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因為這一回她并不是毫發未損——她竟被自己抽了一下。還因為齊昭告訴她,她正兒八經以一敵多的也不是什么高手刺客,而是某人家里會武的家丁。 什么“很厲害”,一口氣間就“不厲害”了。由激動變為了打擊,顧夢一下子xiele勁,白天動手引起的酸疼一股腦兒全冒了出來。顧夢坐在火堆旁撥著樹枝,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吧唧的。 畢竟是因他帶來的麻煩,沒了馬還耽擱了路程,一向能躺著就不坐著,能懶著就不摻合的齊昭,倒麻利自覺地撿枝加火鋪草堆,還抓了幾條魚來烤。 他經驗豐富像是住慣了野外,收拾起來十分熟練,烤魚手藝也是上佳。魚香飄過來后,饞蟲一被勾出來,顧夢就沒瞎功夫琢磨別的了。 “這兒的水清,魚也不錯?!饼R昭看起來對食物很滿意,邊說著邊給她遞了只過去。 既然他放跑了她的馬,顧夢沒跟他客氣,咬了一口問道:“他們是什么人,看起來追了你很久了?” 好說也是逼著她第一次正經交手的對手,不問個清楚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齊昭嘴里嚼著魚rou含糊的嗯了一聲。顧夢以前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人,明明松散又隨意的盤膝坐著,兩手并用跟吃的瞎較勁,卻總透著一種與他行為八竿子打不著的清雅。齊昭抹了把嘴后,甩著僅吊了根魚骨的枝條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誰,說是要請我去為他們小姐治病,接著就追了我一路?!?/br> 顧夢:“……” 她猜測了很多原因,卻獨獨沒有這一個。實在因為她沒見過有這種請法的。 等等,顧夢驚訝道:“你還會治???” “會啊,我是大夫嘛?!饼R昭理所當然道。 顧夢從小聰慧,不管習學什么都能很快上手,但這一刻卻突然覺得腦子很不夠用。請人治病原來還可以如此兇神惡煞?這是要治什么病非得齊昭不可?還有她到底打了多莫名其妙的一架…… 她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通通丟在一邊,只問道:“那你為什么不跟他們去治???” 齊昭道:“難道別人請我治病,我就一定都得去嗎?那我豈不是會累死?” 顧夢被噎了一下,一想這話好像也有道理??刹淮饝?,那被一直追著更好玩嗎?這都什么跟什么。 第6章 欣慰 齊昭早就把烤好的魚按數分了個對半,此時拿起自己的最后一條,語氣頗無辜地抱怨:“你有見過十多個人大半夜的沖門把人從美夢里吵醒,就要人治病的嗎?我剛醒連南北都分不清,才一拒絕他們就氣勢洶洶的將綁人的繩子往我脖子上壓。不跑是傻子!” 沒見過…… “呃,許是求治心切吧。他們如此不死心,看來齊少俠醫術高超?!?/br> 齊昭擺擺手:“別再叫我少俠了,我手上又沒點功夫,還蒙你救了兩次。每天不過惦記著那點吃睡瑣事,也不曾做過什么俠義之事,叫少俠我自己聽著都笑話。就叫我齊昭吧?!?/br> 顧夢簡單點了下頭,忽然一想他們好歹也算“共同抗敵”過了,至少不算生分,便道:“那你也別叫我顧姑娘了,我認識不少師兄的朋友,他們都將我當meimei一般直接叫我顧夢的?!倍夷切┥铋|大戶的人家才不喜閨名被亂喊,他們江湖人又不講究這些。 想到這,她心猛地一跳。她怎么把自己也順手歸進去了,白日里的熱癥還沒散啊。 “說起這個,我沒想到沈兄的師妹竟然經管著泰德布莊?!?/br> “不過平日里幫爹娘分擔些罷了?!鳖檳裘蛄嗣虼?,忽然一轉話題說道,“有一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聲不是很好?!?/br> “你是指那不祥和克夫?” 齊昭語氣淡然,顧夢卻吃了一驚:“你知道???” “今日聽到城里人有議論,不小心聽到了?!?/br> 齊昭本以為談到此事她會不自在,哪知她好似松了口氣道:“那我也不用多說了。畢竟師兄說你……” 是來提親的。 兩人同時想到了這茬。齊昭如果知道問路也能問到當事人的身上,他當時決計不那么嘴欠。 許是提到之前刻意避開的事略顯尷尬,兩人一時間都安靜了下來,耳邊只有火堆燃燒的噼啪聲響。 