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君紊點點頭:“還是坐慣常的那個位置,隨意上些清淡些的小菜吧?!?/br> “哎,馬上就來?!眱扇丝看白讼聛?,錦瑟瞧著窗外的街市,愜意的喝了幾口茶。 她戴著黑色斗笠,卻也不影響進食,往常也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君紊便背地里替她定下了這張桌子,好讓主子隨時都可以沿街觀賞風景。 過不了半晌,門口又進來了兩個女子,聽著小二殷勤的聲音,便知道定然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小姐了。 “兩位小姐今日可終于得了空了,咱們店里新來了個師傅,那廚藝可是了不得啊,兩位可要嘗嘗鮮?” 其中一個女子穿的是一身名貴的云錦綢緞長袍,襯得主人俱是華貴耀眼,錦瑟是從宮里出來的,自然知道這云錦可是極為昂貴的衣料,一匹便能抵上平常人家一年的開銷了。于是便也明白這兩人定是出身不凡的了。 走在前面的那個著云錦的女子聽得小二介紹,便笑笑道:“既如此,便拿上來吧,林小姐的口味可是挑剔得很呢,若是吃得好,定然不會虧待了你?!闭f著便落座在了錦瑟與君紊下手的一桌。 小二姐喜笑顏開地說了聲“好咧”,便喜滋滋地去了廚房了,可見這說話的女子平日里定然是出手大方之人。 “這揚州的景致果是不錯,令人大開眼界?!闭f話的正是姓林的女子,她先舉杯向著姓蘇的女子致意,隨即便豪邁地先干為盡。 “林小姐走南闖北,這江南小城的景色哪算得了什么?”蘇瑜亦也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關外的大漠風沙、烈酒火焰、紅衣奔馬;淮南的百里荷塘、滿目青碧。哪一處不比這區區的江南水鄉,倒讓閣下笑話了?!?/br> 林瀟然放下酒杯,笑道:“蘇meimei客氣了,這江南,誰人不知是蘇家的天下,富甲一方,無人能敵。蘇家的姐妹們更是個個出眾,眼光獨到,生意做得讓人佩服啊?!?/br> 蘇瑜淡淡一笑,放下酒杯:“若說富甲一方,誰人比得上林家,畢竟是在天子腳下,令姐又是朝中一品大員,聽說令弟更是賜婚于當朝的九王爺玉錦瑟,將來便更是皇親貴胄,這份殊榮,才叫人真正羨慕的緊?!?/br> 錦瑟離她們做得近,本就能聽見只字片語,如今見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面色一窒。 林瀟然眸光微微一暗,忽的嘆了口氣,蘇瑜見她神色有變,不由奇道:“林小姐似有什么難處?不妨說來聽聽,興許meimei能稍解煩憂?!?/br> “蘇meimei遠在江南,想必是未曾見過這錦王爺了?!?/br> 蘇瑜點點頭:“怎么,莫非這錦王爺容貌丑陋,性情乖戾?” 林瀟然搖搖頭:“若說容貌,那是極好的,便是那才學文章,也是出色得很……” 蘇瑜不解:“那林小姐又為何這般愁眉不展,還是那錦王爺仗著自己的幾分才情,便風流薄情,玩弄男兒們?” 林瀟然嘆了口氣:“恰恰相反,這錦王爺是個不好男色之人,尋常人家小姐少說也有個三夫四侍的,偏生她過了而立之年卻還是不近男色?!?/br> 錦瑟聽得一陣郁悶,心道——怎的她的“美名”都傳到這兒來了。 蘇瑜這回可聽明白了,她壓低聲音:“如此說來,林小姐是擔心自家的弟弟……” 后面的話她不必說完,卻已是心照不宣了。 林瀟然微微苦笑:“原本我倆姐妹相交,我還想替自家小弟牽線,你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若是嫁給了你做正夫,想必也不會受委屈。