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
白糖糕只是靜靜地蹲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像是突然間瘋了一般的衛璽,就像是他知道她為何會突然這么做一樣。 衛璽緊緊抱著面前面目全非的男人,渾身依舊顫抖得厲害,以致她的唇顫抖了老半晌都抖不出一個字來。 “小十六,你到底要做什么???”從怔愣中回過神來的沈流螢將眉心擰得緊緊的,死死盯著衛璽看,“你要是不松手,你就會死!” 而就在沈流螢說出“小十六”這三個字的時候,那被吊掛著的男人身子顫了一顫,那被縫住的眼瞼下眼珠在晃動,好似要睜開眼看清楚什么似的。 可畢竟堪堪承受過生不如此的折磨,只見男子本是緊繃著掙扎著的身子突然一松,直起的腦袋往前垂下,昏厥了過去。 而沈流螢說完,抬手抓住了衛璽的肩,要生生將她從男人身上扯開,一邊冷冷道:“你答應過我不管見到什么都一定冷靜安靜的?!?/br> “流螢……”衛璽顫抖的唇間終于有聲音發出,卻是和她身子一樣的顫抖,抖得幾乎令沈流螢聽不清,她非但沒有將男人松開,反是將他抱著更緊,“他……他是我的皇兄啊……!” 衛璽說完這話,近乎絕望地閉起了眼,眼淚決堤。 沈流螢則是再一次怔住,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完全可以稱為沒有人形了的男人,這個男人……是太子衛驍??? 可,七七四十九日早已過,他為何還活著??? “小十六,你認錯了,他不是你皇兄,他不是太子衛驍?!鄙蛄魑灴粗l璽那因觸碰男人而開始有黑紫色在她臉上蔓延的臉,冷冷沉沉道。 “不,不,不……”衛璽用力搖了搖頭,guntang的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男人**的且還沒有完全長完血rou的身上,悲傷地肯定道,“他是我的皇兄,他是我的皇兄……” 因為皇兄的右肩上,從出生開始就帶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褐色胎記!她不會認錯的,她絕對不會認錯的! 而且雖然皇兄看不見她也沒有辦法與她說話,但在她喚他皇兄的時候,他的身子就發顫,這是他在應她。 這真的是……她的皇兄??! 可是,皇兄不是死了嗎?皇兄不是在七個月前就已經死在柏舟大哥的手上了嗎?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啊—— 沈流螢知自己這會兒是沒有辦法讓衛璽從衛驍身上離開,可她又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被衛驍身上的毒侵染而死,她只能抬起自己的右手,從她背上貼到她心臟的部位。 可就在她的右手心正朝向衛璽的身子時,她掌心里的暗紅流紋竟驀地變為赤紅,同時晃動起來,流紋此時的赤紅色比方才朝近衛驍身子時的變化要紅上好幾倍,且還是晃動了整整三輪才歸于原貌,如此反應,便是說—— 小十六她……比她懷里的男人更要適合葉公子的命! 沈流螢眉心擰得更緊。 不,小十六不是有罪的該死之人,就算她的命再適合葉公子,她也不能用小十六的命來救葉公子,而且,葉公子也絕對不會答應的。 “流螢……”衛璽并未抱著衛驍有多久便緩緩地收了回手,而后轉過身來面對著沈流螢,還不待沈流螢說什么便“咚”一聲對她直直跪了下來,同時還將額頭重重地磕到地上,就這么卑微地匍匐在地。 沈流螢就像知道她想說什么似的,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便冷冷道:“你若是開口求我救你口中的皇兄,我的回答不可能;你若是開口讓我別殺死他,我的回答也是不可能,方才我說的救治葉公子的辦法你應該也聽見了,要么你的皇兄死,要么你的柏舟大哥死,你選誰死?” 衛璽跪在地的身子猛地顫抖。 她沒有說話,只是淚水如泉涌。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辦法選擇。 “既然你沒有辦法選擇?!鄙蛄魑灥穆曇衾涞搅藰O點,“那你就不要再在這里礙手礙腳?!?/br> 沈流螢的話聽起來無情極了。 她本不是個無情的人,可此時的她必須無情,因為衛璽無法選擇,那就只能由她來選擇。 而她的選擇,自然是衛驍死而葉公子活。 因為衛驍本就是該死之人,能死得有價值,已是給他的莫大殊榮。 就在這時,長情忽然變了回來,沈流螢驚喜之余是趕緊脫下自己的外裳讓他把下身裹住,道是他變回來真是太太太及時了,不然她可不知怎么把這個男人拖到地面上去。 沈流螢沒有再理會衛璽,長情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直到長情用鐵鏈纏住衛驍的身子將他如物件一般從這密室中拖出去的時候,衛璽依然是方才跪地磕頭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沈流螢終是不忍心,在衛璽面前蹲下了身,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皇兄身上的毒莫說解不了,便是想死都是奢望,除非——” 沈流螢沒有往下說,而是轉口道:“既然生不如死,不如用他的命來換葉公子的命讓他死了解脫,這樣的結果于他來說不是最好?” 衛璽沒有抬頭,只是顫聲問沈流螢道:“挖出皇兄的五臟六腑,替換給柏舟大哥,是嗎?” 