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如無意外,這是秦王該加冠親政的年紀了。 歷史上是這么記載的,董慈也沒記錯。 沒多久秦王加冠親政的消息就鋪天蓋地的淹沒過來,百姓們奔走相告,大街小巷老少皆知。 自太后薨斃之后, 咸陽城里很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呂不韋手書的叩請秦王加冠親政書言昔年受先王遺詔秉政朝綱, 今秦王二十又二,當于開春之際行加冠大禮, 輔臣還政與秦王。 因著太后薨斃, 這里的輔臣指的就是呂不韋他自己了。 叩請文書刻錄成冊傳往秦川各處州郡,斥候探子的消息滿天飛,不過月余的時間,秦王加冠親政的消息遍布天下,甚至連濱海而居的齊王建都派使臣送了賀禮來。 百姓們奔走相告議論紛紛, 贊呂不韋不攬權有公心大義的有之,贊秦王勤政有加心智亦成正當親政的也有之,君王加冠親政乃是國政之根本,咸陽城里迎來一件普天同慶的喜事,一時間熱鬧非凡, 董慈因有自己的事要做,近來幾個月頻繁來往于咸陽宮與相國府,消息一出來她就知道了。 二月二, 龍抬頭,春雷響動龍王布雨,二月初二萬物復蘇乃是一年之首,呂不韋與朝臣商議過后,將秦王加冠之日定在了這一天。 董慈看過趙政發下來的詔令,指派綱成君蔡澤總覽冠禮大臣,相國呂不韋擬定行止程式及隨行大臣名單,王琯領司空府前往雍城修葺王宮。 除此之外,詔書上還征發民力疏通渭水航道,令沿途各縣平整咸陽至庸城官道,雍城軍民領命搭建祭臺等等,諸事繁雜,動輒關乎江山社稷祖宗基業,足夠一干臣子們忙活好一陣了。 地點在秦國古都雍城。 可考的加冠細節也和歷史記載差不多。 董慈合上手里的文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說晚上還是再和阿政再商量一下吧,雖說趙姬死了,皇宮內院里也沒有嫪毐,不會發生嫪毐之亂,但遇刺這種事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她還是跟去雍城比較安心。 春雷陣陣,外面天色沉悶陰寒,涼風一過能吹得人打起哆嗦來,烏云蔽日陰沉沉的。 看來是要下雨了。 董慈攏了攏身上的白輕裘,收了筆墨正打算早點回宮去,門外守著的小門童又叩門道有東臨學宮的學子求見,董慈只得又坐了回去,讓小門童把人請進來。 董慈這段時間處理的都是學宮學子們的信件,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或者不明白需要當面解釋情況很多,宮廷內院出入不方便,董慈索性就在相國府駐扎了下來,每兩日固定有一日下午會在相國府集中處理,其它大部分時間都在忙她山莊的事,這算董慈著手修建的第一座建筑,在工藝、用材、建筑風格跟秦國建筑保持一致的條件下,經過仔細設計的莊園會更精致合理,使用起來更貼心更人性化,無論是布置還是用途上都匠心獨具,力求把它變成一個活招牌,由她出手的圖紙完備細致的程度讓工匠們贊不絕口,連趙小政都看了她好一會兒,神色莫辨,董慈姑且將它理解為崇拜罷。 門吱呀的一聲開了,門童領著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進來,有些發舊的白袍袍腳被雨水沁濕了些,但絲毫不影響他的氣度和姿容,袖袍遮著的文簡露出一角來,顯然也是有東西要給她了。 估計是文章罷,來找她辨道的,自她拋出暴秦的命題以后,或贊同或反對的聲音全都跳出來了,從天南地北送來的文簡多不甚數,光是稷下學宮和稷下書舍就有一大摞,董慈征得創作者的同意,全部放在東臨書舍的書架上供人覽閱了,一時間衍生出了很多不錯的論點和文章,直接上門找她探討的也不在少數。 