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節
這句話一出可輪到楚淮生緊張了,這個華辰元不單單是她欽點的,更是她中意的媳婦人選,今夜也是第一次特地帶她來見見世面,日后也好提拔重用,誰知道這個一貫恭順溫和的女子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反咬了她一口,這讓楚淮生幾乎想要擦汗了,最近她們楚家的變故也實在是太多了一點,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在針對她們楚家一般,可諾大的西塘誰不知道楚家是如今權傾天下的太父陛下父家,到底誰敢,又有誰會如此膽大?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查清楚這個華辰元到底受誰指示,誰不知道被她楚淮生看中就等于是得了楚太父作保,日后只要不犯大錯平步青云是必然的,可偏偏她竟然看走了眼,而對方也顯然是有備而來,這件事她責無旁貸。 這些念頭只是轉瞬即過,而楚蕭卻是淡淡地笑了,這副喜怒無常的模樣反而更讓人驚疑不定。 “既然華狀元口口聲聲五皇子失貞,那本宮倒還真是要好好查問一番了,皇室清譽不容玷污,若果真是本宮管理后宮失責,自當難辭其咎,可若是有人刻意誣陷,本宮也絕不會姑息?!?/br> 他的眸子微微瞇了一下遂又睜開,霎時間便如鋒芒般凌厲,整個大殿頓時如寒風刮過,惹得眾人紛紛起身跪下。 “陛下息怒?!?/br> 華辰元依舊沉默不語,波瀾不驚,淡定從容,這份氣度本是楚淮生最欣賞的,可眼下卻讓她恨不得直接沖上去給對方兩個老拳,她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這么一個白眼狼,利用她入了宮卻反身刺了她一刀,還是在人堂堂君傲女帝素鳴葉的面前。 “陛下,五皇子駕到?!?/br>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皇子走了進來,他容貌清媚而陰柔,身材雖有些單薄柔弱,但眼神里卻透著十二分的疏冷和高傲,此人正是寒漠苼無疑。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他先是躬身對著楚蕭行禮,遂又對著一旁不可忽視的素鳴葉福身問安,這畢竟是君傲女帝,禮不可廢,他又是皇族出身,自然不能略過他去,只是先對著楚蕭后才對著君傲女帝,顯然這就算不是刻意為之,也是有些囂張和不客氣的意味了。不過素鳴葉也并不在意,他反而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寒漠苼,一種高貴不羈的氣質瞬間從他的身上散發了出來。然后,他緩緩地將身子靠后,甚至還有些歪斜地靠在椅子背上,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目光毫無顧忌的上下打量著這個走到自己面前行禮的皇子,就好像在品評一個即將入宮的后宮嬪妃。 這樣的神情讓寒漠苼不由地感覺到羞憤,可他再是驕縱也知道眼前的人尊貴不凡,是自己絕對不可能肆意得罪的,面色繃緊了幾分,他的語氣中還是帶上了幾分不悅:“見過君傲女帝陛下?!?/br> 素鳴葉的表情依舊懶散,他上下打量著寒漠苼,似笑非笑地道:“平身,不必多禮?!?/br> 語氣高貴,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容忍一個后宮小侍的無理取鬧,寒漠苼嘴角輕抿,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他明顯落在下風,可一想到楚蕭稍后的安排,他又心下稍定,只當沒有發現素鳴葉的輕慢態度。 五皇子已經到場,該來的人來了,楚蕭也懶得多言,直接語氣威嚴地道:“漠苼,你可認識殿中的這位女子?” 華辰元此時早已站起身來,她腰背挺得筆直,姿態矜貴而優雅,看到寒漠苼的目光掃來時還主動微笑頷首示意。眼看著重頭戲就要來了,不少女子莫名地有些精神抖擻,坐直了身體,連心情都有些興奮了起來。 “兒臣并不認識這位小姐?!?/br> 寒漠苼話雖如此說,華辰元的嘴角卻始終勾著淡淡的微笑,不慌亂不急躁,更沒有臨陣脫逃的不安模樣。 