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李玉兒見張氏戰斗力強悍,處理這個女人因該足夠了,便沒有再管,自顧自的進灶屋做午飯了,她已經餓得快虛脫了。 花布衣女人這才發現她的八卦惹惱了張氏,連忙道:“這不是聽別人說的嗎,看樣子還是要眼見為實??!你生的這個不就是李家的獨苗苗!” 女人又是一陣吹捧,終于去除了張氏的惱怒,滿足了張氏的自豪感。 張氏看她說的誠懇,好多話都說到了她的心坎里,頓時相信了她剛才說的話是聽了別人嚼舌根,她本人還是一個好人。便跟她愉快的交談起來。張氏生了兒子正是自豪感爆棚的時候,無奈家里沒人搭理她、沒人優待她、沒人吹捧她,讓她這段時間過的很苦悶,好不容易出來個知己好友,很快就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開始抱怨著丈夫的冷落,家庭生活的艱難。 花布衣女人,一邊吹捧著張氏,勾著張氏說話,一邊收集著張氏話里的信息,等了解的足夠多之后把話題漸漸的往李玉兒身上引。 ☆、第15章 徭役 李玉兒做好午飯出來時,那個奇怪的女人已經不在了。李玉兒只以為是張氏戰斗力強,把那個女人打發走了,并沒有多想。 傍晚,李老二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來時,臉色是灰暗的,左眼眶烏青 ,唇邊還有一絲血跡。 李玉兒看他這樣以為是沒有找到零工,或者因為食物和別人起了沖突,正想安慰她爹只要人沒事就好。不想她爹就從懷里摸出了半個粗面餅子道:“還有半個,你和你娘分了吧?!?/br> 李玉兒接過餅子,并沒有吃,打算放著做儲備糧。今年的糧食絕收了,天不知道還要旱多久,糧食需要節約了再節約。她現在關心的是她爹遇到了什么事,以前出門要是有收獲,絕對會笑著回來,而不是像今天這樣愁眉不展。 “爹,你身上還有傷嗎?碰到了什么事?”李玉兒盯著他唇角的傷口問道。 “你大伯和三叔來的及時,那兩個想搶東西的人沒有得逞。我也就是挨了兩拳,沒有受傷……” 李老二這話像是在心里想了幾遍,說的十分順暢。 李玉兒看她爹的臉色和剛才走路的樣子,確實不像受了傷的。至于唇角和眼眶上的傷,對于生活在底層整天忙碌的人來說,實在不算什么事兒。那她爹的心情為什么這么反常? 在李玉兒思考的時候,沉默良久的李老二終于開口了:“鎮上已經貼了告示,說要征力役和兵役,每家每戶都要出人或是出錢?!?/br> “徭役?每家每戶?”李玉兒被這個消息驚住了,不由自主的重復道。 李老二沒有回答,拖著雙腿回到睡房,仰倒在床上,就這樣睜著眼睛定定的盯著房頂。 等李老二走回睡房,李玉兒才反應過來她爹如此沮喪的原因,想要進去安慰,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況且她也正心中一團亂麻,既有即將分離的悲傷,又有對未來的恐懼。 每家每戶都要征丁她們家只有她爹一個壯年男人,那必定是他了。這一走不知道是多久,自從上次里長來征收糧食之后,李玉兒就開始留意起這里關于征丁的的一些信息。 這里國家的徭役有力役、兵役和雜役。這些都是法律規定的老百姓必須履行的免費義務勞動。沒有工資也沒有安全保障,完全把人當工具使。淺水灣里那些老人的記憶里,每次被征徭役的人最多只能回來一兩成。 如果她爹被征了徭役,還能不能回來?她爹走了,這個家怎么辦?山上的草根也是有限的,被淺水灣的人一直挖,根本就挖不了多久,之后的食物又從哪里找?況且一家只有婦孺真的安全嗎? 李玉兒想了一晚,還是沒有頭緒,她的力量太弱小,更本不能保全自己以及自己在乎的人。 一夜無眠,天邊剛亮時李玉兒就翻身起床了。沒有辦法免除她爹的徭役,也沒有辦法讓她的未來有保證,她能做的只有讓她爹在家里的最后一點時間舒服一些。 李玉兒把昨夜她爹拿回來的粗糧餅磨碎,挖了一大把家里種的野菜,再加上昨天剩下的草根,做了一頓勉強足量的早餐。 “爹,吃飯了?!