最后還是顧夢眼神古怪的看著齊昭出聲:“你,是不是欠我師兄錢了?” 齊昭輕咳了一聲。要是欠錢就好辦了。 “欠了個人情?!?/br> “哦……”顧夢恍然。 她每次瞧著齊昭的行事說話,腦袋里總會冒出四個字:很好養活??雌饋硭孟駥κ裁炊疾惶闲?,哪怕給扔到泥潭里也能撲騰撲騰的當泡澡。這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樣的神情。 被師兄逮住點什么,確實是挺不容易的,顧夢十分理解的說道:“我想,師兄應該不會強逼你來娶我。他肯定會說,若我點了頭你就不能反對??扇羰俏也稽c頭呢?” “那我就要幫他一道替你物色,直到為你找到如意郎君?!饼R昭說道。 他見火不旺了,拿起先前拾來的干枝往火堆里丟。顧夢抱著膝蓋坐得離火堆有些遠,有一半的輪廓沒進了深邃的黑夜里頭,垂下的視線使得她看起來很柔嬌。實在與沈鈞卿那臭狐貍沒半點相像??此袢债斦媸堑谝淮闻c人動手,要說起來,他似乎也沒見沈鈞卿有和人動手過——他都是靠嘴皮子和一手職權玩死人的。 “你既與沈兄是師兄妹,你們師承何處?這個從不曾聽沈兄提過?!饼R昭問道。手上一撥,火便竄上來了幾分。 冷不防被竄上來的火驚了下,顧夢手一抖,不小心把最后條魚弄進了火里頭。她看了眼火堆,眼前閃過個模糊卻熟悉的背影,怔忡了片刻忽然道:“我困了,明天還要趕路?!?/br> 然后起身走向齊昭早就鋪好的厚草堆。 雖說齊昭平日里總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但也不是嘴欠之人,明知道了對方不想提還要揪著問。他拿水壺洗了手后走到顧夢身邊蹲下道:“腳腫了吧?” 顧夢倏地傻了下。被齊昭一提,才覺察到她的腳確實有些疼。 齊昭從懷里摸出了個小錦袋,跟百寶袋似地淘出了好些東西,最后找出了一個小瓷瓶道:“不包扎一下的話,明天只會腫得更厲害?!?/br> 顧夢才反應過來他是要給她治傷,撩起一看竟真的腫了,上頭一條鞭痕尤為明顯。 “怎么腫得這么厲害?”顧夢看起來比齊昭都吃驚。 齊昭無言:“腫成這樣都不知道才是最厲害。你傷到自己那一下本就不輕,再加上走了這么久的路,自然就腫了?!?/br> 齊昭仔細替她敷了藥包扎好后,道:“放心吧,明日一早就消了。我趕跑了你的馬,只好將自己當回馬使了。我守著,你安心睡?!?/br> 顧夢說著不用,可以半夜輪換她來,但許是白天難得耗了那么多力氣,又對師兄的朋友很信得過,這一夜無夢眨眼過去,再醒來時,晨露閃著微光,也沒有夜可以給她守了。 她醒來時并沒看到齊昭的身影,摸去溪邊洗了把臉時,忽然想到什么,將腳上的包扎解開一看,一夜之間紅腫竟真的全消了,連半點痕跡都沒見。她以前習練的時候也沒少傷到自己,仔細處理了也得幾天才退。雖然齊昭說一早就能消,但昨天腫成饅頭那樣她也沒抱什么希望。 看來這個自稱大夫的齊昭,醫術倒不是吹的。 她剛回到滅了的火堆邊,齊昭捧了一堆新鮮的果子就回來了。兩人立刻動身邊吃邊走,好在離最近的村子已經不算遠了。 正午十分,兩人才終于落了腳吃了頓飽飯。顧夢打算今日就到臨陽鎮的,所以沒歇一會就去租了兩匹馬來。按理說,這馬錢理應由添了麻煩的齊昭來出,奈何他那錢袋真是太瘦了,連點銀沫都找不出來,只剩了幾個銅板在里頭你撞我我撞你得歡騰。 不過反正顧夢都不在意,齊昭蹭起顧夢的飯和馬也很心安理得。 顧夢牽著馬出了村子的時候,才想起什么,詢問齊昭道:“你之前說要去臨陽鎮,是因為躲那些人吧?現在他們應該都被你引去雍城了,那你還去臨陽鎮嗎?” 齊昭微笑上馬:“反正哪里對我來說都一樣。我也好久沒和人說說話了,就一起去臨陽鎮吧?!?/br> 何況頭上還有個人情壓著呢。 顧夢點頭也就不再問了。兩人到時,臨陽鎮華燈初上,整個鎮子的燈光與天際最后的那抹紅交織在一起,透著柔和溫暖的氣息。趕了一路,顧夢的肚子也已經咕咕直叫了。然而看到鎮門那進出時排著的隊時,不由納悶起來。 齊昭下了馬牽著走到她身旁,問道:“怎么了?” “臨陽鎮以前進出從不排查的?!鳖檳粽f道。臨陽鎮不大,用腳走一天也能逛個遍了。雖說熱鬧人多,但向來平和,實在是沒有什么盤查的必要。 兩人走近了才發現,鎮門處多了好些兵,進臨陽鎮倒無事,若要出鎮就很麻煩,檢查得很嚴細。 “該不會進了臨陽鎮就出不來了吧?”過鎮門的時候,齊昭打了個趣。顧夢卻低著頭在想布莊的事。