楚蕭冷哼一聲:“可人家卻說和你早已私定終生,你怎么說?!?/br> 聞言,寒漠苼臉上立即漲得通紅,看著眼前的女子眼中頓時充滿了忌憚和慌張:“父后明鑒,漠苼絕沒有做過此事,究竟是何人誣陷兒臣,兒臣定要討個公道不可?!?/br> 楚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么說,你是完全清白的?” 寒漠苼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即咬牙道:“是?!敝皇撬m然最后肯定了,可先前的猶豫還是讓不少人浮想聯翩,耐人尋味,不由地不多想。 “既然如此,華狀元,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華辰元淡淡地笑了一聲:“華某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怎么可能還未成婚便做出奪人清白的事情來,不過……”她說著,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精致的香囊,嘴角含笑地道“這私相授受嘛,情難自禁之下,總是在所難免……” 楚蕭沉著臉看向凌霄,后者于是上前將香囊放到了托盤里拿到了楚蕭的身前,有不少眼尖的人看到這香囊的針線著實一般,可偏偏角落里繡著一個“苼”字,顯眼而綺麗。 楚蕭拿起香囊端詳了片刻,隨即嗤笑了一聲:“一個什么人都可以做出來的小物件,也值得你拿來構陷皇子殿下?別說這根本不是五皇子繡的,就算是,也不足以證明這是他親手給你的,或有宵小之輩偷了出來,或是不慎遺失,不過都是些后宮手段罷了?!彼Z氣變得更冷,充滿著凌厲的殺意,“說吧,到底是誰給了你這個膽子污蔑五皇子?” 華辰元輕輕一笑,仿佛有些無奈:“唉,不知五皇子殿小腿上的扭傷和淤青可好些了,那一日急著和皇子相約見面,結果皇子不慎在廊下摔倒,華某可頗為心疼呢?!?/br> 這話一出,連寒漠苼都是臉色大變,他腿上的確有淤青,也的確是在廊下摔過一次,可這樣私密的事情她一個外臣女子又怎會知道的,一時間,他的臉上寒氣森然,大步朝著華辰元走了過去:“你到底是誰,怎么會知道本殿下的私事?說,宮中還有什么人是你的同黨?” 華辰元嘴角微抿:“華某還以為,皇子殿下會很高興有這個機會嫁給我呢,畢竟京中的人都知道皇子殿下不拘小節,任性肆意,不少人還唯恐避之不及……” “你……”寒漠苼氣得臉都變了色,從沒有人敢當面對他說出這種話來。 “好了……”楚蕭站起身來,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迫人的氣勢,有些游戲稍微玩玩就可以了,真的鬧大了丟的還是皇室的臉面,尤其還是當著素鳴葉的面。 他這一起身幾乎就是一種信號,整個殿中頓時人人屏息凝神,落針可聞。 看著華辰元,楚蕭語氣冰涼,還帶著一絲殺意:“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陛下可知道,臣為何要在今日大殿之上如此行事?”華辰元嘴角帶著一抹嘲弄的笑意,“我不過是和皇子殿下私相授受并和情拖出,陛下就要殺我,可有人仗著權勢為非作歹,只是看中了一個無辜世家公子就強行將其擄走壞人清白,這又該當何罪?”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楚蕭眸色深邃了幾分:“你到底想說什么?” 卻見華辰元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當日,楚家先是污我小弟清白,后又奪我元家祖產,我元家好歹也是淮南的一方豪門,可在你們楚家人的面前卻是不堪一擊,上京求告卻是渺無音訊,甚至楚家為了斬草除根還將我整個元家族人殺了一個干凈,可嘆我元家一夜之間全家上下一百余口人無一幸免?!彼а狼旋X目呲欲裂,“如此滅族大恨,我還要什么人指使,還需什么人指使,哈哈哈,可惜啊,這天下如今不姓寒,早就改姓了楚了,如此血淋淋的大案,居然用區區大盜作亂掩飾你們楚家的為非作歹。