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不難,只要你別胡思亂想就行?!?/br> 什么事到周銳那里都可以處理得特別簡單,我不能不羨慕他。 原本周銳是打算拉我去與他那幫朋友一起出去玩,讓我散散心,但等到晚上八點,爸爸還沒回來,他的朋友不停打電話來催,我嫌煩便轟他走,他也確實在醫院里坐不住,就先走了。 又等了一個小時,爸爸還沒回來,我開始擔心起來,撥打他的手機,已經關機,心里七上八下,無法安穩坐著,先是在走廊走來走去,再后來索性乘電梯下去,站在住院部入口處張望一陣,又惦記著樓上,回來打來熱水替張爺爺擦洗,他突然問我:“原平呢?” 他現在比從前糊涂得更厲害了,多半時間都是一副空茫茫的樣子,居然記得起我爸沒回來,我只能含糊地說:“他就來,再等一下?!?/br> 我打發他躺下,等他睡著了,重新到電梯那里等著。 到了十點,沒什么探視的人出入,我逐漸慌了神,強自鎮定著,從口袋里掏出三枚硬幣,蹲下來,雙手合握住硬幣搖幾下,撒到地上,再撿起來重復著,忽然聽一個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你在干什么?” 我抬頭一看,是許子東。 “占卜?!?/br> 他瞠然:“就算對醫生不抱什么期望,也不用占卜吧?!?/br> 我懶得理他,努力回憶以前張爺爺教我的那些卦象,卻發現記得似是而非,頹喪地嘆氣,想站起來,卻已經蹲得腿有些發麻了,身子一歪,幸好許子東扶住了我。 他待我站定,松開手,問我:“算出什么結論了?” “我爸應該快回來了?!?/br> 他被弄得啼笑皆非:“這也要算?聽我姐說她一到你家,你張爺爺就給她看了相,看來你得了他的真傳?!?/br> “你知道什么?我爸說出去借錢,五點多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手機也關了。他在省城應該沒有熟人啊,我快急死了?!?/br> 他斂了笑:“對不起?!蓖A艘粫?,他問,“你老家那邊有沒有人知道他在這邊的朋友的聯系方式?” “我打電話問了一圈,沒人知道。我還問了張爺爺,他講話顛三倒四,完全不知所云?!闭f到后來,我有點控制不住情緒了。我當然不想對著一個陌生人哭泣,只能匆忙打住,跑回了病房。 _2 我的手機時不時一響,然而都不是爸爸打來的。 洪姨問我:“你爸回來了嗎?” “沒有?!?/br> “別急別急,也許是有什么事耽擱了。他那么細心的人,不會有事的?!?/br> 這當然無法讓我覺得寬慰。 趙守恪打來電話,說他今天沒見過我爸。我也知道,我爸不可能去找他一個學生商談借錢的事。 周銳說他要過來陪我,我拒絕了:“這里是醫院,病房內多一個人都轉不開身,你不要來添亂?!?/br> 照道理講,我的性格算是獨立。很小的時候,爸爸就經常出門做事,有時去偏遠的村鎮,會一走幾天,但他走之前都會跟我講好他去干什么,多長時間回來,然后交代洪姨幫忙照顧我,我根本無須擔心。 這是我頭一次完全不知道他的去向,與他失去聯系,我內心忐忑不安,努力想說服自己鎮定下來,不要胡思亂想,卻越想越害怕,同時深悔剛才不該心血來潮去弄什么占卜——如果我沒弄錯,那個卦象頗為不吉。我只能安慰自己:你這半瓢水的手藝,能占準才怪。 又過了一個小時,爸爸還沒回來。跟張爺爺同一個病房的有五位病人,連同陪護的家屬全都已經睡著了,或高或低的鼾聲此起彼伏,只有走廊的燈透進來的昏暗光線。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覺得孤單得可怕,只能走出來,坐在走廊上發呆。 不知坐了多久,許子東帶著許可過來。許可說:“慈航,跟我走?!?/br> “去哪兒?” “子東告訴我,你父親到現在還沒回醫院。我給他以前一起下鄉插隊的梅姨打了電話,她家人告訴我,梅姨剛好在今天下午回了省城的娘家,我拿到號碼重新打給她。他們兩個以前是同學、鄰居,他們的父親是同事,都住在化工廠老宿舍區里,現在那套房子由你父親的哥哥住著,我們推測,你父親應該只可能是去找他哥哥借錢了?!?/br> 我怔住。當然,我早就知道爸爸不是李集本地人,他的口音、舉止做派與周圍人全都不一樣,身上一直有種異鄉人的氣質,但他從未提起他的家鄉與親人,更不曾有什么親戚之間的往來。我以前竟然從來不知道他老家就在省城,還有一個哥哥。我那么愛他,依賴他,自認為也一定是他最愛的人,卻對他的生活一無所知,強烈的挫敗感讓我講不出話來。 許子東說:“我送你們過去?!?/br> “你還要值班啊?!?/br> “我跟主任說一聲,請同事幫忙照看一下,太晚了,你又有身孕,我不放心?!?/br> 許子東開車,載著我們過江,到了一個老舊的居民區,這里的路名竟然就叫化工廠,然后分出化工廠南一路、東二路,臨街外墻上都刷了一個大大的“拆”,在夜色中依然醒目。一位阿姨披了毛衣外套,獨自在路口等著。許可連忙讓許子東停車,我們下來。 “梅姨,這位meimei就是我跟您說過的何慈航,抱歉這么晚還來打攪您?!?/br> 她微笑:“沒事。我帶你們去何家?!?/br> 這里路燈昏黃,樓房高低錯落,方向更是橫七豎八,毫無章法可言,樓間距狹窄,若沒有熟人帶路,真是很難找到。 許子東躊躇:“這么晚了,貿然上去敲人家的門不大好吧?” 我瞪他一眼:“你們留在下面,我一個人上去好啦?!?/br> 梅姨說:“不要緊,他們應該不會見怪?!?/br> 上到三樓,我敲門,過了好久,防盜門從里面打開,一個穿碎花睡衣的老太太隔著外面的鐵柵欄門狐疑地打量我們,不高興地說:“你們是誰,這么晚了來找誰?” 梅姨禮貌地說:“您好,我叫梅雪萍,住在前面單元,跟何原平是同學,請問何建國在家嗎?” 她不答,反問:“你們有什么事?” “她叫何慈航,是何原平的女兒,我們想問問,何原平今天有沒有過來?” “不認識這個人?!?/br> 門被粗暴地關上。梅姨一臉驚詫:“是16棟302沒錯啊,我以前來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