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寧萱不知道蘇暖為什么會在一夜之間轉變如此之大， 但是哪怕沒有這些不為人知的變化， 按照沈興梅為她安排好的節奏走下去， 蘇暖也可以走出來， 并且從中有所收益。

    對于好的導演來說，有三樣東西最為難得， 通情達理的投資方， 讓人傾情投入的好劇本， 以及值得培養和期待的優秀演員。

    幸運的是，沈興梅覺得自己都遇到了，那么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之內， 她也希望能夠為這些年輕的小朋友們提供幫助。

    在蘇暖的狀態回歸正軌后，眉目的拍攝節奏流暢而迅速，她們似乎可以在預定時間之內提前完成拍攝，全劇殺青。

    原本借著蘇暖的狀態，沈興梅將付子意最后一幕戲份提前了不少，如今蘇暖的情況雖然已經完全恢復，但是流程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更改。

    斟酌再三，最后還是按照原計劃，先拍攝了付子意的最終場。

    有了蘇暖之前的教訓，顧臻老老實實在酒店里睡大覺，沒有逞強跑去片場找虐。沒有顧臻在場，蘇暖也是難得酣暢淋漓地演了最終幕的大戲。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和顧臻在外貌上有什么相似之處，但是看慣了顧臻戲裝濃墨重彩的樣子，等自己一半臉扮上生角之后，她似乎也感覺到了付子意幻想宋嵐君活在自己身體里的那種感覺，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畫上了油彩的自己看不到本來的面目，倒是和顧臻上妝之后別無二致。

    一張臉，半面妝，一具身體，兩個靈魂。

    蘇暖按照劇本中給出的軌跡，陪著付子意走了最后的一段路。

    她能夠感受到這個角色的絕望，也能夠體會她人到終了的一份解脫，她在唱過與宋嵐君的經典名段后，就自刎在老梨園的戲臺子上，沒有一個觀眾，更不會有人為她和宋嵐君用生命上演的這一場戲拍手叫好，所剩下的不過是徐徐的秋風，它卷起梨園的落葉在空中打著旋兒，如果認真去聽也許還能聽到那些遙遠的當年里，聲聲入耳、絲絲入扣的唱詞。

    蘇暖大睜著眼睛，她沒有按照劇本里的安排去演，她想不論是付子意還是宋嵐君，哪怕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造就了她們無數的苦難，但最終她們應仍是滿懷眷戀的，她們定然希望能夠親眼目睹一場花好月圓人亦壽的場面，所以她臨死都不肯合眼。

    沈興梅和寧萱原本不知道她為什么遲遲不肯閉上眼睛，還是寧萱先一步反應過來，因為蘇暖的目光就像一個漩渦一樣深深吸引著所有人，她的表演很有層次，能夠讓人感受到生命力正伴隨著她眼角的淚一點點透支出身體。

    直到最后停止呼吸，付子意仍大睜著眼睛，那一望之中滿懷遺憾與眷戀。

    寧萱不禁想要為她鼓掌，如果說宋嵐君原型的一部分是自己的愛人齊嵐，那么此時此刻看到蘇暖的演出，寧萱已經想象不出付子意的第二人選。

    沈興梅也很激動，她甚至都忘記了喊cut，而是朝著正對蘇暖的攝像機沖了過去，緊緊抓著攝像師的手大聲問道：“拍下來了嗎，都拍下來了嗎？”

    攝像師被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攝像機一直開著呢，只要沒有關機，沒有忘記摘下鏡頭蓋當然就都拍下來了，他也知道導演所說的拍下來應該指某個鏡頭，但他不是導演肚子里的蛔蟲啊，怎么知道沈興梅具體指什么。

    沈興梅見對方有些木訥地反應，就知道他一定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來不及解釋，她連忙和攝像師換了個位置，自己親自上前確認。

    看過之后沈興梅長出了一口氣，這人雖然沒什么眼色，領會意圖的能力也差些，但到底是專業的，他不僅完整拍下了蘇暖睜眼離去的全程，有的部分還推得很近，留下了特寫。

    鏡頭下的蘇暖在這種氛圍里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這個鏡頭一定會成為經典，沈興梅反復確認后，非常堅定地確信著。

    片場所有人都認真留意著導演的一舉一動，鴉雀無聲，這時候從地上傳來小聲的詢問，不是別人，正是剛剛造就了導演心中經典片段的蘇暖。

    “沈導，結束了嗎，拍得還可以嗎，如果能用，我是不是可以起來了？”