我元辰若不是改名換姓入京趕考甚至拔得了狀元的頭籌,今日只怕還沒有機會把真相說出來,不過我既然敢來到這里,自然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就算討不到什么公道,也要讓世人知道你們楚家如何飛揚跋扈,殘忍無恥?!?/br> 楚淮生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昏,這該死的二房,自己做下了孽來也就罷了,如今還要牽連她,牽連整個楚家,她卻不覺得自己有錯,當日她得知事實的時候大錯已經鑄成,莫非還要她親手把自家的兒孫送上刑場,自然只能睜眼閉眼掩蓋事實了,可萬萬沒有想到,元家還有一個漏網之魚,改頭換面來到京城,還讓她給考上了狀元,這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周圍的空氣都似靜止了,沒有人想到這個元辰口中道出的真相是如此觸目驚心,可若是她說的都是真的,那楚家也的確過于心狠手辣了,為了一個男人滅人滿門甚至還奪了人家全部的家產,淮南就算遠離京城,可如此只手遮天,若說沒有楚丞相和楚太父在其后運作那誰也不會相信。 女人的世界不像男人,沒那么多功利之心,不會過于無情,也很少有人過于罔顧良心而說口是心非的話,尤其此時元辰所經歷的事情又是這般的殘忍,在大是大非面前,大家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不少人此時都看著楚蕭,想看看他到底會如何處置此事。 楚蕭卻是緊緊地盯著元辰,他很清楚這又是針對楚家的手段,元家認為他楚家就是首惡,是罪魁禍首,可他更清楚的是,也許從一開始那個元家公子被楚家二房的人看上就是個陷阱,然后到楚宇,再到眼前復仇而來的元辰,一件件一樁樁都是為了楚家而搭起的戲臺埋伏下的地雷,單單等著引子合適就進行引爆了,楚家剛出了嫡女當街殺人想要開脫罪名的事,現在又爆出了更勁爆的滅門慘案,若說始作俑者不是想要將楚家一網打盡他自己都不相信。 只是這個元辰雖然骨氣凜然,可她不知道吧,連她自己都不過是個可悲的棋子罷了,今日這一鬧,不論結局如何,血案是否能夠沉冤得雪,她元辰還是必然落入了死局了,他楚蕭再如何也不會任憑一個仇恨他和楚家的人活在世上,何況此人還如此步步為營,忍辱負重。想必她自己也知道,所以甘心情愿被人利用,甚至以她眼中的怨毒來看,她也是絕對不可能讓那個幕后主使曝露真身。 要知道整個元家被滅,死去的人里面必然有她的近親,有她所愛,甚至還可能有她的骨血,如此大仇她怎么可能放得下。 楚蕭的目光猶如千金之重,壓的人幾乎抬不起頭來,可偏偏元辰還是站得筆直,沒有任何的畏縮。這是個人才啊,方瞻在心中暗嘆,只可惜為了對付楚家,她只能犧牲了這一枚棋子。 心里百轉千回,她主動起身打破了平靜道:“陛下?!?/br> 這時候楚淮生明顯已經整個人都不好了,進退失據驚慌失措,而身為和楚丞相同樣的一品大員,她若是還置身事外就不合適了,“臣以為此時不過僅憑一面之詞還不能定論,需要細細詢問查證,不如將此人交給臣,若查問清楚了再給陛下一個交代?!?/br> 這話本沒有錯,聽上去也像是在給楚蕭解圍,可若是從另一個層面來解讀,那就是此時方瞻也可能是為了掩飾真相,等人到了她這里,失蹤還是自盡就不知道了,如此一來反而更加落實了楚家草菅人命滅人滿族的血腥狠辣??墒前讶司瓦@么放在大殿上也不合適,這畢竟是款待君傲女帝的宴席,結果招待沒招待好,還平白讓人君臣看了一場大戲,傳出去也是西塘的丑聞。 但楚蕭更清楚的是,若是今日讓方瞻把人帶走把事情壓下,日后風言風語反而更加禁止不了,甚至愈演愈烈,動搖到他楚家甚至他太父陛下的寶座都有可能,千里之堤毀于蟻xue,以楚蕭的閱歷怎么可能容忍這么大的錯誤。 他此刻神情淡淡地道:“不必了,既然本宮今日在此,有些事干脆便明說了也罷,若果真是楚家的人犯了國法,本宮必不姑息?!?/br> 聞言,別提其他人什么表情,便是元辰都是眼眸微微一縮,隨即便是嘴角微含嘲諷的一笑,主持公道?這都是楚家人的天下了,還能主持什么公道。 卻見此時,楚蕭再度緩緩開口道:“皇女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楚家區區幾個jian佞之輩這還算不上皇女,昨日楚家嫡女當街殺人,楚丞相剛正不阿,當夜就把人送到了天牢中,本宮更御筆親批秋后問斬。