董慈起身行了個平輩禮,男子將手里的文簡遞給仆從,這才朝董慈行了一禮道,”學生趙高,特來朝祭酒請教?!?/br> 趙高??? 董慈連文簡都忘了接,有些吃驚地看著面前這個面貌清秀五官俊挺身形端正挺拔的年輕人,被透進來的寒氣一吹這才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董慈知道這很失禮,但目光還是控制不住的落在趙高臉上。 她知道趙高遲早有一天會出現,但沒想到是以學子的形象出現,董慈有點懵,比前幾天在相國府遇見甘羅還吃驚。 甘羅九歲在相國府任職少庶子,十二歲為秦相登上人生巔峰,夠她這等九歲只知道玩泥巴的小嘍啰仰望佩服的。 趙高給董慈的卻是另外一種沖擊。 盯住別人的臉不放很是失禮的一件事,董慈強迫自己收回了視線,接了文簡坐下來,不住道董慈別老是膚淺的以貌取人,趙小政長得還更好呢,不一樣殺人不眨眼。 還是先看看文簡罷,趙高現在還是個少年人,甚至都不認識秦始皇,順利的話以后也不會有胡亥,離事發還有幾十年的時間,以后的事誰知道。 這么想著董慈好歹是鎮定了一些,翻開小童送上來的文簡仔細看起來。 總共有兩卷,其中一卷果然是來與她論道的。 董慈無門無派,多半只是將士人百姓心里想說的說出來,暴[政酷律這四字是老生常談,董慈十日前在董東臨學宮提出來之前也和呂不韋商議過。 兩人的意見一致。 防民之口猶如防川,費力堵漏不如掰開了揉碎了來講,撥開迷霧把真正的秦國呈現在天下人面前,正如呂不韋所言,無論好的壞的,真真實實坦坦蕩蕩,當真言之有理,無過是給秦國正名,有過則改之。 董慈看得心里感慨咂舌,趙高精通刑律,見解獨到,文章也寫得非常好。 言辭犀利通篇文章看下來洋洋灑灑,態度論點中肯,對秦律沒有一味的褒或貶,逐條逐句的釋義了秦法,條理清晰認知全面,細數了秦法激賞和重刑的益處弊端,弊端也提了一些相信的修改措施,總體而言和董慈的觀點一致,當時當下,秦法的益處大于弊端。 文簡上的字也非常漂亮,字里行間先一看溫和俊挺,隱隱又有一股內斂的銳氣透出來。 趙高可是名載史冊的書法家。 字如其人,董慈看著面前的進退有度從容不迫的年輕人,心里忍不住咂舌,趙高的生平若寫成一本書,定然跌宕起伏,名字叫《論花美男如何修煉成變態》。 董慈以為自己的目光很收斂,事實上似乎不是這么回事,因為趙高朝她行了一禮開口了,語氣間竟是有些微微的緊張,”祭酒可是覺得有何處不妥?“ 董慈搖頭,趙高似乎是松了口氣,復又朝董慈道,”趙高常聞祭酒的字奇正相生,剛柔并濟,不知高可能得一副字,以便學生觀仰研習?“ 董慈正翻看另外一卷文書,瞧見里面《阿含經》眾生相節選拓字,看著善男善女樂施好布的字樣,頓時連眉毛都囧在了一起,她實在很想問問,面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不是趙高,或許只是同名同姓巧合罷了。 相詢出生也不太好,還是以后再說罷,董慈忍了忍也忍住了。 只是看這書法字樣,她這點水平哪里夠指教他的,她的老師李斯還能旗鼓相當。 董慈見趙高正等著她回話,開口道,“兄臺謬贊,兄臺若對字法有興趣,改日引薦李斯長史與你相識,實不相瞞,我的字還是跟著他學的?!?/br> 董慈話說完又反應過來趙高和李斯是死對頭,復又想兩人如今正當年輕時,也沒有利益沖突,經歷相似喜好相同,引薦一番應該也無事。 趙高點頭應下了,只不待他說話院外傳來了腳步聲,接著身邊的仆從紛紛行禮,“見過王上,見過相國?!?/br> 趙政大步跨進來,趙高亦是叩首行禮,得了應允便起身下去了。 