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顧夢想,如果是爹,他也會這么做的。 她給鐘泠留了封信,信中只提她有事要離開幾日,而后越墻而出。 如果能回來,恐怕會被鐘泠罵給半死吧。 可她沒想到出了宅子才一落地,抬頭就是齊昭那熟悉的臉孔。 她撣撣裙擺,一言不發繞過了齊昭。 “等等,你不能去?!饼R昭一把拉住她。 信上證實他的猜測極有可能是對的。如果幕后之人真是衛礎,他為人陰毒,心狠手辣,顧夢這與送死無異。即便不是衛礎,能指使尹六娘,暗養煞童,也不會是什么好對付的角色。 便是要查,也不是現在。 顧夢甩了兩下,沒想齊昭箍得這么緊,她道:“我要去救揚揚?!?/br> 她很冷靜,目光清澈地看著齊昭,只是眉眼中略顯一絲疲憊。 齊昭覺得很頭疼,這說明她不是沖動,也不是賭氣或任性,而是深思熟慮的決定。 “那你要去哪里找人?” 顧夢側頭想了想,說道:“總能找到線索的。不過我現在還要去一個地方,你要一起來嗎?” 許是因為齊昭是爹故友的徒弟,也許因為他是師兄的好友,又許是他救她多次,顧夢早已對他深有信任。 或者是她胸膛中憋了太多郁氣無法散結,不找個人說一說,她就要憋炸了。 齊昭跟著顧夢出了明城,上了山,最后在一排墳碑前停了下來。 顧夢蹲下身去拔雜草。 她知道齊昭雖什么都不問,但也許早就猜到一二了。 “其實我本不姓顧,我姓方,方淙夢。你知道方家嗎?我六歲那年,方家一門皆遭仇人所害,一夜之間焚為廢墟,無人生還,除了我。顧家和我父母是生死之交,出事后是他們找到我并將我收養的?!鳖檳糨p緩緩說來,如同在講別人的事。 “哦,還有我師兄,他半年前回京去了,所以也沒事。那時我方家一夜覆滅,驚動整個武林,可一時沒人知道這事究竟是誰做的。爹娘聞訊趕來,找到了我,未免對方得知我還活著,就將我改名帶回了豐城?!?/br> “我之前同你說過的,我有一回偷溜出去看燈會,那纏著我央我帶他去的,其實不是揚揚,是我的弟弟方辰。方家也就是那晚出的事?!?/br> 她做夢也沒想到,看完燈會,抱著怕被爹娘發覺的忐忑回去之后,她這一生都變了模樣。她記憶里只剩下了鋪天蓋地的大火,連天都是紅的,像一個咧嘴嘲笑的兇惡野獸。 顧夢松開不由攥緊的手,搖搖頭將那幻景拋開,編了個蚱蜢放在墳前,站起身道:“辰辰很乖,也很懂事。比我聰明,比我有天份,也比我認真。如果當時我不嫌他煩,帶他一起去看燈會,說不定他現在比我還高了?!?/br> “是我把他推回火海里的?!?/br> 齊昭看到顧夢微微側過臉,回頭看向他,眼尾下壓,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道澀笑,好似那些久遠的委屈和無助都沉沉地壓了下來,明明是笑,可看著卻比哭還更令人難受。 沈鈞卿總說他有個師妹,可從沒說過是哪一個師門。 師父幫顧夢通解內力一事,師父并沒多提,只說顧夢讓他想起了一個故人,順便拿那三根金針又順了他不少銀子。 原來師父還同曾經江南顯赫的名門方家家主有過交情。 也難怪顧家世代經商,會出一個整日舞鞭,看著水賊營寨一地尸體也絲毫不懼的女兒。更難怪顧夢武功路數如此古怪,有能同尹六娘一較高下的能力。 其實對于方家,齊昭只有一點印象。幼時有聽聞過江南一帶,明城方家渚城孫家為赫名的兩大名門。再后來,他在萬藥谷中醒過來時,方孫兩家早已不在。 明城這兒反而新冒出了個濟刀山莊,短短時間就聲名鵲起,迅速壯大。 他有幾次都不經意察覺到顧夢顯露出心魔之相,只不過他這人性子如此,從來不會去探究些什么。 畢竟誰都有那么些封在深處,不愿回首,不想去提的事情。 