楚家或許是有害群之馬,但并非人人如此,至少本宮如今當朝理事,決不允許有人動搖一國綱常,罔顧國法?!?/br> 這言辭擲地有聲,鏗鏘有力,讓所有人看著楚蕭的眼神都變了。昨日楚宇事發突然,但的確有不少人知道楚淮生漏液進宮,本以為她是去求恩典,卻不料片刻后楚宇便被禁軍綁走帶入了宮中,這件事不少人在背地里議論,沒有人相信這是楚淮生的本來意思,但無疑這是楚蕭的手筆,雷厲風行,六親不認,再說若是沒有他的旨意,誰敢堂而皇之的到楚家帶人。 楚淮生心底里不斷地苦笑和慶幸,她知道楚蕭這話是在給她開脫,本來她還有些怨懟楚蕭的絕情,可今日在遇到了元辰這件事之后,她忽然意識到楚家是跳入了人家的陷阱了,只要一個處置不當就有可能萬劫不復,若是有心人此時再拿昨天的事情出來提一提,連楚蕭都只怕要吃不完兜著走。若是楚蕭倒下了,楚家自然也就蕩然無存,在這種家族危機面前,區區家族嫡女也不過是小小犧牲罷了。說到底虧得楚蕭當即立斷,否則她昨日真的要因小失大悔恨莫及了。 如今楚蕭自己主動地將此事昭示人前,而他說的也的確是事實,壓根無可爭辯,這便成了最強有力的證據,證明了他身為攝政太父并沒有偏袒楚家一絲半分,秉公執法,這對于他穩坐帝位是有著莫大的好處的,否則言官們必然折子如雪,要求他交出皇權了??扇缃癖怀捳x凜然的表態一番,連他這個皇太父都成為了受害者,畢竟誰都知道世家大族總有些臟污納垢的地方,有些事并不是他都能知道也都能管得了的,這一點誰都清楚,因此只要楚蕭能夠公正執法,大家對他自然只有敬佩而無不滿。 楚家二房的人很快都被禁衛軍帶進了宮來,昨夜楚蕭把楚家嫡女楚宇帶走,所有人已如驚弓之鳥,而今日楚家二房又犯了忌諱,而那個可憐的元家小公子也同樣被擔架抬了過來,一副形容憔悴生無可戀的模樣。 楚家二房平日里在楚家這顆大樹底下一直都過著與世無爭的好日子,整個二房靠著大房的福澤,并沒有人在朝中做官,而是負責打理世家庶務及在外的各個鋪子,平日里有些人游手好閑慣了就難免行差踏錯了一回。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想要抵賴也是完全不可能了,尤其這楚家二房的大小姐何曾見過這樣的大場面,更是從來不曾見過楚蕭本人,此刻到了這樣的場合下自然只得戰戰兢兢地把一切都老實交代了。 楚淮生假意無視自家二女兒屢次投來的求救眼神,嘆了口氣,看來自己除了失去了嫡親孫女還要失去另一個女兒了,可看眼下的情形棄車保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看來她也的確該好好地管管楚家人,再不收斂收斂,一個個的都要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啊。有那么一瞬間,這位老丞相仿佛都蒼老了好幾歲。 “拖下去打入天牢,讓刑部定案,三日后查清全部細節后再來回稟?!背捜詢烧Z就下了定論,“楚丞相隱瞞不報,官降三級,留用待察?!碑吘故钦写僚鄣膶m宴,不適合處理朝政,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只能速戰速決,快刀斬亂麻,但他行事如此果決凌厲,甚至一點猶豫都沒有還是讓素鳴葉不由刮目相看,眼里也隱隱地帶上了一絲激賞。但隨即,他便看著楚蕭陷入了沉思,這位楚太父處理地如此爽快凌厲,不單單把這件事本來帶來的影響降低到了最低,甚至還給他楚蕭正了名,朝臣和百姓最喜歡剛正不阿不偏頗不私心當權者,楚蕭此舉可謂是給他自己帶來了美名,讓他在朝野上下更能得某些清流的心,素鳴葉亦是帝王,雖說整件事有他和方瞻在其中運作的手筆,可依著這位楚太父的妖孽,很有可能他將計就計,甚至因勢利導,鏟除了楚家一些無能之輩警醒剩下的人,還輕輕松松地利用他們給自己謀得了好處。 想到這里,素鳴葉不由正色了起來,他總覺得,這件事不會這么簡單的結束。這位太父陛下可不是單純吃虧的人,恐怕接下去就該輪到他素鳴葉接招了。 第388章 第三百八十六章 386. 如素鳴葉所料的,楚蕭的確早就知道元家的事情,甚至還曾利用這一點在錦瑟第一天上朝時威脅過楚淮生以讓其低頭支持錦瑟。