如今……” 蘇瑜朗聲一笑:“jiejie的心意,meimei自然明白,如今雖是陰差陽錯,但卻不會影響你我姐妹之情?!?/br> 兩人于是又笑著談了半晌,直至小二姐陸續地上了一桌的酒菜。 這邊一桌,錦瑟卻是極至郁悶地哀怨地瞅著君紊:“君紊,你說我就真的那么差勁么?” 既然擔心自家的弟弟嫁過來守活寡,那裝病不嫁不就行了?現在還要害得她玉錦瑟來做這個小人。真是何苦來哉。 君紊卻是看得暗自好笑:“錦兒多慮了……”他話未說完,便聽到樓下一陣喧嘩。 兩桌的人都靠近窗邊,于是便都偏頭望去。這一偏頭,林瀟然正巧便看見了對面那一桌打扮得極其怪異的錦瑟,不由多望了幾眼。 只見一個少年正哭哭啼啼地跪在路邊一個轎子的面前,那轎子裝扮得很是精致,想來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用的。 這少年膚色白皙凝脂,五官若美玉雕成,只是左邊的臉頰與側頸不知為何受了傷,留下了一些慘不忍睹的傷口,看著甚是磣人。 此時他正哭得梨花帶雨,一只手只死死地拉著轎邊不肯放,旁邊那看似小廝的少年正邊罵著邊用力地掰著他的手。這樣一來,便圍了不少人圍觀和指指點點。 過了半晌,那轎簾終于被另一只白嫩的手給掀了起來:“蓮兒,你好歹也跟了我一場,主子我本也不想虧待了你,這才給你指了條明路,往后你好自為之吧?!?/br> 那叫蓮兒的少年泣不成聲地道:“奴家再不敢再和主子爭寵,求主子不要將奴家趕出去……以后蓮兒愿做牛做馬服侍主子……” 眾人一聽,于是都明白了這是大戶人家的夫侍爭寵,司空見慣的了。 只是這少年如此相貌而被趕出家門又兼破了身,往后怕是只有淪落為丐了。一時間瞅著他都有幾分同情的意味。 原本無名無分的小侍便只有被主夫整治的份,除了個別特別受寵且懂得察言觀色的,眼前的人兒顯然是破了相了,自然不再受妻主待見,更是無人可以救得了他了。 那轎里坐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夫郎,卻只聽得那聲音依舊是清清冷冷的:“趕你走本不是我的主意……”他似是悠悠嘆了口氣,又道,“只是聽說妻主想要偷偷地將你賣了給牙婆子,我這才好心好意地放你一條生路?!?/br> 錦瑟聽得皺了皺眉,說什么好心好意,錦瑟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古往今來的妻妾爭寵,便是電視劇也是看了不少了,最是厭惡這些個惺惺作態了,聽到這里便忍不住地“呸”了一聲,引得鄰桌的林瀟然又看了她幾眼。 “君紊!”她低聲喚道。 君紊于是會意,主子定是又想做好人了,便給了錦瑟一個安心的眼神,自個兒下樓去了。 那少年仍是哭喊著死死地拉著轎子不肯放手,那小廝朝著他胸前狠狠地踹去,趁著他一時松手,便立即吩咐轎夫們趕快啟程。卻見那少年忽地大喊一聲:“夫郎如此容不得蓮兒,是因知道蓮兒有了身孕了嗎?” 他這一聲大喊,不咎于是在平靜的水面丟下了一塊大石頭,隱隱的有些決絕的意味了。 轎子中的人沒有絲毫的回音,少年又轉身向眾圍觀的人道:“眾位鄉親為蓮兒作證,今日是我劉家的主夫郎君將我逼死,這筆債,便也只有到陰間去討了?!闭f著,便含恨想要朝一旁的墻上撞去。 “住手?!币宦暣蠛皬臉巧蟼鱽?,君紊不用抬頭,也知道是他家的主子終于忍不住出聲了。 錦瑟雖然是個軟性的男男腔王爺,然而畢竟是皇親貴族,這一聲大喝出來,頗有些威攝力,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所有人都愣了愣,想知道誰人在那里說話,于是都抬頭朝發聲的地方一看。這一瞧,卻又不見人影,只因為錦瑟正一路朝著樓下而來。 林瀟然和蘇瑜亦是詫異地互看一眼,她們都是大家小姐,自然明白同情是一回事,但是出手又是另一回事,畢竟眾目睽睽之下,還得考慮自家的地位和名聲??