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不知道該要多少，有什么可討論的，你直接報個價格給我好了?！?/br>
    他無可奈何：“初期我們打算報價一萬塊，如果畫冊反響良好，要繼續做形象代言，拍賣場廣告之類，再商量價格?！?/br>
    相對于我在服裝公司理貨賺的微薄工資來講，這算是個大數目了，可是根本不能解決我的問題，我沉吟不語。他疑惑地問：“不滿意？對完全沒經驗的新人來講，這可是很公道的開價了?！?/br>
    “我知道?！?/br>
    “你是不是很缺錢？”

    “誰敢說自己不缺錢啊。我明天上午過去?！?/br>
    當天下午我就搭長途汽車回省城，到站之后已經是入夜時分，我沒有回學校，而是轉公交車來到許可住的小區。

    一般而言，我并不是一個猶豫糾結的人，決定做什么，就不會再去多想，然而這件事在我心里上下沉浮不定，就算走到這里，我仍然不能做最后的決定。我坐到小區外面人行道邊上，遲疑良久。

    “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一驚，抬起頭來，只見一輛摩托停在我面前，許子東摘下頭盔看著我。

    我不過是做了個天知地知我知他不知的春夢罷了，可一對著他，頓時無來由覺得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幾乎想跳起來轉身跑掉。

    見我遲遲不吭聲，他再問：“是來找我jiejie嗎？為什么不進去？”

    我只得回答：“我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br>
    他嘴角掛了一個淺笑：“那要不要占上一卦？”

    他這么冷淡不茍言笑的一個人，居然會來取笑我，我吃驚得一時啞口無言。

    “你在這里坐了多久？”

    我看看手機：“差不多四十分鐘?！?/br>
    “我姐很喜歡你，你來找她，她肯定開心?！?/br>
    “但是我是來找她借錢的?！?/br>
    “你需要多少錢？”

    “一大筆?！?/br>
    他神情平靜，并沒有被嚇到，而是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說：“既然來了，還是進去吧?！?/br>
    是的，來都來了。

    我將心一橫，隨許子東進了小區，他將摩托停好，卸下一個紙箱，按了對講，許可給我們開門。她穿著寬松的家居服，頭發綰起，腹部已經有了明顯凸出，看到我，既高興，又有點意外：“咦，慈航，你怎么會和子東一起過來?！?/br>
    “我在外面碰到了她?！痹S子東將紙箱放下，“這是五叔帶來的雞蛋和紅棗，爸爸讓我給你送過來。你們聊，我先走了?！?/br>
    我攔住他：“不，你比許jiejie冷靜，不如坐下來一起聽，如果覺得我提的是無理要求，可以幫她回絕我?！?/br>
    許可疑惑：“什么事？”

    許子東看我一眼，還是坐下了。我先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交到許可手里，她苦笑：“一定要這樣嗎？”

    “我爸爸很堅持。他說要還，肯定會一直還完的。接下來我要講的事，請聽好，許jiejie，跟我爸沒有關系，完全是我的想法?！?/br>
    她不解地看著我，我深吸一口氣：“三天前，我家張爺爺去世了?！?/br>
    她驚愕地說：“你該跟我說一聲，我好送個花圈吊唁一下?！?/br>
    “張爺爺的兒子負責葬禮，我和爸爸都沒出席。再說這么遠，你也不方便過去?！?/br>
    “唉，你爸爸一定很難過?！?/br>
    我并不想煽情，簡單地說：“還好吧，我們對生死都看得比較開?！?/br>
    “再怎么看得開，心里也會空蕩蕩的，好像被割除了一部分一樣。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體會過這感覺?！?/br>
    這種感覺，我也已經體會到了。

    不得不說，許可和許子東姐弟真是修養一流，一直聽我講完為什么要借錢，兩人都沒有任何驚詫的表情。

    “爸爸已經租房子搬過去了，東西暫時打包寄存在了鄰居洪姨家里。我幫他搬完家后，查了鎮上房子的成交價，叫人幫我估算了一個合理價格，然后去找張爺爺的兒子談判?！?/br>
    說談判太婉轉了，他聽到我要買房子，頓時獅子大開口，出的價位比估算價高出50%不止，我攔腰還一個價格給他，告訴他，如果不肯接受，就法庭上見，我這邊有當初買房的人證，可以證明產權至少有一半屬于我爸爸，而且我要告他遺棄父親，不盡贍養義務。我們大吵了起來，就在快不歡而散的時候，他妻子突然戲劇性地跑出來打了圓場，看得出她很清楚，小鎮最不缺的就是房子，而那套房子房齡久遠，需要不斷修繕維護，變現比放在手里收一點房租要合算得多。最后我們總算達成了一致。

    “不管怎么說，他答應了按比正常略高一點的價格把房子轉讓給我們?！蔽颐鏌o表情地說，“許jiejie，我爸爸沒有跟你相認，對你也從來沒盡過任何責任，你并不欠他什么，幫他付張爺爺的醫療費用，已經算仁至義盡，他本人絕對不會向你開口提要求，我更沒有這個權利。但是他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那是他唯一的家。我不想讓他在這個年紀還流離失所，窩到一間租的房子里，所以才來找你?！?/br>
    “慈航，你做的是對的。我可以……”

    “不，許jiejie，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不要一口答應下來，請聽我說完?！?/br>
    “嗯，你說?！?/br>
    “就算你答應幫忙，恐怕也不能讓他知道真相，否則他不會接受。我剛接了一個服裝廣告模特兒的工作，有一點報酬，我會告訴我爸，房子是用我拍廣告的酬勞買下來的。我希望爸爸能在那里住到終老，我可以給你立下字據，以后那所房子完全歸你，我不會要求任何份額。如果你不要那房子，我可以還錢給你，只是需要的時間大概比較長一些。請你想一想，聽聽許醫生的意見再做決定?！?/br>
    許子東靜靜地看著我：“我相信jiejie的判斷，尊重她的決定?！?/br>
    許可也說：“你想得太多了，慈航。我當然不能出面，你也不需要給我立什么字據。就按你說的辦法處理?！?/br>
    我心口堵堵的感覺并沒有消散，反而覺得背負了一個天大的重擔，根本無法釋然?！拔蚁然貙W校，等有時間就回去處理房子過戶的事情?！?/br>
    “你把銀行卡號給我，我直接把錢打給你?！痹S可將車鑰匙交給許子東，對他說，“騎摩托過江，整個人都會蒙上一層土，你還是開車送慈航回學校，再回來騎摩托回家?！?/br>
    我們下樓上了車，我直直看著前方，好長時間不說話。他問：“是擔心你爸爸知道這事嗎？”

    “從小到大，他瞞住我的事很多，我好像還沒能成功對他隱瞞過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