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被他們猜測的主人家此刻正在守在廊在吹著冷風,三月春寒讓徐子望抖了抖,依舊謹遵父親囑咐站得筆挺,不一會兒就吹得鼻尖泛紅。 好在沒等太久,他很快就瞥見父親熟悉的衣角,與此同時快父親半步的青年身影亦映入眼簾。 青年著了件簡單的墨袍,腰帶束緊,身姿英挺而修長。有人上前為他披了件山水墨紋披風,他停頓片刻,徐子望隨之清清楚楚看到了青年面容。輪廓似刀刻般深邃,劍眉凌厲,神情卻極為淡漠,仿佛帶著輕慢,又仿佛只是漫不經心。 徐子望本以為身為太守的父親已經極有威嚴,此刻被那人隨意睨來一眼才真正領略什么叫君威不可冒犯。 這定是太子無疑了,他心道。 “子望?!碧匾娏藘鹤?,立刻正色道,“快來見過太子殿下?!?/br> 徐子望素來崇敬太子,此時不得不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上前稽首,“徐子望見過太子?!?/br> 太子頷首,視線掠過一眼,太守立刻道:“書會都是些年輕人,微臣這把老骨頭不大適合在場。殿下想去看看,不如讓犬子為您效勞?!?/br> “嗯,有勞?!钡鸵羧缃K年不化的積雪,帶著凜冽寒意,徐子望早聽說太子不易親近,果不其然。 太子不想過早表露身份,徐子望便派人去前廳傳話,令書會先行開始,不必等他,自己則帶著太子從另一處閣樓轉去,先在暗處觀望。 閣樓高聳,只在第二層便幾乎可看見太守府全景,才登上便自然而然被花苑美景吸引,進而看到一眾或嫻靜端坐或相聚歡笑的女子。徐子望見太子目光投去,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南城書會慣例,這些都是各府與會公子家中的姐妹?!?/br> 徐子望不知其他地方有沒有這等習俗,但南城這兒男女大防沒那么嚴謹,只要不是兩人單獨見面,并不會有什么風言風語。 太子并沒怎么注意花苑情景,反倒是耳梢微動,忽然道:“閣樓上還有人?” “還有?”徐子望一愣,召人前來詢問,“可有人先來了閣樓?” “三姑娘半刻前來了,帶著另一個姑娘上了閣樓三層?!?/br> 徐子望點頭,回頭稟了話,“是家妹帶了好友在上面玩兒,殿下若覺得太吵了,我這就讓她到別處去?!?/br> “不必?!碧又皇怯X得方才那輕輕的驚呼聲十分耳熟,軟糯清甜,與數年前時常聽到的“十三哥哥”十分相似。 他相信自己的耳力不會出錯,卻并不覺得小姑娘聲音七年來會沒什么變化。 不過雖是如此想著,太子心中仍存了一絲懷疑,只是面上不動聲色。 “書會開始了?!毙熳油p聲提醒,廳中喧鬧初歇,正有下人依次送書入內。 二層看得專注,三層的人卻沒那么耐得住。 幼寧方才再次被偷襲臉蛋,這次甚至被輕輕咬了一口,她不由捂住臉蛋,雙眸水潤潤,帶著小女孩兒的羞意。 徐可君見她一副警惕小鹿的模樣,不由笑了笑,好聲道歉安撫了下,“是我玩笑沒拿捏好分寸,容meimei別生氣?!?/br> 幼寧眨眨眼,倒沒那么容易生氣,不過想了想,還是坐得遠了些。 正巧下方傳來歡呼,幼寧好奇望去,卻發現有些遠了看不清,便直起身微微踮腳,杏兒忙扶住,“姑娘當心掉下去了?!?/br> “嗯嗯?!庇讓帒?,又努力往下望,不妨這一踮腳,就正好對上了二樓聞聲投來的目光。 對視一瞬,兩人同時怔住。 太子眸色翻涌,喉結微動,剛要開口,就聽見小少女的輕聲自語“這個人看著好眼熟呀……” 太子:“……” 第62章 燕歸已經及冠, 和七年前那個還未真正開始成長的清瘦少年自然不可相提并論。周帝體格外形本就不錯,燕歸又混了異族血統,身高乃至外貌只有更為出眾。 只是眾所周知太子不茍言笑,處理政事更不留情面, 旁人見他的第一面往往都會被氣勢所懾,哪有心思還去打量儲君外貌。 因此在見到青年瞇起眼,甚至彎了唇角時,無意瞥見的徐子望幾乎不可置信地揉眼。 沒、沒錯……這還是那個太子, 太子是看見什么以致心情突然大好了?徐子望試探道:“……殿下?” 