他知道楚家的女人們雖然好色無能,但還不至于殘忍到如此令人發指的地步,何況元家上下一百余口被滅的干干凈凈,卻又偏偏漏掉一個才華橫溢的嫡女元辰,這樣的大手筆證明對方的勢力能耐絕對不遜色于任何一個有底蘊的世家,可……西塘又有哪個家族會如此做,若說背后沒有其他國家的支持他楚蕭完全不信,因此,他干脆放任這件事發酵引爆,繼而抽絲剝繭慢慢地曝露出其后真正的主使者,要知道對方為了對付他楚家也算是善精竭慮了,他楚蕭怎能不接招,而今日他最大的收獲就是知道了這個幕后主使到底是誰,甚至還要感謝這個人間接地幫助他們楚家清理了門戶,而楚家不破不立,經過此事正好肅清家族里的不正之風和無能之輩。楚蕭從來都是心冷如鐵,他如今可不單單是楚家人,而是西塘的太父陛下,只要他在這個帝位上一天,楚家就算只剩下一個人,都強大得令人不敢小覷。 此刻,無論是楚蕭還是素都顯得很平靜,兩個人都沒有覺得得意或者高興,只因兩個男人都明白這戰爭還遠遠沒有結束,笑得太早只會輸得難堪。 元辰也沒有想到她所盼著的結局會如此輕易地到來,她原本的打算只是在眾人面前剝開楚家虛偽殘忍的一面,就算楚太父想要殺人滅口,眾臣三緘其口,畢竟朝上還有一個不屬于西塘又權勢滔天的君傲女帝呢??山Y果楚蕭不單單干凈利落地發落了整個楚家二房的人,甚至連楚淮生這個丞相也一并懲罰了,雖然對楚丞相的懲罰形式大于實質,可這么輕易就得到了這樣一個結果,讓她整個人氣勢洶洶而來,卻有些空落落的感覺。復仇到了最后她反而覺得迷茫了,想到這里,她身形晃了晃,整個人的神情都顯得有些悵然,但楚蕭卻不預備放過她,或者,要將她物盡其用 “處置過了首惡,如今也該說說你的罪狀了?!背捖曇羟謇淙绫?,“元辰,你改名換姓入朝為官,甚至還誣陷皇子清譽,該當何罪?”他的聲音不高,卻有種莫名的嚴厲,聽得人心頭一悸。 元辰冷笑一聲,楚蕭就算迫于形勢也好,發自真心也罷,處置楚家眾人只怕他也心里有氣吧。無論他怎么做她都不可能真的感激他為自己做主,若非是他如今爬到了這個位置,楚家怎敢如此飛揚跋扈,膽大妄為到滅人滿門,說到底,他就算不是主謀,卻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這一點上,元辰怎么可能給楚蕭什么紅臉色,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不可能怕他如今秋后算賬。 此刻,她神情冷淡,不卑不亢地道:“陛下明鑒,元辰改名換姓不假,可和皇子之間的事情怎么就見得一定是子虛烏有呢?” 看到她此刻還死咬著五皇子不放,朝中眾人的眼神都有些改變了,有些人甚至都半信半疑了起來,這元辰看起來也的確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而且能考上西塘狀元,這才學自然也不必說了,說起來世家出身的她自然氣度和鳳儀也都是極好的,這樣一個女人也的確容易得到男子的親睞,若說五皇子對她有意,那是一點都不奇怪。 寒漠苼的臉色由青到白,整個人驟然就直直地跪下朗聲道:“父后,此人如此污蔑兒臣,兒臣懇請父后為兒臣做主,殺了此人?!?/br> 這個時候,大概也就只有幾個人諸如方瞻理解元辰的心思,她和楚家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因為楚家二房的事情而連帶的遷怒了楚蕭也是常理。她拿楚蕭這個太父之尊的人沒有辦法,卻可以有辦法給他添點堵,這男女之間的風月事本來就是說不清的官司,元辰只要一口咬定了寒漠苼清譽有損,總有那么幾個人會相信和捕風捉影,甚至也會被人在背地里議論,這也算是這個女人最后的一點報復,就算是意氣用事也足以讓楚蕭說不出的難受。因此這事雖然不是她方瞻安排的,她卻也樂得和自家的女帝陛下作壁上觀,而寒漠苼越是表現的激憤,也越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讓人以為他是氣急敗壞,何況誰都知道寒漠苼這個人慣常就是個驕縱的,如今他一氣之下想要殺人滅口也是人之常情。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那就會不斷地滋長繁衍,哪怕是刻意的彈壓也不可能遏制,反而更加使得眾人詬病和猜測楚蕭治理下的后宮如何放蕩,而皇室風光不在,楚蕭首當其沖的就是受責之人。 此時想到這一點的當然不止是方瞻幾人,還有素鳴葉,可和方瞻不同,素鳴葉的心底里總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安。 