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他昏迷數日,神色略有些憔悴,這一笑如久旱逢春,讓他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我卻是有些笑不出來:“晏安,你醒了,身體感覺如何?” 他輕咳一聲,拉住我的手:“一醒來能見到你便還好。?!?/br> 這情話說的委實不是時候,可我也不好甩開他的手,抬眼一看,床邊還站了個魔醫,手里正端著一碗藥,那魔醫正拼命對我使眼色,拼命到臉上的筋都要抽了。 我會意,對晏安道:“你還咳嗽,想來尚未痊愈,喝些藥吧?!?/br> 晏安面色不變,只對我笑:“不必了,喝藥對我來說,益處不大?!?/br> 我得了個機會將手從晏安手里抽走,自魔醫那里接過藥碗:“良藥苦口,你這樣拖著可不行。捏著鼻子不就喝干凈了?大不了再讓人拿塊甜的桃花酥上來就是了?!?/br> 我將藥遞到他面前,晏安一動不動,雙眸卻盯著我。 我一驚,差點將藥給打潑。 滿心念著不曉得要這么對付晏安,忘記我自己應是不曉得他不愛喝藥,乃是因藥太苦了。 果然,他接了藥,一飲而盡,隨手將碗放在一旁,眼睛仍盯著我:“你知道我不愛喝苦藥?你想起來了?” 我故作茫然:“我見你不肯喝,隨便猜的,難道真的猜中了?” 晏安微笑,沒有深究:“昏迷的這段日子里,我做了個很長的夢?!?/br> 我道:“哦?什么夢?” 晏安道:“夢到上輩子,你與我在百花鎮?!?/br> 這哪里是夢,乃是我入侵了他的神識。我敷衍地點頭,晏安又說:“夢到你,千方百計想殺了我?!?/br> 我:“……” 晏安道:“又是下毒又是拿刀的,仿佛和我有仇似的?!?/br> 我強笑:“是嗎?好端端的,我殺你做什么……” 晏安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一個夢而已,人間有個說法,夢與現實是相反的,你在夢中想要殺了我,就證明你在現實中十分喜愛我?!?/br> 竟是如此嗎? 我十分佩服地道:“凡人的話,未必作數……” “碧落呢?”他不等我反駁,忽然道,“你們平常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這回怎么不見她跟來和你唱雙簧?!?/br> 他說起碧落,我便更加惆悵,將灼華畫皮精之事說了,隱去了天律和寒崚,只說碧落不曉得被誰抓了去,但應該至今還沒有危險。 晏安聽罷,蹙眉道:“這么說來,夢千年是沒有了?!?/br> 實際上我比晏安還要遺憾多了,只能悠悠地嘆了口氣。 晏安執住我的手,柔聲道:“別擔心,溯回輪有消息了,等拿到溯回輪,要不要夢千年都無所謂了?!?/br> 我心頭一跳:“溯回輪有消息了……?” “嗯。如今寒崚不在昆侖山,正是最好的時機,我們明日便啟程?!?/br> “你的傷……” “我的傷不礙事?!标贪残赜谐芍?,“我已大好了?!?/br> 他這樣說,我也不知還能想出什么理由,只好說:“那溯回輪,若真有逆天改命之能,豈不是人人爭搶,這世間只怕早就亂了套?!?/br> 晏安道:“那溯回輪只能用一次?!?/br> 看來寒崚并未騙我。 “若是,寒崚已用過了呢?” 晏安楊唇看著我,像是我說了什么笑話一般:“啟動溯回輪,并非輕易能成,即便是寒崚,也要大半功力,他鎮守昆侖,司天下安危,哪有什么事,值得他用這溯回輪?何況若他用了,只怕我根本就不存于世了?!?/br> 晏安所說之言,倒是十分有道理,寒崚當初用了溯回輪,總歸是能改命的,為何不直接殺了晏安,免去后來這么多麻煩,卻反而要我來殺晏安? 我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從一次見到薄山到現在,寒崚始終像是隔著一層紗,即便我回憶起了當年些許往事,依然看不真切。 見我不說話,晏安手上微微使力,我沒提防,直接被他圈在了懷中。 我渾身僵硬,正要推開他,晏安道:“還好我沒事?!?/br> 我扯著嘴角道:“魔尊福大命大,自然不會有事?!?/br> 晏安低聲說:“我不怕死,卻怕你守寡?!?/br> 這,你不必怕的。 我想著如何脫身,晏安卻自然不過地含笑松了手:“你神色也很疲憊,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便要啟程了?!?/br> 我趕緊起身走了出去,看也不敢再看一眼晏安。 一出門,君揚就站在過道窗邊,仍是那幅被欠了一大筆錢的樣子,眉頭緊鎖地盯著遠處。 我循著他目光看去,什么也沒有。 “你看什么?”君揚忽然側頭,冷冷地說。 這話難道不是我問你才對? 我搖搖頭,沒理會他,正要回房,一道藍色光華如利劍憑空自窗外飛來,卻是正對著我的眉心,這光華來的極快,又悄無聲息,似蟄伏許久的毒蛇,忽地便是一擊,像我如此功力平平之人,幾乎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射來,卻毫無躲避之法。 還好君揚尚在一旁,他手中長劍一揮,光華砰然與長劍相撞,發出刺耳聲響,君揚右手再舞長劍,成防御之勢,左手則將我一扯,讓我躲在了他身后。 我有些愕然,也有些羞愧。 到頭來還是要君揚護著,實在是枉為人師。 