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慈航,好名字,又悲憫又大氣?!?/br> 我笑:“連上我的姓氏就很諷刺了,苦海無邊,何來慈航普度啊?!?/br> 她再度怔住了。 “你只喝了我一杯水而已,不用從我家的樹一直夸到我的名字這么多禮??谶€渴嗎?” 她搖頭,將杯子放下:“我想租你家的房子住?!?/br> “你是旅游的吧,周家大塆再往北走,差不多七公里就到了,現在不是旺季,家庭小旅館很好訂?!?/br> “周家大塆的報道我看過,據說民俗民居保留得挺完整,有時間我會去參觀。不過我是想住這里,你家?!?/br> “為什么?別跟我說你推門一看,桑樹勾起你童年回憶;蠟梅開得正好,讓你詩興大發;我倒的那杯水救了你的命;我人看起來親切得要命,你一下覺得賓至如歸了。跟你說啊,我沒那么好哄的?!?/br> 她先是驚訝,隨后倒平靜下來,打開手里那只黑色編織皮包,拿出一個長錢夾,抽出一沓錢:“三千塊,一個月,我一個人住,保證不給你添麻煩,行不行?” 我像看外星生物一樣看她,她作勢又打開包:“不夠我再加兩千?!?/br> “夠了夠了,別拿了?!?/br> 來福終于睡夠了,爬了起來,抖抖身子,事不關己地走開。 在我們這個沒有任何旅游資源的小鎮,像我家這樣帶院子的兩層樓房月租絕對不會超過一千塊,小旅店最低只要二十塊錢一天。我沒那么黑心繼續加價,接過錢,再打量她。馬上要過年了,她甚至根本沒帶行李,卻說要在一個乏味的小鎮租房住一個月之久。 我確定她大概有點神經搭錯線,真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_2 趙守恪在手機里大罵我有?。骸八裁磥須v你都不知道,就讓她住你家里?” “反正家里多的是空房間?!?/br> “讓個陌生人住進你家,你瘋了嗎?” 我笑:“我就想看看她到底想干嗎?!?/br> “你真是無聊?!?/br> “是啊,無聊比好奇更有殺傷力?!?/br> “既然這么無聊,為什么不好好念書,第一學期就開始逃課,簡直不明白你想干什么?!?/br> “念書更無聊?!?/br> “何慈航,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br> 他氣得一下掛斷了電話。 我原諒他的暴躁。 趙守恪是住我家對面的鄰居,大我三歲,他父親在他十二歲時意外去世,他mama洪姨獨自把他帶大。洪姨在鎮上郵局工作,是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寡婦,早幾年我覺得她對我爸多少有點意思,不過這點意思后來就那么無疾而終了。 我們住得太近,我似乎一生下來就認識他,使勁回想,也想不起來他從什么時候起以我的半個監護人自居,管我比我爸嚴厲得多,在家的時候督促我按時上學認真學習準備高考,到省城去讀大學了還要遙控指導我填報志愿。上個月我連續幾天躺在宿舍里不去上課,不知道怎么傳到他耳朵里了,他跑到學校來把我罵得狗血噴頭,我的室友們聽得全都不敢作聲。等他走后,她們紛紛表示,他的腔調極似她們的父親,而在用詞尖刻方面則遠遠勝出。我以為他不會再理我了,前天他主動幫我拎行李去車站,冷冷地說:“你大概是不大適應省城的生活,這學期就算了,先回家好好休息,過完年以后不許再這么任性了,好好回來讀書?!?/br> 我再不知好歹,也聽得出他是關心我的,不打算繼續氣他,“嗯”了一聲:“那你什么時候回家?” “過幾天吧?!彼诩媛毚蚬べ嶅X,過年之前正是忙碌的時候。 我們本來算是修好了,不過今天他顯然又被我氣到了。我不能不認為他的脾氣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許可從我安排給她的房間出來,問我:“那是你爺爺嗎?” 我往外一看,連忙跑了出去,將已經快走出去的老頭兒一把拉住,關上院門:“喂喂喂,棉衣也不穿,你又往哪里跑啊?!?/br> 他瞇縫著一雙惺忪的渾濁老眼看著我,含糊地說:“我想吃紅糖米糕?!?/br> 我哄他:“賣米糕的人早走了,明天我一定叫住他買給你吃?!?/br> 他半信半疑。我拖他進屋,先給他套上棉衣,再讓他坐下,遞給他一袋餅干,他不高興地說:“這個不好吃?!?/br> “湊合吃吧,沒別的了?!?/br> “我要吃紅糖米糕?!?/br> 我敷衍地說:“明天再說,明天再說?!?/br> 許可看不過去了:“米糕在哪里賣?我去幫爺爺買回來?!?/br> 我瞪她一眼:“你以為我小氣偷懶不肯買給他吃嗎?他有糖尿病,再饞紅糖米糕也沒用,只能吃這種無糖餅干?!?/br> 許可頓時尷尬:“對不起?!?/br> “客人從哪邊來?” 爺爺突然對著許可發問,她怔了一下:“省城,應該是東邊吧?!?/br> “此行是想問姻緣還是前程?” 許可一臉茫然地看我。我攤手:“他以前是本地有名的半仙,好多人專程找他看相算命,這會兒大概又犯了糊涂,以為你也是為這個來的?!?/br> “哦,爺爺,我不是來算命的?!?/br> 爺爺不理會這句話,盯著許可看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好似將燈來覓火,不如安靜莫勞心?!?/br> “這話怎么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