此刻在大殿上,元辰始終表現得淡定從容,她承認自己有意利用了皇子殿下,反正她已經死在臨頭,還在意什么皇子的名節問題,寒漠苼則面色羞憤,矢口否認,可偏偏在這種情形下,楚蕭卻是緘默不語,他天生魅惑,風姿絕倫,即使微微蹙眉的姿態也是美得驚心動魄,可他不發聲音,很多人卻也不好出聲,畢竟事關皇子殿下的清白,茲事體大,又不可能找刑部的官員過來細細糾察詢問,實在是教人難以決斷。 “太父陛下不必為難,依朕看來,這位元家小姐也是一表人才,她雖然改名換姓,卻也是為家人報仇,欺君之罪情有可原,雖說是違了西塘的國法,卻和我君傲無礙,朕愿意給她在君傲一個官職,如此化干戈為玉帛,太父陛下又有容人之雅量,亦是一段佳話啊?!彼伉Q葉的話一出,滿堂轟然震動,顯然他是在公然招攬元辰,西塘容不下她,那就來我君傲,反正我君傲也需要人才。這番話合情合理且十分動人,連元辰也是驚訝不已,有活命的機會誰不珍惜,她先前破罐子破摔的確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可眼前有了一丁點希望,本心上還是愿意抓住的,同樣的她也心知這位君傲女帝是在給她解圍,神情中不由地就帶了一點感激和動容,對著他躬身做了一個揖。 “一表人才不錯,只可惜心術不正?!背捓湫σ宦?,似乎對素鳴葉打的圓場并不領情,“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污蔑皇子清譽,甚至滿口謊言,此人何曾還配為官?還是說君傲用人如此不拘小節,那本宮著實佩服?!?/br> 楚蕭聲音不高,可整個大殿之上卻霎時間變得有些劍拔弩張了起來,素鳴葉公然招攬,表面求情實則推波助瀾,而楚蕭不甘示弱,那含沙射影的譏諷連傻子都聽出來了。如此爭鋒相對,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歡喜冤家?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這種時候,沉默是最佳的選擇,而素鳴葉和楚蕭兩人對火光四濺的對視,卻又被人解讀成了情人之間的打情罵俏。 “父后?!焙亝s是當堂突然跪下,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沉默,“兒臣今日無端被人冤枉,實在悲憤難言,此人居心叵測,污蔑兒臣清白,決不能輕饒,還請父后為兒臣做主?!?/br> 聽了此言,元辰倒也不急著為自己辯解,她老神在在,嘴角噙著一抹淡笑地看著楚蕭,反正這種言語官司是永遠沒有結果的,就算楚蕭和寒皇子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這盆污水她也算是成功地潑了上去,她全家都死在楚家的手里,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今日如此做,也不過是討點利息罷了,就算是冤枉了寒漠苼這個皇子又如何?她小弟就不冤?平白的被人壞了清白,一生盡毀,家破人亡。如今也讓他楚家人嘗嘗這個滋味,他楚蕭素日里不是罪寵愛這個侄子的嗎,就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元辰的這些念頭在腦海里轉了不知多少回了,她雖然一心復仇,卻也知道今日的所作所為其實也有人隱在幕后安排,為她大開方便之門,而污蔑寒漠苼也是其中的一個慫恿,而她自然也就順水推舟的做了。 沉默了片刻,楚蕭緩緩地坐下,只是聲音有些涼:“你既然是清白的,那就讓宮醫驗身,若是果真沒什么,本宮自然會為你做主?!?/br> 聞言,滿堂嘩然,便是寒漠苼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楚蕭,他堂堂皇子居然要被人驗證身子證明清白,那簡直就是天大的羞辱,而元辰則是冷笑一聲,一臉你們無非都是自欺欺人的表情,畢竟她自始至終都表明自己并沒有碰過皇子殿下一根手指頭,元家也是世家,就算如今元家已經不在了,也不可能在這一點上讓人詬病他們的家教問題,而和皇子“花前月下”就只是風流韻事,到最后犧牲的只是男方的閨譽而已,與女方是無礙的。