崩钣駜赫驹陂T口輕聲喊道。 李老二還盯著房梁,滿眼血絲。聽見李玉兒的聲音,良久才反應過來,沙啞道:“我不吃,還能給你們省點糧食……” 。 一種無奈的悲涼就沖出心口,眼淚刷的就流了出來,李玉兒緊捂住嘴巴,不要讓自己哭出聲來。 李玉兒攔不住的嗚咽聲像一個開關,終于讓李老二轉了頭:“不要哭,爹已經老了,本來就活不長了。三妞這么聰明,一定能夠活下去的!” 李玉兒看著她爹頭上的縷縷白發,不由哭的更傷心了。長年的積勞已經徹底壓垮了他的身體,這樣的身體能服完徭役嗎?還能再回來嗎? “一大清早的,哭什么喪??!”一夜好眠的張氏打著哈欠走了出來,見從來沒流過眼淚的李玉兒在痛哭,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就抓住這個機會咒罵起來。 李老二看了一眼張氏,也懶得理了,只對李玉兒道:“以后只聽你伯娘和嬸娘的話就可以了?!?/br> “李老二,你什么意思?老娘十月懷胎生了她,現在還說不得了!” 張氏聽著話不對味,馬上質問道。 李老二沒有管她,直接到里屋去抱起兒子往外走。 “給我說清楚!”張氏本以為李老二只是想抱抱兒子,現在看到他出了門,才反應過來擋在他面前問道:“你要把我兒子抱去那里?” “你連自己都養不了,更別說養兒子了,我把他抱給養得起的人?!崩罾隙f完,繞過張氏繼續走。 “你個沒用的男人,養不起家,還想把我兒子送人,門都沒有!”張氏說著又上去撕扯李老二。 李老二一把推開張氏,任由張氏在地上撒潑打滾。他是鐵了心要送走兒子,如果他住在寺廟里的爹不愿意養,就只有送給沒有兒子的人家。雖然那樣就不算自己的兒子,但好歹還能活下去。 李玉兒在旁邊沒有阻止,除了這樣還有什么辦法呢?畢竟活著是最重要的。 李老二抱著石頭走后,李玉兒一直留意著通到院子的小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爹一個人回,還是希望她爹抱著弟弟一起回來。 李老二走的并不久,看太陽的高度,才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就回來了。 李玉兒看著她爹手上沒有孩子,不知怎的升起了一股夾雜著悵然的輕松感。 李老二回家后就把李玉兒叫到身邊吩咐到:“石頭抱養給了鎮上劉掌柜,你以后就當沒有弟弟吧。剛才我去了你大伯家,你大伯借到了銀子,夠交免役錢了?!闭f道這里他的眉頭都要舒展了些:“你大伯會留在淺水灣,以后有人欺負你,可以去找你大伯?!?/br> 李老二又交代了幾句,這才往鎮上去報到。他不敢去太晚了,如果今天沒去報到,明天兵丁來家里抓人就麻煩了。 這時候張氏才知道徭役這件事,又開始大哭大鬧,抱怨老天不公。 這時李玉兒也沒理張氏,只是送著她爹去鎮上。在岔道上又碰到了一直等待的大伯和三叔一家,大家都是來送人的,一路心情沉重,氣氛沉凝。 走到鎮上的集市,李玉兒聽到都是或哽咽或嚎啕的哭聲,一行人的心情更加陰郁了。 在役丁的集合點,有十多個穿著兵丁服的高壯男人驅趕著想要上前的老弱婦孺,中間里正和一個書辦模樣的人正拿著一個名冊,在那里勾勾畫畫。 隊伍排到李家三兄弟時,李老大還是忍不住試試:“我們三兄弟是一家人,是不是只出一個壯???” 聽到這話兩兄弟眼里都浮現了一絲希望。 “你想糊弄誰呢?當年你們分家,我可是到場了的!”里長不屑的說。 “發不外乎人情嘛,沒有男丁,一家子婦孺肯定活不了”李老大低著頭賠笑道。 “那關我什么事兒?還是說你們想逃役?” 聽到這里李家三兄弟臉就白了,逃役可是重罪。不敢再存僥幸心理,連忙說道:“沒有,沒有?!?/br> ☆、第16章 牙婆 天要黑了,李玉兒才跟著她伯娘一路回到家。屋里漆黑一片,李玉兒摸索著點亮放在灶屋的油燈,企圖用這豆大的燈光驅走屋子里的黑暗冷寂。這屋子了沒有親人,也只能算房子了。 良久,李玉兒被肚子里的饑餓喚醒了神智,才勉強甩掉腦海的負面情緒。她爹的事情已經沒有能力阻止,只能目光向前看。