無論治國平天下,再好的有為之方,再英明絕倫的治世者,遠不如無欲無為的用中之道。一個智慧的領導者,無論其地位的高低,權利的大小,只要具備厚德,并能順其自然之道,上不違于天時,下不逆于人事,不動心用神,一切惟以神用,以先天駕馭后天,后天服從先天,則可以歸于自然自在矣。倘若不然,行者必有隨,噓者必有吹,強者必有嬴,載者必有隳。雖欲為之執之,只圖眼前,不管長遠,一意孤行,陷入陰陽,待到勢極而盡,未有不失敗者。故曰“或行”、“或隨”、“或呴”、“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等句,其義深邃(sui),當參悟之。 【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br> 此三句,是總結上文之意。 所謂“去甚”,就是不偏執過分,行執兩用中之道。凡是不循自然之道,妄動妄為,謂之“過甚”。做人處事,皆宜平和,處人以和為貴,財氣以和為生,人身以中和之氣為寶。凡是偏陰偏陽,偏強偏弱,偏剛偏柔,都是“過甚”,皆不合中道,都應當去除之,校正之,使其歸于中正,趨于中和狀態。這種“去甚”的執中之法,雖曰有為,而卻等于無為;雖曰有作,而亦同于無作,因為它合乎道性法度。故可以有無相生,左右逢源,無在不得其宜矣。 “去奢”,就是棄絕奢侈浮華,不貪圖享受,不貴難得之貨。凡是奢侈者,皆是不識大道,不務真誠,人生之路偏離了正確方向,所以衣食講求奢華,日用過費不節,損失先天福根。圣人之所以“去奢”,在于涵養儉德。人的生活愈儉樸,其德愈厚,其道更真,故圣人去奢而從儉。修身如此,治家治國又何嘗不是此理? “去泰”,法令過苛謂之“泰”。圣人去泰,是說圣人治世,不用立法設禁,不用苛政欺民,而是行無為之治,以道德治化人心,不束縛人民的自由,尊重人的天分自性,因勢利導,以導化其歸道成真?!疤边€有驕傲放肆,不安本分,恃強好勝之意?!叭ヌ?,就是要人去掉恃才傲人,自以為是,固執己見等驕傲自滿的心理病態。 “去甚”、“去奢”、“去泰”之“去”,就是摒(bing)除過分、保持中和之意。圣人處世不為己甚,不過柔,不過剛,以菲薄自安,以簡默自處,此即是“去甚”之義。堅守至誠,不尚奢侈,不慕浮華,不貪求享受,儉樸敦厚,此即是“去奢”之義。處事平實,語言安靜,順天之理,體人之宜,不敢侍傲,不敢占先,此即是“去泰”之義。陸佃在《老子本義》中說:“去甚,慈也。去奢,儉也。去泰,不敢為天下先也,三者乃圣人之有天下也?!笔ト四苋ゴ巳?,靜處中和,無心無為,所以能治人心,能治天下,而大道自歸之。 【本章說解】 此章經旨,深誡在上者勿以有為用事,勿妄用神器,以免空耗精神,避免敗失之害。世間事物的自然規律,有的前行,有的后隨;有的輕噓,有的急吹;有的強壯,有的瘦弱;有的安全,有的危險,其中自有其內在、外在的諸多原因,但總不離自然因果規的制約。因此圣人不執己甚,不尚奢侈,不敢占先。天下之大,萬有不齊,錯綜復雜,所以不能以私智強為,只能順其自然規律,當行則行,當止則止,因事順勢,無為而處。 自然之道,守之則貴,行之則利。守之者,天德在我,無欲無為,不生敗失之患,所以貴莫勝焉。當行之者,是道則進,順天應人,不起機智之詐,不用后天之識,因事處事,因物付物,如此才能無往而不利。 經中所謂“神器”者,即被人們稱為“神乎其神”的自然大道也。天地之道,本是無為,萬物自化其中。試觀天地初生之時,乾元資始,陽動而行先;坤元資生,陰來而隨后。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天地陰陽二氣,由伸而屈,吸之則油然而呴;氣之由屈而伸,呼之則悠然而吹。天地之道的一張一弛,才使生氣通暢,萬物滋生。至于萬物在享受天地陰陽二氣質量與數量的多寡不同,所以萬物的稟性剛柔特性也各各有異,或受氣多而精強,或受氣少而精弱,所以才造就了林林總總大千世界的萬有萬異。 