齊昭沉默時,顧夢已經收拾好表情,笑意也轉為輕松,半是疑惑半是調侃道:“其實我一直也挺好奇。我渾身皆是不合理之處,名聲不好,更不像個尋常姑娘家。你怎么從不曾覺得奇怪?” 齊昭道:“見的人多了。早知形形色.色皆有,沒有什么是不合理的?!?/br> 顧夢側頭想了想,點頭道:“也對。你是江湖人嘛,不在意這些的?!?/br> 她繞過前排走到了后方的墳碑前,嘆道:“方家都成灰歸于天地了,爹娘也不是愛虛名之人,后來我一想,便將他們都葬在這了。爹娘甚少收徒,方家門下人也不多,好些師兄師姐們都是爹娘收養的可憐人,之所以有如此名望,能被提一句江南第一名家,都是仰的爹那一身數一數二的武藝和威望。小時候我很鬧,脾氣也臭,說實話好些師兄師姐們的名字我都沒記住,你說立了衣冠冢,有些有名字有些沒有,多不公平啊,索性都不寫了?!?/br> 說到這,顧夢自嘲地笑了笑,真是沒見過自己這么不像話的師妹。 第37章 不合 為免得爹娘擔心, 顧夢在顧家從來不會去想這些被埋葬的事情??捎行┦乱粋€人憋得太久了,找個人說上一說,沒想到竟也有些舒坦。 她對齊昭道:“所以齊大哥你就別攔我了, 我已經弄丟了一個弟弟,不能再弄丟另一個了。而且顧家對我有養育之恩, 我不會不管的。不論如何我都要去將揚揚找回來,否則我定會恨死我自己?!?/br> 說罷, 她看了齊昭一眼, 便動身要下山。走過齊昭身邊時,齊昭突然出聲。 “萬一那幕后之人比你預想的還要更難對付,你有想過結果嗎?” 他音調平和,常年溫和慣了,也沒說出什么就憑你之類的刺激尖銳之話來。 “嗯。不過谷醫他幫了我許多,我已經漸漸摸到我爹那游龍鞭法的門檻了, 我不會有事的, 至少在找回孩子們之前?!?/br> 盡管能理解她, 但齊昭還是覺得不妥,他跟上兩步攔在前頭。 顧夢抬眼看他, 齊昭也看她, 對視了一會。 齊昭忽然道:“誰知道你會不會有事。萬一有事, 你欠我那么多銀子我找誰討去?” 顧夢一愣,沒想到他是說這個。她看著齊昭眨了眨眼,還真把這事給忘了。 齊昭將他的娶妻本都替她墊上了,萬一她一個不幸還不上錢, 害他娶不了妻,這罪過大了。 她支吾了兩聲,忙道:“那,先還你點?對了,我還不知欠了你多少?” “九百萬兩?!?/br> 顧夢一聽,眼都瞪圓了:“你開什么玩笑?” 齊昭淺笑:“你想賴賬?” 這根本不是一碼事! “九百萬兩,這不可能?!?/br> 齊昭正色道:“怎么不可能。我可救過你多次性命,更有那治傷之藥,光那抵擋蟲笛的藥就要幾十萬兩,更別提還有我師父給你的三枚金針和三顆丹藥……” 顧夢聽得臉紅一陣白一陣,雖說相識以來,她是真的用了谷醫這徒弟不少藥,更是承他多次相助,但她要是事先知道齊昭是來自萬藥谷,那么矜貴的藥,打死她都不用。 她也不傻,診金再高也到不了九百萬,這擺明是齊昭隨口謅來想阻止她去查幼童失蹤之事的借口。 沒想到老好人模樣的齊昭一旦胡攪蠻纏起來,也不能小覷。 顧夢有些沒好氣道:“那這樣,若是我真還不了了,你就去顧家找我爹娘,我的私錢都在家中,能還你些的。要再不行,你,你就找我師兄要去吧!” 可齊昭還攔著擺明不讓走。 他思索了一瞬,點頭道:“那好,我跟你一起?!?/br> “不必了?!鳖檳籼а鄣?。 “我不知道你欠了我師兄多大的人情,要一路上如此地看顧著我。但你多次救我,陪我鬧水賊營寨,在尹六娘手下護我時,更是險些喪命,我想再大的人情也已足夠銷了。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沒一點關系,你真的不用再勉強自己再看顧著我?!?