她想到的別人自然也想得到,只是所有人都明白楚蕭此刻就是想要快刀斬亂麻,與其婆婆mama的在那里糾結元辰和寒漠苼那些誰也沒看到過的曖昧,還不如直接證明他是清白之身,好歹還能保全一點皇室的顏面。 只是寒漠苼此刻的表現實在是有些激烈,臉色羞惱地道:“父后,兒臣對天發誓,和這姓元的素未蒙面,更無半分瓜葛,如有虛言天誅地滅,求父后給兒臣留一分體面吧?!?/br> 楚蕭嘆了口氣,聲音冷硬:“本宮知道你或許是有委屈,可堂堂皇子,好好的把荷包流落在外,甚至連腿上摔著的傷口都被人知道,可見你還必然平日是不夠謹慎,更沒有謹守男戒,這才會被小人得可乘之機?!彼f著,又冷冷地瞥向寒漠苼身后的侍從們說道,“看來你身邊的人也該換一換了,一個個的都看護不好主子,留著有什么用?!?/br> 霎時間,寒漠苼身后的幾個宮侍們噗通通地跪了一地,面色慘白,這些宮內的人心里都清楚楚蕭手腕的厲害,何曾還敢有半句的求饒之語。 而楚蕭此時卻壓根沒有看他們一眼,而是眸光冷沉地注視著寒漠苼:“本宮在問你話,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寒漠苼卻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癱坐在地,閉了閉眼神情略顯得有些疲憊地道:“兒臣無話可說?!?/br> 嘴巴里說著無話可說,但那表情,動作,無一不顯示著里面有很多的故事,眾人伸長了耳朵,忽然意識到其中似乎另有隱情,便是元辰都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她本以為楚蕭會第一個發落了她,卻不料他先收拾起了寒漠苼。唯有素鳴葉微微皺眉,莫名的感覺到脊背隱隱竄上了寒意,他早就見識過楚蕭此人的厲害,心下既是忌憚又是防備,而今日從頭到尾楚蕭似乎都落在下風,就算是他和方瞻安排周密打得他猝手不及,可這也絕對不像是他的作風。他垂下了眸子,開始暗暗反思自己先前的布局到底還有哪里不妥。 楚蕭冷哼了一聲,正襟危坐:“來人,將皇子殿下帶下去,讓太醫驗證清白,至于你們這些皇子近侍們……”他的聲音冷若寒冰,透著深深的殺意,“既然服侍皇子不利,那就全都拖出去斬了?!?/br> 頓時,皇子身后的幾個侍從們全都猶如掉入了冰窟窿一般,渾身顫抖起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對他們來說今日本就是無妄之災,有人閉目垂淚心如死灰,自然也就有那不甘心赴死還想要博一線生機的,就見其中一個侍從突然起身撲到了素鳴葉的身前,在他的護衛暴起發難之前就磕頭不止地哀求道:“求女帝陛下救命,陛下救救我們吧?!?/br> 或許是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楚蕭此人令出即行,君威深重,從來不可能收回成命,因此向君傲女帝求救本來也是情有可原,可這個侍從的話語和表情明顯不是隨意找個救命稻草的樣子。 “住口……你們幾個奴才竟然還敢打擾女帝陛下,來人,把這幾個狗奴才拖出去!”誰也沒有想到第一個跳起來的竟是寒漠苼,而從他的臉上,很明顯的能看到一抹緊張的神情,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本來他也是受罰的人之一,楚蕭懲治他的近侍同樣也等于是把罪責推卸到別人身上,用一個服侍不利的罪名對他來說只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況素日里也沒有聽說過這位皇子是個多么寬厚待下的主子,剛才也不見他為他們求情,可如今只是其中一人撲到了君傲女帝的腿邊求救他就緊張成這樣,若說這里面沒有一點文章那可真的誰也不信了。 本來女人們就容易多疑,這戲劇化的一幕一出現自然讓更多人都開始好奇了起來,素鳴葉的臉色同樣也沉了下來,聰明如他瞬間明白了楚蕭打得是什么主意了,怎么還可能坐以待斃。 緩緩地站起身來,他走到了那個近侍的身前,嘴角微勾:“朕乃是君傲的帝王,哪里有這個能耐去干涉西塘政務,你可要想清楚了再開口?!?/br> 那近侍此時幾乎已經趴在了地上,素鳴葉身上散發出來的君主氣勢令他根本難以抗拒,即使本來想要說的話也頓時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而素鳴葉冷然的目光更如同兩支利箭,還未仔細去看,就先被他一身氣勢驚住,讓寒漠苼不禁心神就是一抖,全身上下都似掉進了冰窟窿里,心口更是一陣氣血翻涌,差點就想要打退堂鼓。 