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他身量比沈蓉高出許多,披風自然也要長上不少,一截拖拽在地上已經有些臟污,他也不避諱,彎下腰幫她拂落塵土。 沈蓉更覺別扭,禁不住道:“王爺,咱們走吧?!?/br> 燕綏一笑,嗯了聲,帶著她上了馬車,馬車漸漸駛離開蓉城,到了一處風景秀麗的山水邊兒,他帶著她往山上走,邊道:“我魏家世代都葬在此地?!?/br> 沈蓉差不多猜到他要帶自己來干嘛了,腳步不由一頓:“那...奴婢來合適嗎?” 燕綏聽她一會兒奴婢一會兒我的,可見還不能轉換自如,他唇角微揚:“我想不出有誰比你更合適了?!?/br> 沈蓉沒敢接話,悶頭往前走,燕綏在前頭印證了她的猜測:“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你陪我掃墓祭拜,好不好?” 死者為大,沈蓉這回倒是沒拒絕,暫時把沈瑾的事拋到一邊,干脆地點頭應了,同時很敏感地發現他一向稱老王爺為父王,卻稱已故王妃為母親,親疏一下子就顯露出來。 燕綏偏頭看著她的側臉,嘴角含笑。 他娘臨終之前跟他叮囑過,他以后若是有了意中人,得要把她帶到她墓前來。 ——哪怕這姑娘現在看他還不大順眼。 第47章 第 47章 今天既然是燁王妃忌日, 沈蓉本還以為這位名滿蜀地的燁王妃墓前應該有不少人來祭拜灑掃, 然而事實正相反, 燁王妃墓前意外冷清。 燕綏看她的意外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主動解釋道:“姨母一般下午過來,此地旁人不得隨便入內, 母親生前素來喜靜?!?/br> 沈蓉差點問一句‘那老王爺呢?’, 不過想了想, 還是很有眼色地沒問出來。 雖然燁王妃墓被人收拾的很干凈, 不過燕綏還是重新仔細地再收拾了一遍,他也不假人手,親自擺好了果品點心,沈蓉也不好在一邊干看著, 于是挽起袖子上前幫忙,兩人一起動手,很快把墓前收拾停當,燕綏遞給她三根香火,她猶豫片刻, 還是接過來在燁王妃墓前認認真真地行了禮,上了三柱高香。 燕綏始終在一邊含笑看著她,等她起身, 他自己也行完禮,這才道:“你還想知道我和你大伯有什么過節嗎?” 沈蓉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這么一說才想起來, 毫不猶豫地點頭道:“請王爺指點?!?/br> 燕綏現在聽大錘都覺著比王爺順耳, 耳朵自動過濾掉這個稱呼,這才道:“蜀地和西南是比鄰之地,所以異族眾多,那些各部族的土司也不大安分,時不時就要鬧一場亂子出來,不過也因為如此,我魏家人靠著戰功一路封侯拜相,最后裂土封王,世代鎮守此地?!?/br> 沈蓉點了點頭,當初封燁王一系的初衷就是為了讓他們鎮壓異族,結果斗轉星移世易時移,如今朝廷越發衰微,反而燁王府不住壯大,已經有了劍指朝堂的架勢。 他緩緩道:“多年之前,我還年幼的時候,蜀地發生了一次我印象中規模最大的異族叛亂,當時已經打到了蜀中,我父王那時候帶兵在蜀西抵御,來不及趕回來,我母親就集結了蜀中僅有的軍士抵御,可惜當時蜀中的兵馬太少,不到半月就被攻陷了,我母親習過武,也讀過兵書,一直在軍中指揮,但因為馳援不及時,身受重傷,雖然我父王帶兵趕了回來,但她還是沒過幾日就去了?!?/br> 沈蓉心里砰砰亂跳,燕綏目光轉過來:“當初你伯父是我母親的親衛,當初就是因為他馳援晚了一步,我母親身邊的人盡數戰死,我母親也傷勢嚴重,最終故去?!?/br> 沈蓉張了張嘴,覺著喉嚨有些干澀,半晌才緩緩道:“他,他應當不是故意的?!?/br> 燕綏神色有些冷淡:“后來他被我父王懲治,打斷雙腿,革除了軍職,逃離了蜀中,借著沈家的名頭在朝廷里重新謀了職務。