燕歸當然沒心情再賞什么書會俊杰, 隨意應了句“有事先行一步”就大跨步離開, 留下驚愕的徐子望。 石喜滿頭霧水, 正努力想著在南城還有什么安排,就見主子并未下樓離開,而是轉個彎就不停步地向上邁去。當即驚訝又疑惑, 徐公子不是說上面是太守府的三姑娘和其好友么?殿下這是什么意思? 三樓,幼寧猶在撐腮苦惱地思索,異常熟悉的感覺時不時閃過。她真的覺得那人很眼熟,可一時就是想不起在哪兒看過。 那人只看了一眼后就離開了, 可能并不認識自己……唔。 放下一直踮起的腳,幼寧剛從欄邊離開,就聽見門外傳來仆從驚呼,“這位公子, 我家姑娘在里面, 您……你不能冒然闖進!” 但他們顯然無力阻擋, 房門被轟然打開,徐可君本怒極要上前訓斥,還沒迎上前就被撲面而來的凜冽氣勢所震住,訥訥開口,“你、你是……” 燕歸看也沒看她,目光直直看向正睜著烏溜溜眼眸的小少女,出聲道:“無關人都清出去?!?/br> 石喜愣了愣,他眼力也不錯,瞬間就把那張只張開了一點兒的臉蛋同記憶中的小姑娘連在一起,巨大的驚喜過后就是連連點頭,“是,是?!?/br> 說完也顧不得這是在太守府,在場還都是太守府的人,揮手就讓兩個侍衛直接把其余人給“請”了出門,連杏兒都沒留下。 眼見這個有點熟悉的陌生人步步向自己逼近,門又被關緊,幼寧眼睛睜得更大,顧不上再想這是誰,往旁邊跑了幾步用方桌擋住自己,“你……你是誰呀?” 雖然極力保持鎮靜,聲音依舊掩飾不住緊張。在燕歸聽來,同數年來那一直縈繞在耳邊的輕軟聲幾乎無差,茫然的小神情也同樣可愛。 燕歸頓住腳步,目光有些奇異,似乎在努力抑制,帶著一絲絲沉郁。 “……幼幼?!泵髅魇翘焐涞穆曇?,卻沒來由讓人覺得有些燙耳,“當真不認識我?” 小少女愣了愣,進而認真地望來,仔細打量,一直隱隱約約的答案呼之欲出。 燕歸卻沒那么好的耐性,在幼寧呆望時就幾步繞過桌,直接將人拎了起來。 沒錯,是拎。即便過了七年,幼寧在燕歸面前依舊是個小不點,連他肩膀都沒到,這點兒重量當然也不被放在眼里,因此被輕而易舉拎起來了。 幼寧“哇”得驚呼一聲,許久沒經歷過的懸空感讓她十分無措。燕歸也是一怔,他本意是想把人抱起來,沒想到順手一帶,就直接把人提在了手中。 再一看,才發現面前的小少女似乎真的沒長高多少…… 當然這是燕歸與自己的身高來比較,事實上相對七年前的自己,幼寧還是長了不少的。 不過燕歸不在意這些,無論幼寧外貌變化與否,他依舊一眼看出她性情未變。足以看出即便遠離了京城,也照樣被家人保護得很好。 真正變化的……約莫只有對他的淡忘。 思及此,燕歸目光更沉,甚至有些可怕。少年時他的性情就不穩定,沒有幼寧陪伴的這幾年,更加得不到緩解,只是平日都將這些隱藏得很好罷了。 正努力掙扎的幼寧對上這視線,不由眨了眨眼,還沒感覺到風雨欲來。 ………… ………… 徐可君在門外憂心不已地打轉,想沖又沖不進去,那兩個帶刀侍衛像門神般堵在那兒。就連她想去尋父兄求救,都被隨之而來的兄長告知,那位身份不凡,父親都拿他沒辦法。 這可怎么辦,徐可君揪著帕子想聽聽動靜,隱約能聽到幼寧驚慌的呼聲和腳步聲。她不由更湊近了些,發現中間詭異得靜了會兒,正納悶間,哭聲就突然響起,聽起來委屈極了,從高轉低,間或夾雜著帶哭腔的低聲軟語,似乎在喚著什么。 至于另一道聲音,實在太低了,她根本就聽不清。 徐可君心都提了起來,這人到底誰???怎么上來就欺負容meimei! 她幾乎像被燙了腳般轉來轉去,抓心撓肺了一刻多鐘,房門才吱嘎一聲被輕輕打開。 徐可君眼睛一亮,欲沖過去又被阻攔。她也不在意,伸著脖子想看看是什么情景,隨后就呆了呆。 她關心的小少女的確哭了,哭得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像受了欺負的小鹿,雙眼都還帶著濕意??墒侨苏驹谀莾?,卻乖乖任那個疑似欺負了自己的青年牽著,模樣聽話極了。 青年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渾身氣息卻不再像方才那般讓人害怕。他微微低著眸,眼中似乎只映入了牽著的小少女,再看不見其他。 