泰德布莊用人嚴謹,從不會不明所以地丟貨。眼下鎮上又是這么副景象,是不是臨陽鎮出了什么事? 顧夢到了布莊門口時,布莊正準備打烊,她沖著里頭忙碌的背影喊了聲:“陳叔?!?/br> 顧夢這次收了信就趕過來了,也沒來得及和這邊說一聲。是以看到突然到來的顧夢,陳叔十分驚訝。 “二小姐怎么來了?也沒派人先說一聲?!标愂迕φ泻舻?。 顧夢將馬給迎上來的伙計牽了去,便往店里走:“豐城忙,他們也走不開。我就直接來看看了?!?/br> 陳叔一早就看見顧夢身旁的年輕男子了。只不過起初沒放在心上,以為只是不相干的路人。緊接著見他很自然地把馬繩也遞給了伙計,才多看了兩眼。原來真是和二小姐一起來的人。 此時見他跟在顧夢后頭就進來了,陳叔便問了顧夢一句:“二小姐,這是莊子上新來的人嗎?” 陳叔沒避著齊昭說話,他自然也聽到了,把視線從莊子里的各式布匹上收了回來,微笑道:“聽說泰德布莊能做到這么大,便因泰德的伙計管事皆是行中能手各有所長。我啥也不會,她顯然不會收我吃白飯?!?/br> 顧夢一路都在琢磨布莊的事,還真把齊昭給忘了,聽著他瞎胡謅一頓,咳了一聲道:“陳叔,這是我朋友。不是伙計?!?/br> 陳叔沒想到竟是這樣,連忙跟齊昭致了歉,再去看齊昭時已完全換了副目光。 “鋪子就算了,倒是可以給你擺張桌子開醫館?!彪m相識不久,但齊昭從頭到腳散發著好相處的磁場,沒什么距離感,顧夢也就玩笑了一句。 接著她讓陳叔把賬本和那兩批貨的明細理出來盡快都拿給她,就往布莊后院走去。顧夢知道她今晚看賬本會到很遲,而且貨的事情還要詳細問一問陳叔,就讓人直接把她后院的屋子收拾出來。至于齊昭則給他安排了鎮上顧家的小宅。 見兩人都拐去了后院,陳叔讓伙計們繼續將門關上了,便立刻去取賬本。一路上卻樂滋滋的,還時不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道去取的伙計從沒見過陳叔這模樣,心里直發毛。 陳叔還是第一次見到二小姐與男子一道,看上去似乎關系還很不錯。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性子看起來也很好,兩人往那一站,郎貌女貌也般配??磥矶〗憬K于有望嫁出去了。 因顧夢到的突然,所以飯菜也是倉促間備出來的,菜不多也沒點葷腥。顧夢本還有些過意不去,卻沒想到齊昭吃得津津有味。若單看他不看桌上的菜,還以為他吃的什么極品珍饈。 齊昭吃飽后還長舒一氣,那滿足感顯然不是裝出來的。顧夢還是頭回見到這么好養活的人。不過一想他似乎有些窮,也就理解了一些了。 飯后陳叔就捧著賬本來了。齊昭自認沒什么長處,知趣是為數不多的其一,這些生意上的事他不便聽,所以陳叔一來就起身走了出去??丛陉愂逖劾镉仲澷p的加了分。 齊昭一路沒停下蹭吃蹭住的步伐,由人領路到了宅子時,時辰還早,他摸出懷中的百寶袋清點了下,接著又抽出袖中暗藏的銀針看了眼,自言自語道:“倒是不用補了?!?/br> 整理完后,齊昭凝神提氣調動出丹田里的內力,這番動作似乎不太容易,他微彎的嘴角也抿平了,神色顯得涼淡且專注。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齊昭周身漸漸浮顯出若隱若現的藍氣,最終在他右腕脈上凝聚,化作了一條淡藍的脈線。 齊昭一看,只有一寸來長了。 第7章 水賊 臨陽鎮雖不及豐城繁華,卻也是個熱鬧的地方,鎮南鎮東兩側臨著東沙河,在月色中籠出一層淡薄的光暈。不管走在臨陽鎮的哪個角落,都有習習涼風拂過,晚間更顯愜意。 時辰還早,無事可做的齊昭收拾一番出了門,沿著河邊走一圈,發現在外走動的人沒想象中多。東沙河是江南一帶行船渡貨的主要水道,碼頭邊上停了不少船只,多是些載貨船。 東沙河一眼望不盡頭,齊昭卻很莫名地想念起萬藥谷那一邁就過的小溪流,一年四季都有魚啊蛙啊的瞎蹦跶。明明八竿子打不著一塊。 也不知道師父這會兒跑哪去惹是生非了。 夜有絲涼意,齊昭恰好見到拐角處有酒樓,就找小二買了杯酒。小二還是第一次見到只買一杯酒的客人,哪知道面前這個錦衣公子只是錢不夠了。 齊昭在二樓長廊盡頭,倚窗就著月光河面晚風,再加一處無人的空巷,楞是將一杯酒抿出了半個時辰的暢快閑情。自我排遣功力已臻登峰造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