大道生物的特性不同,故有時而伸,氣機蓬勃上升;有時而降,氣機油然下隳。雖千差萬別,但皆是天道之自然,非人力所能改變。非自然,萬物不能形交氣感,不能妙化萬物;非自炁,陰陽二氣不能攝生,日月便不能煥發神光。 古之圣帝明王,循自然之道,牢握乾符而治天下,文武公卿,秉國政而安社稷,皆是用自然大道之“神器”而造福天下。修道之人,應當處中和,行無為,如能坐臥天然,行藏獨樂,處世待人,應事接物,行住坐臥,言談舉止,即可得自然之妙。終日處于紅塵,心卻能在無欲無為的大自在中,潛修默煉,世俗不顯,近而身心性命,遠則天地萬物,無所不超然,無處不是道法自然。 圣人待物,皆是去其太甚,而不敢過求;去其奢泰,而不敢過望。心不生爭競,故無盛滿之患;心不謀物,而物性自歸;心不留物,而物自不遠去。天下之物,各有自然之性,豈可用有為去干擾它?所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皆是順遂物性的自然而已,物來不求,物去不留,心中不落痕跡。物性天然,不可強為,事有適度,不可太過,此即太上圣祖示此“三去”之本意。 “取天下常以無事”。所謂“無事”者,就是因事物的自然之性而順之,故能得天下萬物之心。這是有為所難以達到的。所以圣人從來都是輔萬物而不敢有為也。 不道章第三十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br> “佐”,即輔助?!叭酥鳌?,即君主,泛指一切居于領導地位者?!耙缘雷羧酥髡?,不以兵強天下”。此二句,是太上針對春秋戰國時期天下動亂,群雄紛起,諸候爭霸,皆是以“不道之兵”爭奪天下,由此而對后世之訓誡。由此可知,太上一貫倡導道治主義,反對戰爭,怕人民生命涂炭。戰爭是邪惡的產物,有善與不善、侵略與被侵略、正義與非正義之分。 老子的反戰思想,并非一概“反戰”。在國家尚還存在,天下尚未道化大同以前,養兵以衛國還是必要的。他提出“不以兵強天下”的思想,就是不主動挑戰去侵略別人,這是道德的基本準則。戰爭的目的是以戰止戰,以防御之戰制止侵略之戰,以正義戰制止非正義戰。這是太上在本章闡述的主要論題。河上公命本章為“儉武”章,意即并非不要“武”,而是要儉用“武”。 君為天下之主,心為一身之主,國之有君,猶如人之有心。所以君正則國治,心正則身修,此乃自然之理。君正與心正,皆正之于有道,有道則正,失道則偏。故善于輔佐在上者,惟輔之以道德。有道之君,皆是以道德治國,所以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民無傷患,天下自然歸之。若是無道,以兵戰稱強天下,濫用武力,民遭涂炭,過失天地之和氣,天下必然離亂,此乃自然之理。太上以此警示世人,其意在于要人類樹立愛心,國與國和睦相處,人與人友善相待,則天下永保太平,不會再招致“其事好還”的怨怨相報。 所謂“其事好還”,是說天道的自然報應規律,從來都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種什么種子就結什么果,這是自然界的不變法則。自然界如此,人類社會也不例外,其應絲毫不爽?!疤斓篮眠€”的規律,不以人的主觀意志而改變,更不是僥幸所能免。天道有此好還之理,必得此好還之事。若我以兵勢強加于人,人必以兵勢還之于我,這種自種惡因,自食惡果,以牙還牙,以怨報怨之事,天下隨處可見,皆是失道離德,不明因果的必然。 一國的領導者,絕不可以兵強耀武于天下。今日之強,可能就是明日之弱;今日欺人,明日可能被欺。表現的形式未必相同,但“其事好還”的災禍卻在所難逃。今日世界號稱的超級大國,到處稱雄逞霸,動輒(zhé)狂轟亂炸,惹得天怒人怨。自以為無人敢惹,其結果還是引火燒身,遭到一次“好還”的惡性報應,至今仍然糊里糊涂,不知自己種下惡果自己償的原因。 