    得，導演沉醉在女主角之一的優質演技中，把對方徹底忽略了，讓她在地上多躺了好一會兒。

    沈興梅有些尷尬地輕了輕嗓子，“哦哦，拍得不錯，很好，非常好，快起來，快起來?！?/br>
    被導演大大熱情從地上攙扶起來的蘇暖還有些發蒙，沈導平日里一個知性熟女，什么時候待人這么熱情了，蘇暖都有些不習慣。

    沈興梅拉著蘇暖的手侃侃而談，蘇暖完全狀況外，不知道沈導今天是怎么了，她對寧萱使了個眼色，寧萱卻是對她聳聳肩，悄悄比了個大拇指。

    蘇暖一頭霧水，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今天是蘇暖的獨角戲，更是重頭戲，因此壓根沒有顧臻什么事情。

    吃一塹長一智的顧臻在酒店睡了大頭覺，起來后直接吃了午飯，看了看時間覺得蘇暖應該差不多結束了，這才慢悠悠向著片場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段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距離，顧臻錯過了太陽最毒的時候，但因為秋季將至，天長驟短，走到片場的時候，太陽都要向西沉了。

    要不怎么說運氣好呢，顧臻人到的時候剛好趕上大家收工，她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了蘇暖的身影，這人正跟片場工作人員道別呢，完全背對著自己，顧臻輕手輕腳走過去，一路上給所有人都使著眼色。

    蘇暖就這樣毫無防備，一個轉身就撞進了顧臻的懷抱。

    兩個人自從拍了眉目之后不僅對角色的理解和把握更上一個臺階，就連感情都如膠似漆了許多，原本都一起度過十年有余了，早該過了熱乎勁兒，平平淡淡細水長流了，但也不知怎的，用謝眉這些天的話來說就是這兩個越活越回去，再過一陣就要趕上十七八歲的小年輕了。

    “你怎么來了?！疤K暖雖然這樣問著，但手已經不自覺環在了顧臻的腰間。

    “想你啊，雖然不能看你開工，但我可以接你下班啊?！邦櫿辄c點蘇暖的鼻子，笑著對她說道。

    換做從前，兩個人是不會在人前這么高調的，但是也不知道眉目劇組是不是有毒，兩個主演天天撒狗糧秀恩愛毫不避嫌，而一眾吃瓜群眾…額，吃瓜群眾…

    大家都是該干嘛干嘛，早就習以為常了。

    兩個人碰了面就這樣摟摟抱抱、說說笑笑從片場離開了，唐琳的車等在酒店，眉目的拍攝進入收尾階段，可狼煙卻迎來了宣傳期即將上映了，作為主創顧臻當然有許多宣傳工作要做，而蘇暖自從和經紀公司解約，整個人閑下來后，像是重新找到了一個高級助理的工作，天天寸步不離跟著顧臻東奔西走，一起跑起了宣傳。

    顧臻的重頭戲已經拍完了，這段時間蘇暖的戲份吃重，她之前又一度深陷角色無法抽離，顧臻怕她這樣折騰太辛苦，但是蘇暖卻甘之如飴，每每顧臻想讓她好好休息，她都手腳并用地糾纏上顧臻，讓她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

    酒店門口，顧臻和蘇暖遠遠就看到謝眉和唐琳兩個站在車邊聊天。

    說是聊天，但她們卻一點都不想知道內容，因為猜都能猜到，肯定又是一些沒有營養的垃圾話。

    兩位正主出現在視野里后，謝眉和唐琳就各自抱著手臂分立兩邊，像是做交接一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人貨兩清。

    “記得后天一早把人給我送回來?！爸x眉囑咐道。

    “啰嗦，說了很多遍了，不放心就自己去接，我還懶得伺候呢?！疤屏找膊桓适救醯剜洁斓?。

    謝眉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將蹭噌往上竄的怒火略微降了降，也不理唐琳，很酷地跟顧臻蘇暖說了再見。

    看著謝眉筆直的后背，唐琳直接就被逗樂了，她指著謝眉的背影對二人說道：“看著好像挺大度，挺素質吧，背后不定怎么罵我呢?！?/br>
    顧臻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和蘇暖是分不開的，兩位經紀人算是一手將她們從困境之中拉扯出位，這輩子也肯定綁在了一起。