她得好好活著,像她爹期盼的那樣。不能太悲觀,說不定她爹能活著回來呢。 收拾好心情的李玉兒大算熱一部分今天早上做的飯吃,此時她才記起自己已經一天多沒吃飯了,都已經腦袋發暈手腳發軟了。 然而,當李玉兒走到灶案旁時,只發現了幾個空碗,里面的食物已經不在了,而那些碗都還沒洗。不用想李玉兒都知道是誰干的,除了張氏,沒人偷吃了飯,還會把碗還回來。李玉兒兩眼有些發黑,這些飯節省著可以吃兩天,現在一點都沒有剩下,難道張氏不知道,以后想要獲得食物會更加艱難嗎?! 李玉兒拿著油燈,去睡房找張氏,打算找她理論。推開槅門卻發現里面沒人,她去哪里了?李玉兒把幾間屋子找完了,沒找到。又大聲喊了幾次,沒有回應。李玉兒確定,張氏不在家里。 看屋子里的家具依舊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并沒有人掙扎過的痕跡,李玉兒覺得張氏應該不是被人強迫離開,是自己離開的。不過她也肯定,看明天張氏是否還會回來,不回來再通知叔伯家,現在太晚了。 第二天醒來的李玉兒,感覺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勉強從床上起來,緊接著就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氣,就想直接坐到地上。然而不行,李玉兒甩了甩一團模糊的腦袋,雙手扶著墻往灶屋挪動。 走到種著野菜的木桶前,李玉兒直接揪了半把野菜往嘴里塞。她現在沒有力氣做飯,也顧不得干不干凈熟沒熟了。 平時吃著又苦又澀的野菜,這時嚼著一點味道都感覺不出來,像是味覺神經罷工了一樣?!浮煌5奶嵝阉s快吞下去,僅有的理智讓李玉兒嚼碎了再慢慢咽下。 嚼了半把野菜的李玉兒又坐在地上緩了半晌,身體漸漸有點力氣,胃卻是像蘇醒了一樣開始抽痛 ,強烈的渴求食物緩解。李玉兒站起來選著稍微肥厚一些的葉子掐了一小把,燒了一鍋野菜湯。 說是湯,其實就是加了點鹽,飄了些野菜的開水,忽略里面的苦澀味道還是不錯的,起碼李玉兒喝下去后感覺全身都暖了起來,幾大碗喝下去也暫時騙過了胃。 喝完野菜湯后,李玉兒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正打算去大伯娘家說一下張氏的事,就聽見了推門的聲音。轉頭一看,張氏正滿臉陰沉的打量她。 “賤蹄子,早飯做好沒?”張氏把身體往最近的板凳上一坐,頤指氣使的問道。 “沒有,自己做?!彼呀洸辉诩伊?,也就不想維持表面的和睦。至于張氏昨夜去了哪里她完全不在乎,昨晚之所以想要向叔伯報備張氏失蹤的事兒,是擔心這座房子的安全。 張氏見李玉兒這個態度,立馬就要過來廝打,但她的腿腳本就不便利,又一年都沒運動過,哪里打得到李玉兒。 李玉兒躲過張氏的巴掌,站在一旁道:“看在一起生活了六年多的份上,提醒你一句:現在外面能找到的只有草根樹皮。想要吃飯,就快點去找吧?!?/br> “我十月懷胎就生了你這么個白眼狼,老天啊,你要是有眼,就快點劈了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吧!”張氏說了許多,李玉兒都無動于衷,確定李玉兒不會再受她擺布了,又開始干嚎。 張氏長期罵人練就的大嗓門,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圍的鄰居,開始對李玉兒指指點點。這個時代講究的是孝,父母怎樣對待兒女都沒錯,兒女要是違背了父母就要被人戳脊梁骨。 顯然,張氏一方面是想在氣勢上壓倒李玉兒,一方面是想要用輿論施壓,想讓李玉兒繼續為她服務。這種方法對付一般的人還可以,但李玉兒就不是個在乎別人閑言碎語的人,以前忍她,只不過是顧忌到她爹的想法。 “你生我的恩情,在我出生時要摔死我的時候就用盡了!即使有恩,也是三嬸的救命之恩?!?nbsp;李玉兒平靜道。 “你……,你怎么知道?!”