一擊未得逞,那人竟也沒放棄,空中不知何時凝出無數銀針,針尖尚泛著藍光,一時間鋪天蓋地,如驟雨將傾。 過道地勢狹隘,十分不好躲避,君揚拎起我,三兩下就躍出窗戶,到了樓下無人空地之上,我也回過神,雙手捏訣,微微青光像個碗扣住我與君揚,形成一道屏障,君揚動作微頓,那些銀針已直直射來。 我的護身罩能力有限,君揚像是已料到一般,手中劍不停,將那些銀針打的七零八落,也減輕了我的壓力。 他怒吼一聲:“出來!你們神仙都如此鬼祟么?!” 確然仙氣浮動,沒料到真是個神仙,藍光一瞬,一藍袍男子便現了身。 他長的頗為儒雅,奈何神情卻十分猙獰,盯著我與君揚,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jian夫□□!” 這一句jian夫□□,真是險些讓我平地摔倒。 君揚面色也變了變:“胡說八道什么?!你究竟是誰?” 那人道:“白幽為你入魔,為你拋下天界一切,你卻將她給殺了!她那么好,她那么好,你這個畜生!” 我嘴角抽搐地看著那人。 君揚這也太委屈了,他要罵也該罵造出煉妖壺的寒崚,或是“引誘白幽入壺的若朦”才是。 大約是忽然聽聞白幽的名字且又被冤枉,君揚臉色極難看,卻沒有立刻反駁,我看他這樣,想到那日我初從昆侖回到魔界,看見這位新鮮鰥夫憔悴不堪地從府內出來,覺得他很有些可憐。 君揚從來不擅辯言,眼下被人這樣冤枉也一言不發,我只好說:“誤會,一場誤會,這位仙友,白幽乃是被煉妖壺給吸了?!?/br> 君揚忽然回頭,惡狠狠地說:“關你什么事?閉嘴!” 這白眼狼,我真想一把將他也踹進煉妖壺里去,讓他和那白幽做一對黃泉鴛鴦。 那藍袍男人卻冷笑一聲:“白幽的尸身,我費心費力才終于得到,她是怎么死的,難道我會不知道?!她胸口一道帶火焰的掌印,難道不就是君揚的烈焰掌?!” 我尚來不及為這人費盡心思去拿白幽的尸身而震驚,就被他最后那句話給嚇到了。 這……聽起來,確實是君揚的招數。 “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君揚魔尊十分喜愛白幽,怎么可能……” 我話還沒說完,君揚忽發狠似的將我往后一推,而后長劍一揮,對著那藍袍人便刺了過去。 君揚成名是靠著烈焰掌,后來劍術也十分高超,那藍袍人應付起來顯然有點吃力,嘴上卻不停:“你慌了?呵……你怕你這新姘頭知道你的真面目是不是?” 這位天上的來客,講話還真是難聽,什么叫姘頭? 君揚不理會,只繼續與他過招,那藍袍人周身藍光時而凝氣抵擋君揚招數,時而散開攻擊君揚,雖威力不大,卻有些難纏,藍袍人也得以繼續叨叨絮絮:“白幽滿心滿意跟隨你,你卻殺了她,究竟是為什么?!難不成就是為了這新人?我瞧她還不如白幽的一根腳趾頭!你這瞎了眼的魔頭!” 君揚冷笑一聲,說:“我殺了她,自然是因為看她不順眼?!?/br> 我震驚不已,沒料到君揚居然承認自己殺了白幽。 這……究竟是真話,還是氣話? 藍袍人目眥欲裂:“到底是為何?!” 君揚露出個有些惡意的笑:“自是如你所言,厭煩了,就該殺了?!?/br> 我無話可說,那人卻越狀若瘋狂:“聽說你與你之前的師父也很有些茍且,她也死了?也是你殺的么?!你每次舊人換新人,都非要殺了之前那個么?!” 這話實在非常不中聽,大約徹底激怒了君揚,他眸色更深,手中長劍挽出無數劍花,花團錦簇,卻朵朵帶著要人命的火焰,那藍袍人臉色大變,想要躲閃卻十分吃力,少不得身上便添了些傷。 君揚從來是進一寸后便會步步緊逼直到取命的,那藍袍人第一下的空檔露出,之后便只能節節敗退,他大約也已料到自己活不了,一邊吐血一邊尚且不肯放棄:“也是,你父母武殺荷溟也是對窮兇極惡的大魔頭,你身為他們的兒子,自也好不到哪里去,龍生龍鳳生鳳,賤種永遠都是賤種!” 此言一出,無數火光涌起,藍袍人忽然怪叫一聲,痛苦地倒在地上,臉上,身上的皮膚都從內至外地裂開,里面還隱隱有翻騰的火焰。 我愕然地看著君揚。 ☆、尋人 不過眨眼功夫, 那藍袍人已經被烤成了一具焦尸, 幾乎要滋滋作響了。 若是往日,我少不得要說君揚太過狠毒, 可眼下,確實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寒崚那女徒弟還不錯的……當初那赫赫有名的魔君夫婦武殺與荷溟便是她與寒崚兩人除了的……” 天律說過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 還有在夢中看過的場景。 換而言之, 我是君揚的仇人,他雙親的死, 與我有很直接的關系。 君揚沒看那藍袍人,也沒看我,雙目猩紅拂袖便轉身走了, 我盯著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卻又叫不出口。 我回憶起那時君揚以為我是幻境, 拉著我說我是神仙。 他若曉得我是寒崚神尊的徒弟, 必然也曉得我曾殺了武殺與荷溟。 “師父,我真恨你。為什么偏偏是你?為什么?” “師父, 我并不愿恨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什么都不知道, 不離開苦冥村, 永遠在你身邊, 當你的小徒弟?!?/br> 那日桃夭山上,君揚沒頭沒尾說過的話,我總算明白是何種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