顯然,她方才聽清了沈流螢與白糖糕說的救治葉柏舟的辦法。 “是?!鄙蛄魑灁蒯斀罔F道。 衛璽沉默,沒有再說話,而是朝沈流螢磕了三記重重的響頭,在沈流螢又不由將眉心擰緊的時候她抬起了頭,對上沈流螢的視線。 沈流螢亦看著衛璽的眼睛,她只覺她在衛璽那雙充滿了悲傷卻也充滿了冷靜的眼眸里,看到了什么,也讀懂了什么。 * 夜很深,深極了。 夜也很靜,靜極了。 又下雨了,雨水不大,但在瓦楞上聚到了一起再往下落的時候,就聚成了滴滴答答的雨聲。 葉柏舟的屋里,燭火明亮。 門窗緊閉,長情和云有心站在屋外,誰也不說話,只靜靜地聽著雨聲。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才聽得云有心似嘆息一般輕聲道:“柏舟的心,而今只有仇恨與怨恨?!?/br> 長情不語。 只聽云有心又輕聲道:“長情,你一直以來都很厭惡寧心公主,我倒是覺得公主并未有什么錯?!?/br> 長情依舊不語,云有心也不再說話。 又是過了良久,云有心才又極輕極輕的聲音道:“長情,不怕你笑話我,我的心,還從未有什么時候像此時這般難過?!?/br> 有夜風輕起,輕輕吹動掛在廊下的風燈,風燈搖晃著,火光照在長情面上,忽明忽暗。 一直沉默的長情終于開口了,聲音沉沉,“他如何都做不了的決定,只能你我做兄弟的幫他決定,這于他而言,未嘗不是好?!?/br> “是啊……”云有心幽幽嘆息,“這于他而言,未嘗不是好……” 雨仍在下,永遠不知人家愁苦。 這一場夜雨,一直下到天明才停歇。 長情與云有心就這么一直在葉柏舟的屋外站了整整一夜,不喝水,不坐下,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掛在廊下的風燈早已熄滅,他們卻沒有人在意。 也就在天完全亮起來時,緊閉了一夜的屋門終于打開。 聽到屋門打開的聲響,長情與云有心當即往后轉身,長情看著面色蒼白且沉重的沈流螢,即刻上前扶住了她。 沈流螢覺得很累,是以她靠到了長情身上,沉聲道:“一切順利,葉公子沒事了?!?/br> 明明是順利的事情,可沈流螢的語氣卻很沉,聽不出絲毫的喜悅。 云有心面上也沒有未見丁點的喜悅感。 且這種時候,云有心應當歡喜地進屋去看看葉柏舟才是,可這會兒他非但沒有歡喜,甚至站在屋門外不動,對長情道:“這一夜……辛苦弟妹了,長情你陪弟妹到旁屋歇息吧,這兒我來守著便行?!?/br> “嗯?!遍L情微微點頭,扶著沈流螢走了。 沈流螢則是又對云有心道:“七公子,且……先讓他們好好睡一覺吧,他們暫時還不會醒來,我也且先睡一覺,日落前我再過來看看他們?!?/br> “我不會打擾他們的?!痹朴行拿婧瑧n傷,輕聲道。 沈流螢沒有再說什么,跟長情往旁屋走去了。 靠在長情懷里的她顯得累極,只聽她如云有心一般,面含憂傷之色,輕聲道:“呆貨,我覺得我很難過,這種心情,就像是見到三嫂與三哥分離時候的那種難過的心?!?/br> 沈流螢邊說邊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 長情則是將她摟進自己懷里來,撫著她的發,輕聲道:“這不能怪你,人活在這世上,總要做出選擇的?!?/br> “若是可以選擇,我愿意選擇不做這個事情?!鄙蛄魑瀸⒛樎裨陂L情懷里,悶聲道。 “螢兒很累了,莫多想,先吃些東西睡一覺,有什么事醒來再說?!遍L情在沈流螢額上輕輕親了一口。 直到沈流螢躺在床榻上入了眠,長情都在她身旁陪著她,寸步不離。 隔壁屋里,仍處在昏迷之中的葉柏舟身旁,躺有一人。 一名秀美迷人但雙眼卻是紅腫得厲害的姑娘。 是衛璽。 此時她的雙眼緊閉著,如葉柏舟一般,正在沉睡之中。 但,即便是在沉睡之中,她的眼角仍有淚水淌出,濕了她的法,亦濕了她頭下的枕,就像她心底的悲傷,如何都止不住。 她的手放在身側,葉柏舟的手也放在身側,不過衛璽的手卻是覆在葉柏舟的手上,這是沈流螢離開之前將她的手放到葉柏舟手上的。 沈流螢之所以這般做,僅當做是幫衛璽做她一直想做卻又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能握著心愛之人的手,是一個心有愛情的女人一生都想要做的事情。 哪怕只有一次,也是好。 * 夜幕又攏上,夜又深。 此時葉柏舟的床榻上,只有他自己,眼瞼緊閉,仍在沉睡。 他的身旁,已經無人。 床榻前的椅子上,坐著長情,卻不見云有心,亦不見沈流螢。 因為此時的沈流螢與云有心,正站在這屋子的后邊,站在昨夜他們曾到過的通往低下囚牢的入口旁。 此時的低下囚牢里,衛璽正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躺在她面前地上的人。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面目全非且本該在昨夜就已經被長情拖走了的衛驍,但—— 他還有鼻息,他還沒有死! 并且,他還有心跳!證明他的五臟六腑還在身體里,根本就沒有給葉柏舟! 可明明,沈流螢已經說過葉柏舟已經無恙,那,又是用誰的命救了葉柏舟的命? 此時,已經是亥時過半,甚至很快就要到子時。 衛璽這時正顫抖著雙手替衛驍將釘穿他掌心的鐵鉤取下,可她的雙手才碰上那鐵鉤,衛驍的身子便顫抖起來,使得衛璽立刻心疼地收回手,淚如雨下,喃喃道:“皇兄……” 而衛驍這身子一顫抖便安靜不下來了,忽然之間,不知他從何處來的力氣,竟是抬手抓住了衛璽的手!用他那還穿著鐵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