張氏失聲道。 一見張氏這反應,周圍人哪還不知道事情真相。雖然還有人說李玉兒不肖,但也有人開始認為張氏心狠不慈。不過這些議論都影響不到李玉兒了,她要去找下一餐了。 李玉兒來到大伯家時看見了昨天到她家來的那個奇怪女人。 “我家不賣女兒!”陳氏氣憤道。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人牙子?李玉兒一聽陳氏的話,就猜到了那個女人的身份,難怪她昨天說的話那么奇怪。 碎花布女人看這家人情緒實在激動,知道這筆生意暫時做不成了不由開口嘲諷道:“不賣?你們家養的起嗎?看看,好好的大閨女,被餓的面黃肌瘦的?!闭f著就要去摸大妞的臉。 大妞一把拍開女人的手,二妞就在旁邊推了一把道:“滾,我們家不歡迎你!” “你們遲早會賣的!到時候就沒有這么大方的買主了喔?!彼榛ú寂藫u著頭一搖三擺的離開。 李玉兒見大伯家的這糟心事兒,正猶豫著該不該上前。陳氏就看到了李玉兒,勉強的扯了個笑打招呼道:“三妞來了,正說要去找你呢,就被這個不知哪兒來的人纏上了?!?/br> “大娘,不用理那個人。她天天就到處晃悠,昨天還跑到我家說些不知所謂的話?!?nbsp;李玉兒把昨天自己也碰到這事兒說出來緩解大娘的尷尬。 陳氏果然被李玉兒的話吸引了注意力:“這年頭,看我們窮,什么牛鬼蛇神都找上來了?!?/br> 陳氏說著又把整個事情給李玉兒說了一遍。原來因為增稅和徭役的問題再加上干旱,很多人多活不下去了,牙婆這個職業又興盛了起來。她們整天走街串巷的打聽,哪家吃不起飯,哪家有兒有女,好做人口買賣。那個碎花布女人就是牙婆,看著人的目光都帶著估量的意味。 不一會兒三嬸也帶著四妞兒過來了,現在她們出去挖草根找吃的都是一路走,避免落單。缺少食物的時候,婦女的戰斗力也不可小視,她們不去欺負人,也要防止被欺負。 還沒到中午太陽已經是火辣辣的了,放眼過去田地里一片枯黃,路邊偶有一顆大樹無精打采的立著,那都是樹皮不能吃的樹。其它樹都因為被饑餓的人剝了皮,枯死了。 現在矮一點的山坡上已經找不到草根了,她們要往更高出的山上去找。然而,都是好久沒有吃飽過的人,哪有力氣爬山。走幾步就累的直喘氣,休息了一陣,又鼓起勁來繼續走,她們今天必須要挖到草根。 等太陽下山了,李玉兒已經渾身無力,然而她還想繼續挖,因為這山上的草根也被淺水灣的人挖的差不多了,她不知道明天來還有沒有。 “回去吧,天黑了不安全?!弊罱K還是陳氏開口。王氏不甘心的又挖了兩鋤,發現天色已經暗的看不清草根了才作罷。 看著籃子里的一點收獲,一行人都有點沉默,最后還是二妞忍不住問:“要是草根也沒了怎么辦?” 李玉兒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災荒已經十分嚴重了。所有能夠吃的都快被吃完了,官府沒有絲毫作為。如果說有作為,那就是征丁。有時候李玉兒都在懷疑,官府這個時候把壯丁拉走,就是為了防止糧荒嚴重的時候發生□□。 李玉兒知道不能寄希望于官府賑災,以官府為代表的的當權者要是體恤百姓,就不會增稅了。即使是邊關備戰,需要糧食,但當時全國都是秋收,剛剛交了稅,不可能缺糧食。 想了很久,李玉兒想想不出解決辦法。難道就只能這樣等著草根挖完?等著餓死? 事情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淺水灣能被翻得土地都被翻過了一遍,所有能入口的東西都被人嘗試了一邊,然而并沒有找到可以吃的。淺水灣甚至發生了小孩失蹤事件,然而那天村里并沒有外人進出,大人們都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有孩子的人家都把自己的孩子盯得的更緊了,看其他人都帶著防備。李玉兒聽聞這件事后,拒絕去想那個小孩的去處,只是更加注意自身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