    想象著以后這樣互懟的情形將會成為日常，二人只能無語望天了。

    第136章

    蘇暖和顧臻就這樣過上了兩頭跑的日子。

    眉目整部電影中， 兩個角色最重要也最苦情的戲份全部拍完了， 后續的部分就比較輕松愉快，并且也剛好符合兩個人現在這樣你儂我儂的氣氛，劇組上下都是粉紅色的泡泡，戲里戲外都是一個樣。

    狼煙那邊開始了電影宣傳， 另一邊錦繡江山也終于經過了后期剪輯， 順利由atv拿下了首播權， 造勢宣傳也提上了日程。

    兩個人雖然由于有拍攝任務在身不能出席全部的宣傳活動，但是最最緊要的一些活動還是必須要出場的， 當初這兩部戲拍攝的時候，兩個人就難分難舍， 如今經過了這么多故事， 分開更是死一般的感受， 因此兩個人拿著各自的行程開始合計，怎么樣才能夠將安排全部錯開，讓另一個有充足的時間全程作陪。

    謝眉和唐琳當然不可能知道這倆人晚上回了酒店房間，關了酒店房門都在忙碌些什么， 還以為她們難得對自己的事業上了心，還老懷安慰了片刻呢，直到這倆人拿著行程單走到她們面前時，她們才知道“愛情的偉大”。

    “你們兩個這兩天點燈熬油的就是在弄這個？“謝眉拿著那幾頁紙晃了晃， 要不是強忍著，眼看著就要直接懟在面前兩人的臉上了。

    唐琳的反應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說怎么戀愛腦突然被事業心代替了呢， 原本以為你們計劃著好好配合著宣傳呢，原來是借著公事談戀愛啊，來來來，顧臻你跟我說說，按照你們兩個想要一起出行的意思，明明可以一起參加下周那個狼煙在b市的宣傳活動，為什么非要舍近求遠去s市，那可是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呢?！?/br>
    顧臻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聳聳肩對唐琳道：“琳姐英明，怎么會不知道我的心思呢?！?/br>
    兩個人打著啞謎，一屋子四個人中真正一頭霧水的就只有謝眉一個，她一把拿過唐琳手中的行程單看了看，疑惑道：“對啊，為什么好好的b市活動不參加，非要跑去s市那么遠，不劃算啊。不過我估計劇組應該樂見其成，畢竟b市活動主創多，顧臻愿意去s市，她們樂不得呢?！?/br>
    但是，謝眉可不相信能夠通宵拍行程只為不想和蘇暖分開的顧臻，會這么全心全意為劇組去考慮，她看了看顧臻又看了看唐琳，等著隨便哪個人來給她答案。

    唐琳直接被顧臻給氣笑了，“還能因為什么，還不是因為再過半個月s市有一年一度的狂歡活動，她這是出公差，開小灶呢?！?/br>
    謝眉扶額，不時還抬頭撇了撇顧臻道：“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顧臻嗎？”

    唐琳笑道：“當然不是了，這家伙現在鬼主意多得很，層出不窮，你快快連帶著和你家藝人一起收了吧?！?/br>
    沒有比看到唐琳吃憋，拿人沒有辦法的樣子更爽的事情了，謝眉落井下石道：“當初是你硬要挖走的，自己挖走的人，跪著也要自己帶，自求多福吧?！?/br>
    蘇暖聽著這幾個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在角落里偷偷笑出聲，原本還以為面對自己和顧臻的時候，能夠讓兩個經紀人握手言和呢，現在看來，有些人天生是對頭，大概這輩子都是這樣了。

    雖然兩位經紀人大大拿到自家藝人給出的日程表時惱火異常，但是誰養成了這二位恃寵成嬌、無所畏懼的習慣呢？當然還是她們自己！

    所以這二位也只能吞下自己早些年種下的苦果，去跟狼煙和錦繡江山兩個劇組溝通行程去了。

    臨近年關，顧臻和蘇暖滿意地坐上了前往s市的飛機，顧臻的打算完全被唐琳猜了個正照，她就是打著來s市狂歡的主意，做出這樣安排的。

    有這樣好吃好玩的事情，蘇暖自然不會忘記自家小助理，徐唯最近也交接了攝影師的工作，開始著手學習電視臺事物，這些日子過得太辛苦了，徐蔚聽說有這樣的安排，把自家meimei也打包送了來。