偛荒茏屪约撼蔀榱藙e人茶余飯后的消遣談資吧。再者,大周國里,女子夫侍眾多,為此勾心斗角的哪家哪戶都有,怪只怪這少年命不好,嘆一句紅顏薄命罷了,又能怎樣。 然而錦瑟卻不是如此,她長在深宮,又受了前世的教育。思想中根深蒂固的便是人權人性。 平日里看不到的便也算了,如今看到了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了。 她走到路邊,想也不想的便把那少年從地上拉了起來,這少年近看卻也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錦瑟眼里覺得他似是小弟弟一般,于是俯身用力地拍了拍他跪了半日臟了的裙角,嘴里叨叨道:“這么點子小事便要尋死覓活的,你爹媽真是白養你一場?!?/br> 周圍的人見她行事如此驚世駭俗,不由地個個瞪大了眼,兼有個別大嬸大媽們,更是連連搖頭道:“唉,難怪這人的妻主不要他,有傷風化啊,不成體統啊?!敝惖脑圃?。 錦瑟聞言,干脆抬頭冷冷地朝四周瞥了一眼,簡單明了道:“放屁!” 眾人見她用詞如此不雅,一時大愕,錦瑟更是不客氣地道:“方才看好戲時都和死人似的,現在卻又跳出來裝什么衛道士。都給我滾遠些,少廢話?!?/br> 她因在火頭上,所以聲音頗有幾分威嚴,一時也壓住了不少人,怏怏的不敢答話。 卻也有個別的女子,嘟囔著:“不過是別人的家務事,怎能隨便插手?!?/br> 錦瑟冷笑:“那你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豈知非禮勿視?” 那女子被她說得臉色一陣紅白,只想著是哪里冒出來的粗魯人,說話這般沒有涵養。 她說話的時候,手始終牢牢地拉著那叫蓮兒的少年的手。怕他一時想不開又要做蠢事。 然而那少年卻是難堪的面色緋紅,掙扎了半日脫不開,只得小聲儒喏道:“小姐,您放開奴家,這……怕是于理不合吧……” 錦瑟似笑非笑:“你不是都想死的人了么?還講個什么理,什么名節?” 少年一怔,再看向拉住自己的那雙纖纖玉手,竟顯得比自己的手仍要雅致秀美,不由地愣了楞,便沒有繼續反抗。 錦瑟又看了一眼那明顯停下來想要看后續的轎子,故意大聲問道:“你叫蓮兒是吧,你家妻主如今有幾個孩子?” 少年小小聲地低頭道:“我家妻主還未過十五,尚無孩兒?!?/br> 未過十五……錦瑟聽得臉部一陣抽搐,好吧,她忽略這個還不成么? “我說你真是個不開竅的,你家妻主若真的不待見你,你就不會去找你的岳母岳丈么?難道他們連自家的孫兒也不想認了?” 她瞅了眼那座轎子,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轎中的人此時正巴巴地盼著這少年死了一了白了呢,否則也不會故意來這集市讓他顏面盡失不得不自盡了。 “走,我帶你去官府,讓縣令來問問,誰家的主夫這般兇悍,竟連自家妻主的孩兒也容不得了??刹皇菦]有了王法?”錦瑟故意如此說道,眾人聽了此時便也連連點頭。轎內,某人正死死地纏著手中錦帕,恨得不敢出聲。 而樓上,林瀟然卻是笑了,道:“真不知這是誰家的公子,這般囂張,卻也有幾分意思呢?!?/br> 蘇瑜搖了搖頭:“這若是娶進門去,還不是成了個男夜叉,不成不成。娶夫娶賢啊?!?/br> 看來兩人都仍舊是把錦瑟當成了公子了,這倒不是因為錦瑟的身段或是其他,而是兩個大家小姐都一致認為,會替一個毫無資色可言又被趕出家門的小侍當街出頭的,便必然是個還未出閣的公子才會做得出。 畢竟!為人處事太過天真了唄~~ 第24章 第二十四節 錦瑟拉著他佯裝走了幾步,那劉家的主夫終于忍不住了,說了一聲慢著,便婷婷裊裊的下了轎。 