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節
“可我一時又不知道應該怎么說怎么問?!奔冘吆転殡y。 “那就不著急,等姑娘想好了再問我就好?!蹦獎C繼續給石榴樹填土。 而這回他在低下頭的時候,注意到了純苓的鞋子。 一雙很臟很舊的繡鞋,似還極為不合腳。 注意到了純苓的繡鞋,他也才注意到純苓身上的衣裙很單薄,仍是他在西山見到她時的那一身夏衣,可時下已入秋,天氣一天天轉涼。 可是為了帶著這株石榴樹來尋他而把身上的盤纏都花盡了? “莫凜?!本驮谀獎C想著該怎么給這個單純的姑娘置辦一身新衣卻又不會讓她覺得他是別有用心的時候,純苓忽然喚了他一聲。 他不由抬頭看她,只見她在笑,看著他道:“我覺得你人挺好的?!?/br> 莫凜怔了一怔,也笑了。 “對了,小紅留在你這兒,我能不能每天都過來看看它?” “當然?!?/br> “莫凜,你人真的挺好!” ☆、448、(4) “自那之后的每一天,娘都有來看她的石榴樹嗎?”長情聽著莫凜說他與苓妹的故事,嘴角難得地勾起了淺淺的弧度,饒有興致地問莫凜道。 “嗯?!蹦獎C笑著點點頭,“每天都來,每次都會在那株石榴樹旁坐上半個時辰才離開?!?/br> “然后爹和娘就是在那每天的半個時辰里慢慢相識了?!遍L情又道。 莫凜又點了點頭,眸中的笑充滿了對心愛之人才有的溫柔,他的神思,皆已回到了那曾經最美的日子中。 他與苓妹,的確是在她每天前來府上的半個時辰里慢慢相識,情愫漸生。 “你娘真的是一個單純干凈得不能不令我傾心的好姑娘?!?/br> 他的苓妹,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姑娘。 * “給我的?”純苓蹲在地上,看著放在她腿上包裹里的東西,抬起頭來一臉詫異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莫凜。 這是石榴樹種下的次日,包裹是莫凜給她的,她來到莫凜書房前時莫凜遞給她,讓她打開了看看。 她現在就在打開看。 包裹里是一套嶄新的衣裙,還有一雙嶄新的鞋子,鞋面上用彩色的絲線挑著好幾朵粉嫩的花兒,純苓看得一瞬不瞬,以致她定定看著這繡鞋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莫凜。 她的眼眸很黑,卻很瑩亮,干干凈凈的,一點都不像江湖中人該有的模樣,反倒像一個初初涉世的單純小姑娘。 莫凜這時也蹲下了身,任干凈的衣裳垂在泥地里也毫不在意,只是笑著點點頭,道:“嗯,給你的?!?/br> “為什么要給我?”純苓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解道,“我有衣裳也有鞋子,你給我這些,我沒有錢給你?!?/br> “就當是你我相識,我送給你的相識禮?!蹦獎C道。 “相識禮?”純苓俏臉微擰,顯然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說法,而后她一臉認真道,“可我沒有東西回贈給你?!?/br> “姑娘不用回給我什么,我是男人,不好拿姑娘家的東西?!蹦獎C沒想過要純苓送給他些什么當回禮,說這樣的話,他倒不擔心純苓不相信。 因為她太單純。 果然,純苓什么都沒有多想,而是彎下眉眼揚起唇角開心地笑了起來,“謝謝你莫凜!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人給我送禮!我喜歡這鞋面上的花兒!” 純苓笑起來的時候,她的黑眼眸顯得更加瑩亮更加干凈純粹。 就在這時,純苓抱著腿上的衣裳繡鞋蹦了起來,一副歡喜的激動模樣,道:“我想試一試!莫凜,你的屋子借給我試試這衣裳和鞋子可不可以?” 莫凜看著純苓歡喜的模樣,點了點頭,然還未等他說話,純苓便已經沖進了書房里,速度快得莫凜連嘴都還未張,便已經不見了她的人。 忽地,純苓從書房門后邊探出頭來,盯著莫凜道:“莫凜,我換衣裳,你就在那兒站著啊,不準過來?!?/br> 純苓說完,又是不等莫凜說話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莫凜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而后背過了身去,看著面前的石榴樹,抬手撫了撫上邊已然變得深綠的葉。 可過了許久,卻還未見純苓從書房里出來,更沒有聽到她的動靜,莫凜有些不放心,便轉過身來,對著書房門口喚了她一聲:“姑娘可換好了?” 無人應聲。 莫凜臉色微沉,又喚了一次,“姑娘?純苓姑娘?” 依舊無人應聲。 莫凜面色更沉,帶著些不安,當即大步走進了書房。 當他走進書房瞧見純苓還好端端的時候,他才舒了一口氣。 只見純苓背對著他站在他的書案前,正出神地盯著他書案上那幅尚未畫完的出水芙蓉瞧,出神得不僅聽不到莫凜方才在院子里喚她的聲音,便是這會兒他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來,她都沒有察覺。 她在看畫,莫凜則是在看她。 此時的純苓已經換好了莫凜送給她的衣裳,月白色的裙裳,玉渦色的繡鞋,玲瓏的腰身,仿佛畫中走出來的人兒似的。 純苓癡看著畫,莫凜則是看癡了她。 他自認自己不是愛美色之人,可眼前這個單純干凈得就好像她名字似的姑娘,卻是讓他移不開眼。 