    錦繡江山要在atv播出，宣傳活動也以atv節目居多，不管于公于私，蘇暖都不可能拒絕這個提議，所以這次是一行四人輕車簡從地來到了s市。

    原本顧臻和蘇暖也是邀請了兩位經紀人的，但是經紀人最近看到她們就頭疼，紛紛揚言還是不要湊得太近比較好，自己還想多活兩年，二人也只好作罷。

    陪顧臻出席狼煙宣傳過后，四人在s市多住了一晚上就等到了一年一度盛大的狂歡夜，狂歡夜的由來她們四個外地人也說不清，也記不得是從那一年開始興起，只知道每到這時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就會聚集在這個海濱城市，一起享受一年之中最后一次的瘋狂。

    顧臻和蘇暖可不敢跟程澄一樣穿得五顏六色的出門，她們這樣的身份很難自由自在走在人群之中享受平凡人的歡樂，放任兩個孩子興沖沖地出門，顧臻和蘇暖來到了下榻酒店的最高層觀景臺。

    s市的夜晚來得比遠在北方的b市要晚，她們站在露天觀景臺上，手里各自端了一杯紅酒，看著遠處川流不息的人群。

    城市燈火，交響呼應，雖然她們距離鬧市那樣遠，卻仿佛也能夠聽到人們的歡聲笑語。

    顧臻和蘇暖相視一笑，她們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同一種感情，不必多話，直接輕輕磕碰了酒杯，心照不宣。

    她們都很慶幸，她們生活在一個好的年代，哪怕這個社會還沒有學會足夠寬容，也沒有賦予人們無上的自由和隨意選擇的權力，但這終究是一個好的時代。

    眉目中付子意和宋嵐君的一生，仿佛帶著二人多活了一次，所以面對眼前的花花世界，二人都覺得無比珍惜。

    “眉目會拿獎嗎？“蘇暖輕輕飲過杯中酒后，靠在觀景臺的欄桿上，晚風輕撫，吹過蘇暖的發梢，顧臻有些不放心還是上前一步，將她從欄桿邊上拉了回來

    “也許吧?！邦櫿檎f道。

    “一定會的?！疤K暖定定地看著顧臻的眼睛。

    顧臻不是宋嵐君，她說她不是，她說她也許會做和宋嵐君截然相反的選擇，但是攝像頭前，顧臻就是宋嵐君，除了她，蘇暖想不出任何人能夠對這個角色的詮釋和理解超越顧臻。

    第二座金甌影后的獎杯，只是想到，蘇暖都會由衷地為顧臻感到高興。

    “說什么花好月圓人亦壽，山河萬里幾多愁，胡兒鐵騎豺狼寇，他那里飲馬黃河血染流。嘗膽臥薪權忍受，從來強項不低頭，思悠悠來恨悠悠，故國月明在哪一州?！?/br>
    蘇暖輕聲哼唱起了《生死恨》中的唱詞，蘇暖的聲音清透，她沒有拿捏著戲腔來唱，就是簡簡單單地哼唱，午夜之間，圓月之下，總讓顧臻有幾分悲涼之感。

    她上前幾步，握著蘇暖的手將蘇暖手中的酒杯送到了她的唇邊，這動作讓蘇暖不得不停下來。

    “做什么？“蘇暖有些莫名。

    “堵上你的嘴?！邦櫿樾π?，“就這麼喜歡這段唱詞？大好的日子里唱這些，不怕煞風景啊?！?/br>
    蘇暖順著顧臻的舉動，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隨后她將手放下，輕輕笑了。

    這個人啊，如今居然也開始迷信起來，居然聽不得一點不吉利的東西，“好好好，都聽你的，我不唱了，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是挺喜歡這幾句的，你不知道，當時我在旁邊看你唱這幾句的時候，聲音斷斷續續的，又痛又美?！?/br>
    蘇暖會喜歡是因為這幾句很有凄美之感，不過她很快就湊到顧臻面前，問起了自己好奇的事情，“說起來，你呢，眉目里面你最喜歡哪幾句臺詞??？”

    蘇暖認真想知道答案的時候，整個眼睛都亮晶晶的，但越是這樣顧臻就越想逗逗她，“你猜猜看？”

    賣關子！

    蘇暖撇撇嘴，但還是在心里盤算了盤算，猜了幾句，但最后都被顧臻否定了。

    蘇暖猜的多是唱詞，她自己喜歡這些，所以也就把自己局限在了這之中。

    顧臻一邊端著酒杯飲酒，一邊聽蘇暖在哪里自言自語，反復確認。

    終于傲嬌的貓咪用盡了最后一點耐心，她推了推顧臻，滿臉地不高興，“都不對嗎？不會是我已經猜對了，你卻故意不告訴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