楚蕭同樣也站起了身來,他的臉色愈加顯得晦暗莫測,那雙瀲滟的眸子更是閃過一瞬的光芒。 “讓女帝陛下見笑了,來人,把他們拖下去?!彼f得極慢,一字一頓的,卻讓幾個跪地的侍從們仿佛都被渾身凌遲了一般,君傲女帝和西塘太父的交鋒只是瞬間,可夾在兩方當中的他們卻是苦不堪言。 其中一人堪堪抬起頭來,艱難在地上爬行了幾步,來到楚蕭的面前道:“太父陛下容稟,并非是奴才們服侍不利讓人鉆了空子,實在是因為,皇子殿下私相授受的另有其人,而此人身份極端尊貴高貴,奴……奴們實在無法阻止,也無法違抗……”他斷斷續續地說著,一邊眼角還偷偷地朝著素鳴葉的臉上瞥去,而這話里行間的所謂“尊貴”“高貴”的字眼提的是誰,自然是不言而喻了。眾人頓時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寒漠苼卻只是面色蒼白地跪坐著,沉默不語,似有一種大勢已去,聽憑處置的味道。 素鳴葉同樣也沉默著,但有時候不說話比說話更有殺傷力,其實到了此刻,素鳴葉還有哪里不明白的,自己借刀殺人,而有人卻將計就計的利用了一把,元辰是他和方瞻布置的棋子不假,但楚蕭果然是計智無雙,算無遺策,實打實地在里面給他設置了一個陷阱,昨日楚宇的事情他處置得雷厲風行沒讓人抓到把柄,今日又趁機清理門戶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還在朝臣中得了一個六親不認剛正不阿的美名,幾乎就是全身而退。而元辰本就是過來對付楚家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可能串通楚蕭做下這個局陷害他素鳴葉,因此寒漠苼近侍此刻的表現就顯得尤為可信。何況眾所周知楚蕭對寒漠苼的縱容寵溺,怎么可能利用他的名聲來污蔑他堂堂君傲的帝王,不得不說這一招很毒,卻也很有效,犧牲了一個皇子的清譽,卻把臟水統統潑在了他的身上,明明是來西塘和太父陛下求親,卻在背地里和對方的子侄暗度陳倉,這樣的事情任誰聽了都會認為是他素鳴葉得隴望蜀,做得不地道,可誰又知道他完全就是被人陷害。 “太父陛下可真是好算計啊?!彼伉Q葉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他也是當機立斷之人,楚蕭既然算無遺策把場面都做到了這個地步了,想必就算他百般不認,寒漠苼和那些宮中內侍也有辦法讓他百口莫辯。那個荷包,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其中必然有某種線索可以直指他素鳴葉,而寒漠苼腿上的傷只怕就更有文章可說了。如此一來,暗中也可以給人一個暗示,那就是——元辰同樣也是他素鳴葉所指使,甚至讓人聯想到今日對楚家的一切本就是一場陰謀,畢竟有些事不能細想,一旦細想就會讓人陰謀論起來,楚家反而就會成為某種程度上的受害者,畢竟哪怕板上釘釘的事情牽涉到他君傲的涉入也會成為一樁疑案,這簡直就是一舉數得。 可誰又能想到,楚蕭居然可以心思深沉到這個地步,他必然早就知道楚家的事情,也早就知道元辰此人,可就是隱忍不發甚至埋下伏筆,一直留到現在給他致命一擊,果然不愧是爬上西塘帝位的楚太父啊,就他這般的人物,錦瑟哪里是他的對手,想來若是普通女子也只有被他吃得死死了吧,不過,那位錦親王可不是普通的女人,看似軟弱好欺,實則比誰都執拗,認準了的人就死活也不放棄,那可比耍陰謀詭計的朝堂政事要難弄多了。更何況,楚蕭這招污蔑他和寒漠苼有染的行為簡直就是昏招,他不知道自己是男人,可那位大周親王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此一來,楚蕭對他的污蔑耍的手段別人不清楚,她還能看不出嗎?要知道那位主可是最討厭別人玩弄心眼了,這位太父陛下若是非要作死的想要用這個方式來給他下套抹黑,那在玉錦瑟那里可是半點都行不通了,指不定還會弄巧成拙。 想到這里,素鳴葉的嘴角居然浮起了一絲莫名的笑意,看得楚蕭也不由地瞇了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