我本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敢再回到這里了,沒想到過了這么些年,他竟然又回來了?!?/br> 沈蓉想到上回大伯去拜娘娘廟的時候那一臉傷懷沉痛,還以為沈瑾老燁王和燁王妃之間有什么狗血的故事呢,沒想到簡單的出乎意料,明面上看就是一個簡單的過失。 他頓了下,唇角挑起一絲譏誚:“他離開蜀地之后有傳言說,在此戰前夕他和朝廷有過往來,不過這事兒我沒查到證據,可以暫不追究??伤绮粊硗聿粊?,偏偏等到我受傷,幾個月沒回蜀地的時候過來,這是不是很有趣?” 沈蓉怔怔地看著他,似乎頭回才認識此人,燕綏見她神情怔忪,意識到自己太過咄咄逼人,轉了話頭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其實也沒有多么復雜的事情,只是我對他時隔多年重返蜀地的目的十分好奇罷了?!?/br> 他不說還好,一說沈蓉自己都開始懷疑起自家大伯了,忙甩了甩頭搖掉心里的想法,但又隱約感覺燕綏所言非虛,他也不像是會拿亡母設套的人。 沈蓉又看了眼燁王妃的墓碑,她躊躇道:“那你對我大伯...” 燕綏淡淡道:“看在你的份上,只要他不生是非,我暫時不會動他?!?/br> 沈蓉不知怎么聽到這句話莫名有點尷尬,干巴巴地笑道:“那就多謝你了?!?/br> 她想了想又覺著不對:“暫時?” 燕綏瞧她一眼,又笑了:“還有個法子,可以讓我以后都不動他,你知道是什么嗎?” 沈蓉本能地踩了剎車,繼續扯著臉皮干笑:“不知道,王爺胸有韜晦,奴婢怎么敢妄加揣測?” 燕綏見她沒往溝里跳,頗是遺憾地出了口氣,抬眼瞧了瞧天色:“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br> 沈蓉最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也沒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于是跟著燕綏下了山。前幾日才下過雨,山路異常濕滑陡峭,上山的時候還好,下山的時候她絆了好幾下,頭發都被樹枝勾散了幾縷,幸好燕綏及時伸手把她拉住了:“阿笑,小心些?!?/br> 沈蓉郁悶地看著自己腳上已經被污泥濺濕的布鞋,又看了眼他鞋上套著的木屐,他也沒早跟她說要上山啊,早知道她也換好木屐了,哪用得著這么狼狽。 在燕綏還是大錘的時候,這牢sao她肯定就發出來了,不過現在再想說也只能在心里憋著。 不過燕綏那眼睛不知道是怎么長的,一眼竟能瞧出人心思一般,沖她挑眉笑道:“阿笑,你是不是又在心里罵我了?” 沈蓉下意識地反駁道:“怎么叫又?我原來可沒在心里罵過你?!?/br> 她說完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燕綏佯作附和地點了點頭:“也是,你原來想罵都是直接罵出來的?!?/br> 沈蓉:“...” 他見沈蓉被噎的干瞪眼,這才見好就收,低頭看了眼她腳上的布鞋,把自己的木屐接下來,彎腰要抬起她的腳幫她換上。 沈蓉怔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要干什么,慌忙攔住他道:“王爺這是做什么?您這可就是折煞我了,還是我自己來吧?!?/br> 燕綏抽空抬頭看了她一眼:“別動,仔細又摔了?!?/br> 她一只小腿已經被他捏在掌中抬了起來,只靠一只腳保持平衡,身前就是陡峭的階梯,她不敢再亂動,生怕不留神摔一跤,面上尷尬不已:“王爺...” 這種木屐是直接套在鞋子上的,不用脫鞋,燕綏幫她系帶子的時候,修長的手指無意中在腳背處挨蹭了幾下,雖然穿著鞋襪,但仍能感覺到她的腳型很美,rou豐骨纖,讓人生出一種脫下鞋襪一瞧究竟的沖動。 沈蓉異常不自在,雖然穿著鞋子,但右腳還是格外敏感,用了點力道想把腳抽回來,不過還是沒實現:“王爺,我說了我自己能走下去?!?