修道之人,若以情欲亂了自己性中之天下,助無明陰魔在心中動起干戈,此亦是“以兵強天下”。因為不能以道德輔佐心君,導致了體內的六賊共起,陰魔猖狂。于是,身中之國,性中之天下,便一日不得安靜;心中之主人,一刻也不得自在。此是心身內的“好還”之道。觀之于此,則道法、世法之理,均可明白。切不可輕忽了身中天下的“以道佐人君”之事。只要那顆道心佛性常明,心君常處在道中,身中的太平盛世,必會長久康寧!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br> 上古之時,各君其國,人民渾樸,共安無事之天,焉有戰爭之事?至黃帝時,蚩(chi)尤犯上作亂,于是文有玉帛,武有兵戎;治則用禮樂,亂則用干戈,才有文武并重。然而有道的君子,惟以道事人主,不以兵而強天下?!皫煛?,即軍隊。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是描述戰爭所帶來的凄涼景象。無論古時的大刀長矛,還是現代的新式武器,都是殘殺生靈的不祥兇器。自古圣人,皆以道為本,以德化民,深戒用兵之事。戰爭是殘酷的,是天下最大的殺人場所,是最大的不道德。無論古今,只要兵戈興起,戰事紛爭,死傷無數,百姓遭殃。戰事過后,人民流離失所,農事必廢,田園荒蕪,荊棘叢生。故曰“師之所處,荊棘生焉?!?/br>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蓋因戰爭都是要殺人的禍事,你殺別人的父兄,別人亦必殺你的父兄。人心思返,天道好還。冤仇相報,理之自然。況且戰爭所在之地,人民罹(li)害;兵過之處,雞犬亦空。戰爭都是以殺人取勝為目的,殺戮過重,死亡必多,血污大地,枯骨遍野。而且戰爭這種殺氣,必然大傷天地和氣;乖戾之風,必然惹得天怒人怨。因而陰陽失調,雨旸不時,旱干水澇,頻生兇荒,饑饉而至,民不聊生。這是戰爭殺氣造成的必然惡果。 戰爭就是災難。凡是兵馬所到之處,兩軍交戰,震撼天地的槍炮聲、喊殺聲,死傷者的慘叫聲,其中所含的嗔()恨之氣,必蕩然于太空,號啕于天地間,萬姓受苦,眾生蒙難,家破人亡,獸走失群,飛鳥離散,惹得天地齊怒人共怨,造下不可饒恕的罪業。 所謂“大兵之后,必有兇年”。兇年,就是大災禍降臨的年份。例如大旱大澇,顆粒無收;人民饑饉,賊盜猖狂;瘟疫流行,蟲蝗遍野;地動山崩,怒風暴雨;或無病而死,或妖孽橫生等等。凡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怪異之災,皆是兇年之驗應。 凡是兇年,看似偶然,實際上是人類造業的共作共受,是“天道好還”規律的必然結果。人生存于天地之間,與天地萬物息息相關。天道本好生,天地從來都是以慈悲之心養育群生,絕不會無故降災于人類。但天道又至公至道,助善罰惡,賞功懲罪的“好還”規律,卻是鐵面無私,毫無私情可言。 人類當前所面臨的種種災難,都是人類違逆天理,失道喪德,破壞生態平衡,自造罪業所應受的報應。人類若能知迷而醒,修養道德,承順天道自然之理,還天道以善德正氣,天地必以吉祥瑞氣降之于人,這才是人類永得?;?,安享太平的長久之路。 觀今之人類社會,離失道德已遠,私欲膨脹,胡作非為,不顧天理人倫,我行我素。動則窮兵黷(du)武,殘殺生靈,破壞自然生態平衡。今之人心,惡跡斑斑,社會風氣頹廢,人類的惡心所形成的邪陰之氣,嚴重地干擾和破壞了天地之和氣,所以天地必以兇年之災還報之??茖W家已經探知,多年來地球上氣候反常,災害增加,其原因在于保護地球的臭氧層出現較大漏洞,從而導致了南極冰山加速溶化,海水上漲等反?,F象。這些結論雖也有一定道理,但從根本上說,還是人類喪失道德所導致的結果。佛祖說:“世間無偶然,皆是因果大循環?!泵靼子钪骈g這個不變的因果報應法則,人們豈可不畏乎? 