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燕歸很不喜歡她無精打采的模樣,“以后每月都會如此?” 意識到提問對象是自己, 石喜怔住,求助地看向青嬤嬤,青嬤嬤一笑,“回殿下, 不會。娘娘這次是情況特殊, 待這月好好調理, 日后膳食上稍微注意些,保證再也不會疼?!?/br> 燕歸這才頷首,嚴肅的面容不再緊繃。但他這次可沒再嚇著旁人,事實上在青嬤嬤眼里,這樣的太子當真青澀可愛極了。 誰能料到已經及冠的太子連女子會來葵水都不清楚呢?青嬤嬤越想越滿意,太子可真是難得的佳婿了,對他人冷漠,獨獨為姑娘展顏,這不是鐘愛是什么?以太子的地位至今都沒近女色,說明也不是貪色之輩,日后姑娘也不用擔心后宮爭斗之事。 青嬤嬤帶著笑意接過杏兒遞來的熱帕,好好給幼寧擦了擦,習慣性嘮叨,“姑娘今日起就長大了,這是好事。奴婢待會兒一早就讓人告訴夫人去,夫人定會高興極了?!?/br> 幼寧軟綿綿有氣無力應了幾聲,杏兒知道小主子向來不耐疼,一點兒痛意就能蔫上許久。她瞧著心疼之余,在青嬤嬤轉身時忍不住對她輕聲道:“如今只是葵水就疼成這般,日后主子有孕了可怎么辦吶,生孩子可比這疼多了?!?/br> 畢竟是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事,杏兒如今就已經開始擔憂了。 青嬤嬤沒答,只對她搖了搖頭,便去小廚房繼續做些合適的吃食。 燕歸將這話收入耳中,低眸凝視幼寧略顯蒼白的唇,神色微動。 他沒有必須綿延子嗣的俗念,這世上也不可能有比幼寧更重要的東西。如果這種事會讓幼寧痛苦,那就不生。 默默定下決議,燕歸手下動作未停。在這種溫柔下,幼寧重新緩緩睡去,直至一個時辰后天色大亮,她因光線顫了顫眼皮,發覺腹部只剩偶爾的一點兒抽疼。 “十三哥哥這一個時辰都沒睡嗎?” “我不困?!毖鄽w不見半點疲色,“還疼嗎?” “不疼了?!庇讓帗u搖頭,誠實道,“但還是沒什么力氣?!?/br> 杏兒解釋道:“這幾日都會這樣,乏力無神,等結束就好了?!?/br> 幼寧似懂非懂點頭,想起娘親的確每個月都會有幾天如此,不由委屈地軟軟出聲,“當女孩兒不好,好麻煩?!?/br> 燕歸相當同意,附和道:“的確如此?!?/br> 杏兒:“……”算了,和主子們爭執非常不明智。 燕歸昨夜為免吵醒幼寧沒沐浴,便趁著一早簡單清洗了遍,換上絳色常服。太子大婚,休朝三日,他這三日都可以陪著幼寧醒來。 特派來服侍太子妃的四位宮女各有所長,其中一位擅長編發,杏兒便將這事讓給了她。 宮女名束兒,生得一張芙蓉面,性子倒看著忠厚憨實,“娘娘想梳個什么發髻?” 什么發髻?幼寧不大懂,她以前的愛美僅限于衣裳漂亮整潔與否,對首飾妝容發髻都陌生得很。 出閨閣,盤發髻??v使她未及笄,也該將滿頭青絲挽起,作出嫁妝扮。 見她久久未決,束兒開口,“奴婢先梳個發髻,娘娘看喜不喜歡,不滿意就換?!?/br> “嗯?!?/br> 皇后指派的人果然手巧,不過小半刻就將發綰成,幼寧對花鏡望了會兒,好奇道:“這是什么?” “回娘娘,這是隨云髻,隨云髻最是生動靈轉,正適合您這般年紀?!?/br> 確實如此,太過華美或成熟的發髻硬與幼寧相配,反而會蓋過她本身的青蔥朝氣。此髻正好,不過于稚嫩又不失柔美,令她多了一分女子的婉約。 青嬤嬤連連頷首,“奴婢看再插上這支累絲珠釵就極為合適,不必點綴太過?!?/br> 挑選再三,青嬤嬤指了指那件金羅蹙鸞華服,笑道:“這發飾簡單了,衣裳可不能再像未出閣前那般隨意?!?/br> 幼寧自是傾向青嬤嬤的意見,她梳妝打扮已算快,但比起燕歸仍費了許多時辰。不過燕歸耐心十足,一直在旁靜靜望著她,直到幼寧起身時才拿起畫筆沾了朱砂,俯身在她額間繪出三瓣明艷的桃花。 他仍記得昨夜掀開紅蓋時幼寧的模樣,除了那身火紅喜服,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花鈿。 幼寧乖乖仰頭任他描畫,罷了眨眨眼,“十三哥哥畫的什么?好看嗎?” 