/br> 燕綏半跪下來幫她穿鞋,聞言頭也沒抬:“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差點跌了五六跤,你是打算滾下去嗎?” 沈蓉:“...”是誰害的??! 其實燕綏幫她穿鞋的姿勢相當笨拙,一看就知道是個從來沒服侍過人的,就連木屐的鞋帶也系的歪歪扭扭,不過他動作再怎么不熟練兩只鞋也很快系好了。 沈蓉看了眼長長的山路,已經無力再在這事兒上糾纏,提著裙子要往下走,沒想到燕綏這木屐穿的是真坑爹,她一抬腳左腳就把右腳給絆倒了,差點從臺階上滾下去,幸好燕綏眼疾手快地一把摟住她的腰,她這才幸免于難。 沈蓉低頭看了眼已經散了的系帶木屐,幽幽道:“王爺,你就直說你想看我用什么姿勢摔不就成了,何必如此呢?” 燕綏:“..." 他面露尷尬:“我早上瞧身邊的內侍就是這樣系的,阿笑,對不住?!?/br> 沈蓉張了張嘴,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彎腰把木屐重新套好,攏著裙子下了山。 燕綏面上似有幾分懊惱,因此下山的路上倒是難得安分,進了馬車才嘆了口氣。他原來總覺著哪怕是這天下,只要他想要,也未嘗沒有一爭之力,但是獨獨討好心上人這事兒上屢屢受挫,心里難免有些挫敗感。不過他顯然是越挫越勇型的,蹙眉郁郁了一會兒就偏頭若有所思地盯著沈蓉的臉。 沈蓉假裝瞧外面的風景,兩人一路回了燁王府,燕綏倒是有心跟她再說幾句,不過入秋本來該有一場軍中大比,因為他遇刺已經拖到了深秋,已經是不能再拖了,他最近也忙的腳打后腦勺,沒說兩句手下的副將就來找人了。 沈蓉繼續在王府里當燁王的私廚,她如今的活動空間相對大了許多,就連采買的事兒燕綏也一并交給她了,不過他似乎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她在王府當廚子的事,她身邊負責打下手的也就那么幾人。 沈蓉看見他別扭是一回事,但是認真當差又是另一回事,她也不敢有所懈怠,每次采買都是自己親自監督的。 她今天才出王府,還沒來得及點菜,老遠就見巷口處沈瑾帶著自己兒子在和一個面上長了一塊青色胎記的中年男子說話,沈瑾面色沉郁,時不時要嘆一聲,那個面有胎記的中年男子臉色也異常沉凝。 沈蓉瞧見那中年男子總覺著有些眼熟,又想到燁王妃忌日燕綏說的那些話,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見禮,沈瑾卻先一步看見她了,揮手招呼道:“阿笑,你怎么也過來了?” 沈蓉見他神色如常,這才把心里的疑慮稍稍放下幾分,走過去欠身道:“大伯,我是來采買菜蔬的,您過來做什么?” 她話音剛落,沈瑾身邊那中年男子偏頭看了過來。 第48章 第 48章 沈蓉跟他對視了一眼, 就聽他道:“沈大哥,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你那侄女了吧?” 他一開口,沈蓉才想起來這人好像是蜀地的軍士之一, 不過職位不高, 他敢和沈瑾交好, 想來也不大得燁王府重用,若是職位高些的,必然不敢冒得罪頂頭上司的風險,職位低微的倒是無妨。 沈瑾這才露出些笑意來,在沈蓉肩頭輕輕拍了拍:“這就是我跟你提過那位我當年的故舊,我托他照拂你的, 他姓李名鈺, 你喚他一聲李叔就是?!?/br> 沈蓉忙欠身行禮,沈瑾又道:“那塊信物就是他的?!?/br> 李鈺哈哈笑道:“可惜我身份不高,幫不上你這侄女什么, 不過王爺是是非分明之人,她只要好好當差,不會有什么大錯的?!?/br> 沈蓉想到沈瑾給她的那塊殘損的玉佩, 她隨手就掖在袖子里, 聽沈瑾說完才想起來, 正要取出, 就被他抬手攔住了, 轉頭對李鈺道:“你也別妄自菲薄了, 一個好漢還得兩個幫襯呢, 更何況她一個小丫頭,她在偌大的燁王府,總有需要人幫忙的地方?!?