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你不該去那里?!?/br> 我生氣地說:“那你為什么要去找他?他明明就是一個渾蛋?!?/br> “剛才還說我渾蛋呢?!?/br> “那是我氣急了,你不算。他才是真渾蛋?!?/br> “別說粗話,他畢竟是長輩?!?/br> “什么長輩,他都不認你,跟我更沒有關系。渾蛋就是渾蛋,老了也只是老渾蛋而已?!?/br> 他嘆一口氣:“每個人都會有干蠢事的時候,我不會再去找他了?!?/br> 我盯著他,等了一會兒:“你不打算跟我說一下你過去的生活嗎?” 他沉下臉來:“許可跟你都說了什么?” “她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爸爸,可我對你的一切都不了解?!?/br> “因為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沒有再提的必要。小航,從你成為我女兒的那一天起,我就下了決心,要把那些事徹底丟開?!?/br> “你總拿這些話來打發我有意思嗎?就算我不是你唯一的女兒,你總是我唯一的爸爸,我不想找不到你的時候,還得通過別人來知道你的下落?!?/br> “小航,以后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我只有你一個女兒?!?/br> “何必自欺欺人,你可沒當著許可說過這話,我不需要你給我做這種保證?!?/br> 他一臉頭痛的表情看著我,我知道他根本就是不愿意繼續談這個話題,但想到他昨天被親哥哥趕出家門,借酒澆愁,喝醉之后被車撞了,獨自在街頭躺了那么久,又在醫院急診室坐等天亮,我的心頓時軟了,氣哼哼地說:“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就別說吧,反正我不知道的事已經太多了,多一件少一件,區別不大?!?/br> 這時,梅姨拎著水果與牛奶走了進來,爸爸馬上說:“小航,你趕快回學校吧,不要耽誤功課?!?/br> 我跟梅姨說了再見,拿了書包出病房,但馬上拐進隔壁病房。這里的結構是兩間病房共用一個封閉式陽臺,陽臺兼備會客與晾曬功能,中間用格柵分隔開來,我已經與這邊的病人混得面熟,打個招呼拉把椅子靠墻坐下,果然把隔壁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我的哥哥jiejie再三打電話叫我回來,說是老宿舍拆遷,要算拆遷款給我。我推辭不要,他們都不肯,說我過得最艱苦,如果當年他們咬咬牙,也許我就能留在城里,現在一定要給我一點補償。我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總覺得父母不在以后,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是最真的。沒想到你大哥……”這是梅姨的聲音。 爸爸苦笑:“以前我師父要教我算命,我始終不肯學,也不讓他給我算命。我總覺得命這個東西,一旦能夠預知,就再沒有什么想頭?,F在只能說,人各有命,不認命不行,也許我大哥說的是對的,我們之間的親人緣分早就斷了,我不該還妄想有人記得我?!?/br> “別這么悲觀,你女兒慈航真是緊張你,反駁起你大哥來伶牙俐齒,你沒有白疼她。還有許可……” “不要提她了?!彼驍嗝芬?,“要不是師父住院,我真不想在這里多待一天?!?/br> “我明白,省城是我們的老家,可是越變越陌生,老宿舍這么一拆,以后再也沒有回家的感覺了?!?/br> “那么大片宿舍,我沒想到會拆遷?!?/br> “廠子效益一直不好,他們的日子也過得不容易?!?/br> “我知道,他有一兒一女,負擔也不輕?!?/br> 他們談來談去,都是閑話家常,并沒提到我最想知道的事情,我正有點失望,只聽梅姨突然說:“原平,我可以借一筆錢給你付住院費?!?/br> “那怎么行?你做鄉村醫生,生活也不寬裕?!?/br> “我剛說了啊,哥哥jiejie分了拆遷款給我,眼下我用不到這筆錢……” “你這樣偷聽可不好?!?/br> 我一回頭,許子東正皺眉看著我,明明一夜沒睡,他竟然還是一身白袍筆挺,看不出任何疲憊走形。我并不尷尬,笑道:“小點聲。你從來都沒偷聽過?告訴你,偷聽可以聽到很多有趣的事?!?/br> 他一臉的不贊成:“明知不對的事情,我不會去做?!?/br> 我冷不丁壓低聲音問:“你mama怎么對不起我爸爸了?” 他的臉陰沉下來,沒有回答,我呵呵一笑:“別緊張,其實我不是非要打聽那些陳年舊事,我只是想告訴你,只要是人,都會有情非得已的時候,用不著成天正氣凜然的?!?/br> 他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然后默默轉身離開。我深深后悔,其實他們的mama如何對不起爸爸,我多少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逝者已矣,有資格決定懷恨還是釋懷的只有爸爸,我無權說什么。不過爸爸是他幫忙找到的,我沒道謝,還毫不客氣搶白他,這個逞口舌之快的毛病,確實得改改了。 我無心再聽下去,拎起書包怏怏下樓,卻發現許可和她丈夫孫亞歐一起站在住院部的外面。孫亞歐先看到我,向我點點頭,我原本懶得理他,可是腦中靈光一閃,走了過去,直接問許可:“許jiejie,梅姨是你送過來的?” 她遲疑一下,點點頭。 “她要借給我爸爸的錢,也是你出的吧?” 她懇切地說:“慈航,梅姨是很愿意幫你爸的,但她的拆遷款還沒有拿到手,而且她在農村做鄉村醫生,收入微薄,有一兒一女,負擔也不輕,所以我求她出面,至少你爸爸能夠接受一些。你就算猜到了,也別告訴你爸,好嗎?” 我苦笑:“我沒那么不識好歹,許jiejie。我走了,就當我沒碰到你好了?!?/br> 許可和許子東姐弟兩人都肯這樣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行事大方得體,性格寬容平和,對比下來,我真是既乖戾,又自以為是,莫非我的性格來自我完全不知根源的遺傳? 想到這一點,我非常沮喪。 _4 張爺爺出院了,爸爸帶他返回了李集。 提起最后結清的那張醫院賬單,我牙疼一般直咧嘴:“現在算是知道錢的重要性了,我必須去賺錢?!?/br> 周銳笑道:“你有什么賺錢大計,說來我聽聽?!?/br> 我能有什么大計?說來說去,無非是和其他同學一樣,去應聘快餐店的小時工、發樓盤傳單、做超市兼職促銷員之類,累是累點,賺得也有限,但我實在不忍心讓爸爸一個人扛。 周銳不屑地指出我是在浪費時間:“這種兼職報酬低得要命,你一周最多工作四天,累個半死,上課只想打瞌睡,一個月下來,賺不夠八百塊,連最低生活標準都不到,想憑這個幫你爸還債太不現實了?!?/br> 有八百塊意味著我不必讓爸爸再打生活費給我,多少對他是有幫助的。我橫他一眼:“不然怎么辦?據說賣身賺得多,可是你肯定又要挖苦我,說我的姿色賣不出高價來?!?/br> 他看出我心情不好,只得識趣地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