過了好一會兒,莫凜找回了自己的神思,純苓的神思卻還在書案上的出水芙蓉畫上,她甚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撫一撫那畫上的芙蓉。 “墨色還未干透,姑娘怕是還不能碰?!蹦獎C本不想阻攔純苓,可看她看這幅畫如此出神的模樣,若是她自己把畫碰壞了,怕是難過的會是她自己。 純苓聽到莫凜的話,猛地縮回了手,而后轉頭來看莫凜,小心地問道:“我會把它碰壞嗎?” “待墨色干透之后就不會了?!蹦獎C道。 “那墨色干了之后我就能碰一碰了嗎?” “如果姑娘想的話,那是可以的?!?/br> 純苓的目光又回到了書案上,回到了那出水芙蓉上,可忽地又來到了莫凜面上,只見她一副激動的神色,問莫凜道:“這是你畫的嗎?” “嗯,尚未畫完?!蹦獎C應道。 純苓看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既激動又歡喜,“你畫得真好看!我看著的感覺就好像看到了荷花花開的那一瞬間一樣!太漂亮了!” “莫凜,你人好,你的畫也好!”純苓眸光璀璨。 這忽然的夸贊讓莫凜怔住,而后謙虛道:“姑娘謬贊了?!?/br> “才不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奔冘咭稽c都不給莫凜謙虛的機會,緊著轉過身來看著這擺滿了書架,且書架上排滿了書冊書簡的屋子,又問道,“這些書,都是你的嗎?” “嗯,都是我的?!蹦獎C覺得這個單純姑娘的心思跳得有些快,他有些跟不上。 純苓又轉頭來看他,眼睛亮盈盈的,“那這些書你都看過了嗎?” “嗯,都看過了,怎……” 然,莫凜的一個“怎么了”還未問完,便被純苓崇敬般的聲音打斷,“莫凜!你太厲害了!” 莫凜又被純苓這突然的夸獎而弄得微微一怔,他不過是看過了這些書而已,卻又有何厲害可言?又有何值得她崇敬的? 彼時,只是他尚未知曉她來自妖界,而在妖界,最受百姓尊崇的便是學文之人,是文官是先生。 妖界恨著人世,卻又向往著人世,向往著上古妖帝曾親手寫下的一冊又一冊留給妖界子孫后代的書冊中那關于人世的種種美好,春夏秋日,風霜雨雪,草木榮枯,人的美丑,人的善惡,種種,種種。 “莫凜,你是做什么的?是先生???”在妖界,只有教書之人才能被百姓尊稱一聲“先生”,而能成為先生的人,必是妖界中不管學識還是品性都要是無可挑剔之人,是受百姓尊崇擁戴之人。 對先生的尊敬,純苓也如所有妖界子民一般。 “我不是?!蹦獎C笑著搖搖頭,“我只是一個生意人,在西山見到姑娘那一次,我正是到西戎國去談生意歸來?!?/br> 聽著莫凜說自己只是一個生意人,純苓面上的崇敬仍在,卻帶著滿滿的可惜,“可惜了,你看了這么多書,人又這么好,應該是個先生的!” “不對,應該當個官!文官!”在這兒,文官的地位要比先生要高,高得多。 莫凜依舊笑著,“姑娘高看我了,我就只是一個生意人而已?!?/br> “那你可以到我們那兒去當先生??!”純苓心里一個勁兒地覺得可惜,一不小心便將心中所想給說了出來。 在他們那兒,最缺少的便是先生。 “你們那兒?”莫凜有些好奇,“在哪兒呢?” 純苓卻是不說話了,面色甚至黯淡了下來。 莫凜沒有再問,而是轉移了話題道:“姑娘若是喜歡我這幅畫,屆時我畫好了便送給姑娘,如何?” “你要把這幅畫送給我?”純苓很震驚。 “若是姑娘喜歡的話?!蹦獎C點點頭。 “真的嗎???”純苓滿臉驚喜。 “當然?!?/br> “莫凜,你真是太好了!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了!”純苓又是笑得滿目璀璨,瑩亮有光。 之后的每一天,純苓都會到莫凜這書房院子里來,有時候留的時間長些,有時候又短些,但不管時間長還是短,她每一天來到的時候,都能看到莫凜。 有時候,院子里有其他人,她便等著人走了她再出現,從不會在莫凜之外的其他人面前出現,哪怕是初一在,她都不會出現。 如此好幾次之后,即便她什么都沒有說,莫凜也還是察覺到了她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不想見,是以再往后,純苓再到這院子里來的時候,再沒有在這院子里見到除了莫凜之外的其他人。 而在這一日又一日的相處中,莫凜漸漸了解了這個心思單純的姑娘,知道了她的喜好的脾性,可他不了解也很多,譬如她家在何處,她是怎么在江湖中行走的,在這京城中又是住在什么地方,以及很多時候她不禁然流露出來的哀愁之色,等等這些,他都不了解。 他問過,可她不曾回答過,他便沒有再問。 他怕,怕他問得清楚了,她就不會再來了。 但有一點,他很明白,他所認識的這個心思單純的姑娘,與他不一樣,抑或說,與他認識的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至于哪里不一樣,他卻又說不上來,就只是這么感覺而已。 就好像真的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從沒有人去過的地方,感覺就好像她不是這個世間的人似的。 可能嗎? 天冷了。 從秋的寒涼轉入了冬的冰冷,雪簌簌而下,天地間銀裝素裹,便是小紅都穿上了厚厚的雪衣。 純苓站在書房里,整個人趴在窗臺上,雙手托著腮,認真地看著被枝頭上覆著雪的石榴樹,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樣,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