/br> 李鈺也不推脫,爽快應道:“那成,她今兒也算見過我了,有什么要我幫忙的地方,只管讓你這侄女開口就是了,我就住在離燁王府不遠的橡木胡同里?!?/br> 沈蓉不好拂卻長輩好意,只得道謝:“那就多謝大伯了?!?/br> 沈瑾擺擺手:“自家人,謝什么?!彼f完就同李鈺道了個別,轉頭看向沈蓉道:“我看你事情也不少,趕緊回去忙活吧?!?/br> 沈蓉點了點頭,沈瑾的兒子,沈蓉的大堂兄沈蒙突然道:“我堂妹一程?!?/br> 他帶著沈蓉往外走,沈蓉年幼時對這位大堂兄記憶最深的就是他經常年三十還不回家,在衙署當差,工作狂屬性深重,平時就是一沉默平和的青年,兩人實在沒什么共同話題,寒暄幾句之后就不知該說什么了,她正在琢磨話題,沈蒙忽然問道:“阿笑,你在王府當差覺著如何?燁王難伺候嗎?” 王府里有幾個老廚子都說燕綏口味挺挑剔的,不過她卻沒這個感覺,好像她做什么燕綏都照單全收。沈蓉猶豫片刻,笑答道:“都挺好,我尋常也見不到王爺?!?/br> 沈蒙哦了聲,又問了幾句關于她差事的,沈蓉含含糊糊地敷衍過去了,沈蒙把她送到巷口便轉身走了。 沈蓉沒把下午這場相遇放在心上,回王府之后認真準備著下午的菜式,由于時間有點緊迫,沈蓉快手炒了道麻辣豬心,廚下新來的峨眉看著她切菜的手欲言又止,她主動問道:“怎么了?” 峨眉照實道:“沈姑娘,王爺一般不吃擱了太多蔥姜和內臟的?!?/br> 沈蓉‘啊’了聲,她前幾回做菜好像有好幾道都是犯忌諱的,也沒見燕綏退菜???不過她也沒有硬要犯忌諱,正要把這道菜倒了,這時候前面來傳話,說王爺今天不在府里吃了。 這就是剛好了,她把剛炒好的豬心放到食盒里,準備拎回去給自己加菜,沒想到拿著牙牌一回到自己院里就見燕綏悠哉坐著喝...涼白開,見她回來還有心情舉著茶盞沖她笑:“阿笑,你院里的茶葉沒了,我回頭讓人給你送幾罐好茶來,好不好?” 沈蓉撇了下嘴道:“多謝王爺好意,不過不用了,我尋常又不喝茶?!彼謫柕溃骸巴鯛斀裉觳皇遣辉诟锍詥??我還當王爺在外面用飯呢?!?/br> 燕綏不以為意地笑道:“我瞧你回來的有些晚了,怕你累著,所以特地叫你不用做了,但是我又想你,于是就過來瞧瞧你?!?/br> 這話說的...沈蓉攏了攏鬢發,擋住有些泛紅的耳根,又竭力繃住臉。燕綏饒有興致地瞧著她的小動作,面上笑意盈盈,見她被看的不自在了,這才把目光落在食盒上:“阿笑做什么好吃的了?” 沈蓉把麻辣豬心取出來,又去廚下隨意拌了幾道小菜:“王爺不吃的?!?/br> 燕綏已經十分自覺地從廚房拿了筷子出來,夾起一筷子嘗了,連聲贊道:“好吃?!?/br> 沈蓉見他一臉滿足,總有種把該嬌養的名貴犬當成小土狗散養的迷之錯覺,最奇怪的是這只名貴犬根本不像傳說中那么挑食...= =。 她神情復雜地看他,半晌才道:“我聽廚下的人說,你一向不吃蔥姜和內臟的?!?/br> 燕綏抿著筷頭,想了一下才道;“他們沒有你做的好吃?!?/br> 沈蓉:“...那我真是謝謝您了?!?/br> 燕綏慢悠悠吃了幾口小菜,面露揶揄地看著她:“阿笑怎么不叫王爺了?” 和他太熟就是這點不好,有時候忍不住就把心里話冒出來了,就連沈蓉現在都不知道該把他當王爺敬著還是跟從前一樣,當大錘懟著。 燕綏見她不言語了,還以為她著惱,立即道;“我不過是玩笑一句,又惹你不痛快了?” 沈蓉緩緩搖頭道;“沒有?!?/br> 她自打知道大錘就是燁王之后,不管是為了家里人還是為了自己,都不想再跟他扯上什么干系,至于原來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等天長日久自會散了,沒想到他見天兒地往自己跟前湊,就是想忘一時半會也忘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