杏兒將銅鏡轉來,她認真看了看,顯然十分滿意,露出小梨渦道:“好漂亮啊,以后十三哥哥每日幫我畫,好不好?” 燕歸自是無有不應。 兩人一同用過早膳,便同乘輦去往鳳儀宮。 幼寧和燕歸在宮中逛的次數實在不算少,按理早該駕輕就熟,但許是受了周圍不同以往的氛圍影響,她無論看哪處都帶著一股新鮮。 因為這場大婚,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樣了。 她依在燕歸身邊,杏眸泛著水色,映出池光垂柳、花枝搖曳,不覺間彎成了可愛的月牙兒。燕歸被她情緒所染,唇角一直維持著不高不低的弧度,“很喜歡?” “喜歡呀?!庇讓廃c點腦袋,“宮里景色很美,而且很多花樹都可以結果,春日賞花,秋季摘果?!?/br> 仍是不忘吃,青嬤嬤在輦旁聽著,不禁含笑搖了搖頭。 燕歸也了解她習性,“日后這些都是你一人的?!?/br> 幼寧張了張嘴,眨眼望著他,又看向自己的小肚子,覺得這話好玩兒,便撲哧道:“我一人也用不了那么多呀,十三哥哥這話太霸道啦?!?/br> 石喜心道,太子殿下可不就是個霸道的性子么,說一不二,向來不許人置喙。若是為了您,還能更不講理些。 燕歸不置可否,只一直看著她,他目光專注,平靜下掩著炙熱,仿佛隨時能將人點燃。若是尋常人早被他這種奇怪執拗的行為嚇著,幼寧卻早已習慣,蓋因兩人在一起時,他從來都是如此。 不過這次幼寧憶起上次所看的奏折,忍不住探過腦袋道:“十三哥哥,我突然想到……” “嗯?” “那位任善每次看著自己地庫堆積的財寶時,是不是就是十三哥哥這樣?”幼寧眸中帶著笑意,似乎覺得燕歸這模樣很可愛。 旁人看來覺得燕歸這種執著的眼神很可怕,幼寧卻覺得十三哥哥像望著骨頭的大狗,唔……她好像就是那根骨頭? 任善?石喜腦海中翻出那個極會斂財卻摳門到極致的守財奴,心中竟覺得有幾分吻合,不過這意思他不敢表露出來,只敢暗地偷笑。 守財奴太子殿下,還挺形象的。太子殿下每次和太子妃見面,那守著望著的模樣,可不就是個生怕別人動了自己寶貝的守財奴么。 這個比喻不止石喜贊同,周帝更是感同身受。 周帝一早守在了鳳儀宮,他昨夜飲酒不多,大都讓幾個兒子擋了,就是擔心影響今早太子太子妃的覲見。 他特地換了身新衣裳,自覺英姿挺拔、瀟灑風流,對鏡自得含笑的模樣讓皇后嘴角抽了抽。 五十多的年紀,須發半灰,真不知陛下有什么信心自認為能勝過太子。 “皇后,朕今日瞧著是不是英俊極了?”周帝不忘尋求發妻意見。 “陛下龍章鳳姿,風姿不減當年?!睂χ艿蹘资?,皇后早已練就瞎話張嘴就來的本事。 周帝連連滿意點頭,還苦惱道:“朕有些擔心太子妃瞧見朕就忘了太子,怎么說也是他們新婚第一日,是不是該換件尋常些的衣裳?” 皇后陳總管宮人們:……陛下您真的不必多慮。 等待的時辰中,周帝緊張忐忑興奮交加,活像他才是剛成婚的那位。等太子牽著太子妃款款而入,行過禮,聽得那句軟綿綿嫩生生的“父皇”二字時,他更是幸福得快暈過去的模樣。 “幼……太子妃,來,快到朕這兒來?!敝艿奂皶r改口,熱切的模樣讓在場諸人見怪不怪。 幼寧喚出那聲父皇還有點兒害羞,聞言乖巧步上殿階,但隨身還帶了只守護自己骨頭的大狗。 大狗并不想別人碰自己的寶貝,于是在周帝伸手時毫不留情地讓自己擋上,偏偏面色如常,一本正經道:“多謝父皇關懷,兒臣的手不冷?!?/br> 周帝看著差點與兒子交握的手呆了呆,隨后就是一瞪,“太子堂堂男子怕什么冷,朕是關心太子妃?!?/br> “多謝父皇關懷?!毙√渝蔡竭^腦袋看他,眉眼彎彎的模樣十分可愛,“我也不冷,有十三哥哥呢?!?/br> 冷不防被強塞一把狗糧的周帝愣住,委屈涌上心頭,負氣般強行把手塞進身旁看戲的皇后懷中,悶聲道:“朕冷!” 第84章 周帝在太子太子妃那兒討了個沒趣, 太子很明顯并不想和他過多交談,照制行過禮后就帶著剛成婚的太子妃離開。他還想在皇后這兒尋個安慰,豈料皇后也是不冷不熱,沒過片刻就讓周帝氣得回了乾宮。 大宮女不無擔憂, “娘娘何必那么冷淡,陛下性子好,您只需說幾句好話兒就能讓他高興起來?!?/br> “本宮討好他做什么?”皇后嗤了聲,轉身撫弄指尖蔻紅, “連芊芊都不用本宮哄了, 難道本宮還得去哄著快六十的陛下?” 