/br> 齊昭微微蹙起眉:“你認為我一直以來對你的所說所為,就只是因為欠沈兄的那個人情?” “嗯,師兄那邊你不用擔心的,他這人最是在乎自己人,你既是我師兄朋友,就算我真有什么事,他也怪不了你什么的?;蚴钦f我再給他留封信?免得我萬一運氣不好,師兄他有所誤解,另外還能替我還你些診金什么的。你不就是怕我賴賬嗎?” 齊昭直直看著她,像是頭一天認識她,良久后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輕聲道:“原來在你眼里,我是既膽小又怕連累。我擔心你安危,陪你玩命,你當我只是因為欠著沈鈞卿。這個人情,還真重?!?/br> 顧夢第一回見到他這樣,明明笑著,眼中卻沒有什么溫度,整顆心都猛地跳了一下,但仍舊面色不顯,點點頭道:“不管如何,還是要多謝你的照顧。不過我身上一時沒帶紙筆,這樣吧,我寫錦布上,你再拿去給師兄看?!?/br> 顧夢說著一邊將手指往嘴邊擱,一邊要動手從衣裙下擺撕下一條來。 齊昭一把握住,淡淡道:“不用了,是我多事。你救你弟,這事也確實同我無關?!?/br> 話落,便放開她不再多說,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山下走去。 顧夢看著齊昭的背影漸漸化作小點最后消失,收回手,低頭嘆了口氣。 雖說如她所愿了,可齊昭就這么沒半點猶豫的走了,顧夢心里頭還是滋生出一絲失落感來。這些時日一轉頭就能看到的人不在了,竟也有幾分不踏實。 她覺得自己也真有本事,齊昭這么好脾氣的人,都三兩次的被她惹怒,這下更是寒心了吧。 怪罪過的。 他如此反對她招惹這群煉煞童的人,定是說明幕后之人難以對付,連他也沒有全然的把握。否則他肯定會同在水賊營寨里一樣,由著她來的。 既然此事這么兇險,她又為何要牽連他呢。不是他怕被連累,而是她怕又連累他啊。 顧夢對著墳碑一拜:“爹娘,若有在天之靈,還請護佑女兒吧?!?/br> 然后便從另一條路下了山。 她一開始就想好了,回明城之后,她定要先回到同尹六娘一戰的那里找找,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線索。 尹六娘不去別處而是將孩子們帶上那條山路,并且有人接應,定不是隨隨便便挑的地方。 顧夢下山的時候,天色漸暗,到回到和六娘交手的山頭,月牙都已露了個尖。 那天是夜間方位難辨,而且尹六娘走的不是慣常行路的山道,顧夢找了一大圈,才找見了一開始她藏身的那塊大石頭。 近處還留有打斗的痕跡,若仔細去看,還能翻找見沒徹底淡去的血跡。 顧夢在草叢里撥了撥,尹六娘最后倒下的地方,指尖在泥中一抹,捻開都是暗色的。除了這一塊,便是齊昭護她擋刀的地方血跡最濃了。 而她前一刻才剛傷了這人的心。顧夢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搖搖頭不去想了。 她順著山道往上看去,猶記得那些男人們是從那出現的。 如果之后他們是從這里離開,按理說應會留下些腳印來。不過顧夢方才摸泥之時便有所感覺,泥土潮濕,明城一帶這兩天可能下過雨。 好在她往上走了半個來時辰,終還是能發現幾處腳印。 夜晚悄然降臨。 尹六娘走的這條本就不是道,可沒想走著走著,眼前不僅出現了山路,竟還分出了岔道。 顧夢躊躇半晌,猜測之下摸了條鮮有人至的道來走,只不過并沒走出多遠。 四周漆黑一片,她擔心錯過什么線索,索性停了下來,足尖一點,挑了棵高樹翻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