人若不悟真常,不修正道,不明宇宙基本規律,妄作妄為,惡念叢生,怨心難平,三氣難散,心中的刀兵爭戰不休。則荊棘必生于自心方寸之地,魔軍必動亂于自身內環境中,心身自此無寧日。不是心煩意亂,就是疾病叢生,或是運勢不佳等,都是自己招來的麻煩。念慮日日起塵勞,真陰真陽時時消,三田自此而荒蕪,血氣衰盡命難保。這就是人身中的兇年,可不慎乎? 【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br> 古云:“兵貴神速,不貴遲疑?!北ㄖ?,并非什么祥事。但有天下國家在,其備亦不可少,以防外敵之侵擾。兵家之事,全在于用之“善”與“不善”。善用兵者,皆是外敵臨門,迫不得已而后用之。 用兵之善,在于“果而勿強”為妙?!肮闭?,即果敢之謂。大敵臨門,應當速戰速決,果敢勇猛,迅速取勝。這樣可以減少雙方的傷亡,百姓也少受災殃。 所謂“不敢以取強”,其意是說,心存善德的人,不敢逞強,假若敵已退敗,就應當鳴鑼收金,不敢窮追猛殺,否則必然殺傷過多,自造殺業,那就不是“善果”。萬物中以人為最貴,所以在戰爭中既要速勝,又要減少傷亡,這才是敵我交戰的“善果”。有道之圣人,皆是行仁義之師,何敢逞殺戮(lu)于片時,更不敢取強威于一己。 戰爭都是迫不得已之事。圣人對待戰爭,皆是內持不得已之心,外為戰而速決。即使取勝,也是未嘗矜、未嘗伐、未嘗驕、未嘗強,皆是事到臨頭被迫而為之,而絕無好戰之心?!肮?,即果敢應敵,速戰速決。戰勝之后,果斷收兵,不逞強勢,不以多殺人為快。比如內遇亂臣賊子叛逆作亂,不得已而用兵治亂時,我兵雖強,也不敢以取強為心;我兵雖勝,亦不敢以取勝而得意。如此,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用不得已之兵,敵人必不會以兵強而加之于我。文中所言“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即是此義。 用兵“不敢取強”,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即“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 “果而不矜”者,就是謙卑用兵,知己知彼,不敢輕敵自負,不打無準備之仗?!榜妗闭?,即沒有好兵之念。 “果而勿伐”者,就是先人后己,不打第一槍,以謙讓用兵,不炫耀武力,不逞能好強。 “果而勿驕”者,驕兵必敗,順天理而用兵,雖已獲勝,也不敢自恃強傲,窮追猛殺,以免造成無端的傷亡,違背天理好善之德。 “果而不得已”者,兵之所用,不主動挑起戰爭,不能有斗勝取強之心,而是入敵已病臨城下,不得已而用兵。 “果而勿強”者,是說用兵果敢,但不敢以強兵而欺凌,至誠守善,不敢殘暴。 以上“五果”,皆是太上告誡天下:即使兩軍交戰,也不敢用逞強之道。不僅用兵如此,做人處世,面對萬事萬物,乃至修德養性,又何嘗不是此理呢?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br> “物壯則老”,這是自然界的基本規律?;t到極點時則謝,草木壯極后則枯,人壯年之后則衰老,此乃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則。一切生物自生至壯,由壯至老,由老至死,完成物的周期循環。這種生、長、壯、老、死的演變程序,反映了生物界的普遍法則。 為何物壯則老?其中內涵著陰陽消長的因素。它反映了陽極陰生的道理。正像日中正午,陽氣俱足,是為壯時;待到太陽西移,陽氣漸消,陰氣漸生,由壯至老;直至日落西山,夜幕降臨,純陰之時,萬物俱息,由老至死。 太上以“物壯則老”的自然現象,教人行事不可逞強,其理猶如物壯則老,違者就不符合道性。