錦瑟猶疑地看著他一步三扭的步伐,十分懷疑這種別扭的走路姿勢照理應該會讓男人的腿間感到很不舒服。 而在她研究這些有的沒的時候,那劉主夫已經來到來到錦瑟與君紊的面前,優雅地行了一禮。 “劉氏見過小姐?!?/br> 他先禮后兵,錦瑟也不好冷眼相向,于是也回了一禮。 “蓮兒乃是我劉家妻主的通房小廝,如今倒讓小姐費心了,亦是奴家的不是,這本就是劉家的家務事,還請小姐將蓮兒歸還,也好讓奴家回去與妻主有個交代?!?/br> 言外之意,這是我家的事情,還輪不到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錦瑟奇道:“怎的你一個男兒家如此善變?方才眾目睽睽之下,你不是已經將他逐出家門了么?!?/br> 那劉主夫也是眉清目秀,看似端莊秀氣的男子,被她如此問道,卻也不生氣,依舊溫溫婉婉地道:“小姐怕是有所不知,蓮兒不過是妻主的一侍小廝,因著服侍的不好,將他逐出家門本就是妻主的意思,我們男兒家,出嫁從妻,本就沒有什么置喙的余地?!闭f著低下頭,嘆口氣,似乎真是無可奈何的樣子。 見錦瑟一臉迷惑的樣子,君紊只得偷偷湊近錦瑟提點道:“一侍是給女子行成人禮的小廝,普通的官宦人家都是尋些受過□□的男兒,否則……若是一個不當便會觸怒妻主,故而……?!?/br> 錦瑟這回可聽明白了,幸好是蓋著斗笠,旁人也看不見她此時紅紅白白的臉色。 想不到這一侍都還要搞這么多名堂,真夠慶幸自己當初逃過一劫。 再看向一旁那個叫做蓮兒的少年,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衣袖正被他抓著:“我……我……” 那表情似哭非哭,支吾了半日愣是吐不出半個字。畢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被主夫這般一說,受著眾人指指點點的,自然是覺得毫無顏面,不由的只得抓著錦瑟嗚嗚咽咽的流了滿面的淚。 錦瑟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這回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是被一個少年抱著……哭呢! 方才的英雄氣概一下子又不知道都飛到哪里去了。 那劉主夫見錦瑟不語,又道:“奴家與蓮兒畢竟是一場主仆,一時的氣話也是有的,如今倒讓小姐和眾位鄉親笑話了,是奴家的不是,懇請小姐見諒?!?/br> 說著又秀秀氣氣地朝著眾人福了一福。一時間,有些沒腦子的便覺得這劉家主夫也算是個通情達理的,方才不過誤會罷了。 好一段冠冕堂皇的話啊,錦瑟笑了,嘲弄道:“如此說來,你倒算是個賢良淑德的了?” 周圍眾人見這劉家主夫舉止言辭皆進退有禮,都不由地有些向著他了,此時看待錦瑟,倒覺得她有些不依不饒的味道了。通房小廝本就是個沒有地位的奴才,任打任罵的原就是常事,又有什么奇怪的。 于是,有些人便開始竊竊私語地說她是看中了人家小侍的美色,故而出手想英雄救命,撈點子好處。 君紊倒是面不改色,只看著他們家主子。 他清楚一點,平日里文文弱弱的主子若是脾性上來了,那可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錦瑟靜靜地看了他半晌,說道:“方才他想要撞墻自盡時,你怎的不出聲?他苦苦哀求跪在你面前,又為何裝聾作???方才還視人命如草芥,如今又演個什么戲?!彼痪浔纫痪溽樹h相對。那劉主夫何曾見過一個女子對著他這般咄咄相逼。不由退了兩步,干脆直向著那喚作蓮兒的少年道:“蓮兒,還不回來,莫非真要讓妻主知道你當街和個女子拉拉扯扯的不成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