大宮女語噎, 心知皇后對陛下有怨, 便不再勸。 皇后并非如其他人般瞧不起無權的周帝,她起初何嘗沒對這位夫君有過傾慕,只是時日越長, 看得越清罷了。陛下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要讓他高興和喜歡自己很簡單,但若要說男女之愛,根本不可能。 陛下可以是個好玩伴, 但不能成為好夫君。 皇后早已斷了那個念頭,所以這些年看著周帝在后宮美人間徘徊也能心無波瀾。于她來說,只要自己還是中宮之主,外家安好, 大公主和小外孫女安好, 那就夠了。 六月初夏, 小荷才露尖尖角,皇城又是一派景象。 幼寧天葵初至,不能久行,燕歸便沒帶她去別處,在東宮廊下走了兩圈,便于亭中落座。 亭蓋四面翹角,細簾自上垂下,將瀲滟水色分成細碎光芒。 燕歸手持瓷勺,慢慢喂著幼寧喝湯。幼寧本想自力更生,奈何被搶先一步,她只能乖乖地探過腦袋,小口接小口,由于湯中有點兒不喜歡的中藥味,慢吞吞不情愿的模樣像舔水的貓兒。 杏兒不住偷笑,若一口喝下反倒能少許多折磨,也不知太子殿下是真想投喂還是故意捉弄主子。 幼寧苦著臉,趁燕歸沒注意時吐了吐舌,苦澀似乎都自舌尖蔓延至腹中??墒敲媲暗娜藢嵲谖沟锰J真,她都不好意思說想自己來。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眱蕊椨谕ね夥A告,“八公主和九公主求見太子妃?!?/br> “不見?!毖鄽w眼皮都未掀,石喜踟躇,“殿下,您剛與太子妃大婚,兩位公主前來拜見太子妃娘娘,不見是不是……對娘娘聲譽有礙?” “不用管?!?/br> 石喜無法,轉身親自去回。 九公主似乎不敢相信,“是太子哥哥親自說的?” “九公主您這話說得可真是冤枉奴才了?!笔残?,“奴才還有膽子擅改殿下的旨意不成?” 九公主哼一聲,“我可不知石總管什么膽子,總得讓我見著太子哥哥,聽他親自說了話兒,才能信?!?/br> 她這盛氣凌人的模樣驕縱無比,叫從旁的八公主忍不住低眸掩唇。九妹還是這般,現在太子哥哥喊得親熱,等真見了人怕是連聲“兄長”都難喚出。 八公主可不想被連累一起受罰,使巧勁拉著不情不愿的九公主離開,輕聲勸慰,“算了九妹,今日是大婚第二日,何必挑這個時辰去打攪?!?/br> “怎么就打攪了?”九公主不悅,“難道我見自己兄長,還要顧忌別人不成?” “那可不是別人?!卑斯鲾苛诵σ?,“那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我的弟妹,你的嫂嫂,日后你見著她得守禮?!?/br> 她有心敲打,奈何九公主不領情。九公主這陣子都不知聽了多少類似的話兒,早就憋著火氣,乍然再聽到時便不由爆發出來,“太子妃又怎么了?我們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皇家血脈,太子哥哥和我們才應該是最親近的,憑什么要讓著一個外人?!” 早在太后還在時,她們這些公主就不得皇祖母歡心,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祖母寵愛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如今太子當政,更是將這個小姑娘珍愛若寶,反倒對自己的親meimei不管不顧,這算是什么理?? 九公主當真嫉恨死了容幼寧,奪了皇祖母、父皇的疼愛也就罷了,還要霸著太子,明明她這個公主才該是天底下最尊貴最受寵的女子,憑什么都讓她給得了! 八公主瞧著,越來越覺得這個九妹蠢得奇怪,蠢得不忍直視。宮里多少位公主?前后可有十多位,大公主還是皇后的女兒呢,大公主說什么了? 連皇后都要對太子妃禮讓三分,她們這幾位母族一般的公主算得了什么。 說到底她們又不是太子的同胞姊妹,得不到太子歡心那是自己沒那個本事、沒福分,怨起別人來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