大道之體本柔弱,大道之用貴中和,太過與不及,都不符合中道。此即所謂“物壯則老,是謂不道”。 “不道早已”,“已”即完結,終了,死亡。天地間一切萬物,皆是有生必有幼,有少必有壯,有壯必有老,有老必有死,這是物理之勢然。物之理如此,用兵之事,做人處事,其理同然。用兵之道,兩軍對陣,生死存亡,驚天動地,危及萬生萬命,牽涉不小。倘若以矜伐驕詐之心,用強欺弱,則必然勢極必反,太過必傷,勝亦不能久持,強也難以久立。這與“物壯則老”的理勢相同,所以謂之“不道”。 所謂“不道早已”,意即多行不義必自斃,不行大道必早夭。這個道理不僅用兵如是,自然界的萬物萬類亦如是。作為有靈性的人類,處世應俗,待人接物,時時處處,無不是此理。自古圣人以有道用兵,所以不壯、不老、不已,故能久立不敗之地,無敵于天下。 修道人常能涵養道德,處事執兩用中,不逞強好勝,養太和之氣,身中的陰陽平衡和諧,真陰真陽不斷升華。始則可以抑制延緩“物壯則老”的自然過程;繼而逆修陰陽,以陽克陰,達到純陽之體,復歸到先天無極狀態。由凡軀之體,再造成金身;由受陰陽制化的“我命由天”,返歸為跳出陰陽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完成由“不道早已”到長生久視的過程,從而進入道境。這是人類改變“物壯則老,不道早死”的唯一途徑。 【本章說解】 本章以用兵而喻道,以戰事之理喻作人。 “不道”之理,不僅用兵者當戒,世人不道德之行為,更應當警戒。人生一世,有如水面之浮泡,有如旅店之過客,有如電光石火,轉瞬即逝,住世能有幾日光景?故應萬分珍惜來之不易的人身,不敢以七情六欲自我作賤,不可以無盡的煩惱傷殘自性,不可貪迷世俗而迷失回歸之路,更不敢逞強好勝,以強凌弱,無故屠殺生靈。一個向善之人,當念念存誠,心心在道,事事講德,無欲無為,求生死性命之根本,修無為自然大道。修之日久,大道自然不負苦志人。 所謂善者,即有道也。矜者自恃,伐者自夸,驕者自是,三病一源。知其病而能自克者,非有果敢精神不能奏效。修道之人,最忌恣貪聲色,最怕心性馳騁好游,天空海闊,人我山高,終日竟夜,心被雜念所纏。閑心沒少cao,閑事沒少做,惟不作以道輔佐人主心君之事,不去修養道德,涵養心性,這無異是白白浪費生命。 修真人若有“逞強”之心,動止行藏,皆是不道不德。此等不道之心,名為修道,實為害道,自誤前程,即使圣人終日守傍,亦不能救其“天道好還”之患。修道之人,悉當言下徹悟,早日明悟了卻生死之道。不但今生超然物外,而且生生世世不入邪徑,這樣才能永得真道。 恭聞三皇盛世,以道化民,以德教天下,無有“早兵”之用,不cao機智籌謀。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各盡其道。故天下以道歸之,所以盛世和熙,人民純樸,上下無為,天下歸于一道。天下一道,即是天下一心;天下一心,則無形之兵器,不用而有余;無名之將士,不戰而自勝。以此觀之,百倍勝于有形之兵強天下。 經文中所謂“不道早已”,比如春秋以來,“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之戰,殺人盈城”。故孟子有“春秋無義戰”之論。秦漢以來,治亂的形式不同,得失雖然不一,但都在“不道”之列。凡是“不道”者,皆是不順天理,而是以力勝人,所以“好還”之果不能避免,這便是后世戰爭災難不斷的根本原因。 此章經旨,重在“不以兵強天下”一句。若以兵強天下,何道之有?用兵之道如此,做人之道亦如此。人若放縱自己,以力勝人,恃才傲人,仗勢欺人,以貴輕人,持富賤人,以智巧詐人等等,此皆是失道喪德的“不道”行為,必遭天道“好還”之報。待到災兇報應臨身之時,則悔之晚矣! 貴左章第三十一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