幼寧被他望一眼,就乖巧地軟軟出聲,“十三哥哥……” 再望一眼,又繼續道:“十三哥哥……” 一直望著,便不停道:“十三哥哥,十三哥哥……” 徐可君:“……” 石喜:“……” 杏兒:“……” 約莫也只有石喜神情稍微好些,另外兩人簡直像被雷劈了般,徐可君想不到這人居然是幼寧的兄長,杏兒則震驚于太子突然出現在了南城。 幼寧剛被不輕不重揍了一頓,以作為差點忘了燕歸的懲罰。此時又乖又老實,杏兒拼命使來的眼神也沒瞧見,一心踐行方才答應的話兒,“十三哥哥”這個稱呼喚得軟而甜。 由于幾年來兩人傳信未斷,在知曉身份后她全然沒了陌生感,親昵的舉止一如以往,只是震驚了看到這場景的其他人。 徐子望先驚訝了許久,兼帶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望著兩人背影道:“……太子認識容meimei?” 容meimei?石喜聽到這稱呼,本離開的腳又硬生生拉了回來,笑得和善極了,“徐公子有所不知,容姑娘可是寧國公的掌上明珠,也是當初太后親自下旨給咱們太子欽定的太子妃?!?/br> 徐子望當然知道太子妃早已定下,只是沒想到幼寧這個容居然就是京城寧國公的容……怪不得幾年來無人能打探出他們兄妹的身份,父親也從來諱莫如深。 他略略垂下腦袋,不自然道:“這樣啊……” 石喜瞇眼瞧了他片刻,半晌笑了笑,扭頭快步跟在了主子身后。 幼寧被直接帶出了太守府,坐上寬敞軟轎,又喚了燕歸半路才被叫停。 再大的火氣,也在這可憐巴巴的小眼神下消失無蹤,何況燕歸已經略施懲罰,他一揚眉,冷淡的神情立刻有了人氣。 幼寧當即露出梨渦,雀躍撲進燕歸懷里,仰首真誠道:“十三哥哥,我真的一直在想你的……” 此時她倒忘記男女有別了,不過燕歸也不重這種規矩,抬手拍了拍,似乎不大相信,“嗯?” 幼寧便努力拿出頸間吊墜,所墜的玲瓏翠玉剔透無比,因被主人一直隨身佩戴,泛著溫潤的光芒。 這是燕歸四年前托容侯夫婦轉贈給幼寧的生辰禮,他不知這禮物還惹得小姑娘哭了一通,鬧著要回去找十三哥哥。 此時見了玉,燕歸眼神柔下。這吊墜為他親手所制,玉身還有極為小巧的“幼寧”二字。 當初容侯夫婦不讓燕歸見幼寧,也不告訴他去處,燕歸的確沉郁至極,差點沒壓抑住自己。 有道簡入奢易,奢入簡難。若沒有感受過幼寧帶來的溫暖與安寧,燕歸也許能夠勉強自己忍受天賦所帶來的煩擾,可要得到了再失去,他幾乎每日都會被周遭齊齊涌入的聲音所擾,幾至暴躁。 可容侯二人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在局勢沒有穩定前,幼寧頂著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待在他身邊的確很危險。連周帝都曾親自勸他,將道理一一講明,幾乎所有人都對他道,若真心愛護幼寧,便要忍耐等待這幾年。 燕歸不是沒有耐心,只是在對待幼寧的事情上格外容易受情緒左右。若非幼寧一直記掛他,后來時不時讓人轉交自己所制所寫的香囊、書畫和一些小玩意,上面的氣息微微安撫住了燕歸,恐怕這七年他當真等不了。 若燕歸真的想尋人,容侯等人當然攔不住,所以大部分還是靠他自己的克制。這兩年頻頻出京也并非是為了他人猜想的尋人,只是沒想到當真被他正好遇見了。 失而復得讓燕歸經歷過了震驚、欣喜、怒火和平緩等多種情緒,剩下更多的只有脈脈溫情。他顯然成長了許多,不像少年時的陰沉不定,面對幼寧也更能控制好自己,就像借剛才的小小懲罰來避免自己做出更過激的舉動,此時也是專注凝望著懷中的小少女。 幼寧拿著吊墜望了好一會兒,身邊就沒聲了,不由好奇抬頭,疑惑道:“十三哥哥?” “……沒事?!毖鄽w如今已經將克制自己與不動聲色掌握得爐火純青,即便心底情緒再涌動,他也不會一次顯露出,那只會將幼寧嚇跑。 分別這些年,他早已在心中思考揣摩過無數次,再見面該如何細雨潤無聲般讓幼寧更加依賴自己,直至眼中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