董慈朝呂不韋行禮道,”叨擾相國?!?/br> 呂不韋拂須笑道,“王上駕臨鄙舍蓬蓽生輝,何來叨擾,要是王上來了能別急匆匆走,能在府上小酌幾樽更好,哈哈!” 呂不韋說得趣怪,董慈不由也笑起來道,”正巧又釀造了蘭陵酒,介時便贈予相國與王上暢飲如何?“ 呂不韋朗笑出聲不住點頭,又與董慈說了幾句話,順道還夸贊了趙高兩句才告退了。 有才,品性也不錯,這是呂不韋對趙高評價。 說的也是,大jian大惡之人多半都有才能,否則只是武夫之流,如果做得到趙高的程度。 董慈正看著趙高離開的方向出神,冷不防被趙政一把抱了起來,驚呼了一聲掙扎著就想下去,“阿政,快放我下來,成何體統?!?/br> 趙政不言不語抱著她往外走,出了門院子里就停著馬車,好在就幾步路的距離,興平給他們撐著傘很快上了馬車,否則給旁人看見,她還真沒臉皮再來了。 上了馬車董慈給趙政擦干凈了他衣袖上的水珠,這才問道,“阿政,下這么大雨你怎么來了?!?/br> 趙政不答只任由她擦拭著,董慈看了眼趙政身上的王服,咧嘴笑了起來,“阿政,你不是來接我的罷?” 他不來接她她都不知道回宮的,趙政嗯了一聲道,“順路?!?/br> 馬車安安穩穩的在青石路上走著,不一會兒出了偏門上了正街,興平坐在外間聽得想笑,探進腦袋來補了一句又縮回去了,“王上今日都在宮里與朝臣商議政事,送相國回府,順路來接王后了?!?/br> 相國哪里需要他送,趙政看了興平一眼,多半也是嫌他聒噪的意思,董慈嘻嘻哈哈樂了起來,笑得見牙不見眼,“阿政,外面下雨了,你想我了很正常,不用掩藏的?!?/br> 趙政失笑,轉而伸手撫向她的腳踝,掌心溫熱多少去了些寒意,董慈其實也不怎么疼,不過喜歡膩著他玩罷了,見他這樣索性兩只腳都搭去了他腿上,瞇著眼睛抬了抬下頜笑瞇瞇示意道,“疼得很,生不如死,阿政你快幫我暖暖,哈!” 董慈齜牙咧嘴的實在不像疼的樣子,但趙政還是拿過熱毛巾給她敷上了,吩咐道,“明日我便啟程去渭水祭祀,祭祀完了直接去庸城加冠,你安生在宮里待著別亂跑,等著我回來大婚,知道了么?” 董慈忙坐起來道,“阿政,我跟你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試試雙更罷,o(>﹏<)o求別打我~ 第102章 他想做的事很多 咸陽位于九仲山之南,渭水以北, 山水皆為陽, 謂之咸陽。 依山傍水是風水上的好地方。 水域是萬物生機之源泉, 咸陽因山而雄甲天下, 因水而萬物豐澤。 這里的水, 指的就是渭水了。 趙政所說的渭水祭祀乃是春耕大祭,君王祭祀為百姓祈福,祈望一整年都風調雨順的。 這等事在這時候算是民生大事, 馬虎不得, 董慈倒也沒糾纏著非得要跟過去, 只是想著歷史上記載有這么一段, 想著趙小政在渭水邊一本正經和龍對視的模樣, 有點想笑有點好奇罷了。 歷史記載說始皇帝渭水祭祀,水面平靜卻響聲雷動, 河水忽地炸開滔天巨浪,一條蒼龍騰飛而起, 在空中盤旋相繞, 爭鳴嘶嘯,始皇陛下巍然不動, 蒼龍停在陛下面前三頷首, 這才飄然騰飛而去。 君王加冠親政前弄出這么一出, 效果可想而知,政治手腕不可謂不高。 看見真龍巍然不動的始皇陛下正給她換熱巾帕,董慈知道歷史, 心里難免有種我看破你了別裝了的劇透感,安安靜靜坐著自個笑了一會兒,有些忍不住,索性腳也不敷了,往前挪了挪就坐去了陛下的腿上,摟著他的脖頸嬉笑道,“王上,聽說你要看見龍了,這么稀奇的事怎能一人獨享,帶著你的王后一起去看看唄!” 趙政看了眼董慈露在外面的腳踝,本是想讓董慈坐好了,看她神色知道她不疼,又難得對他如此親昵親近,倒也隨她了,把巾帕扔回了盆里,手上沾了水珠也沒擦,手臂搭在膝蓋上就這么垂著任由董慈在身上蹭來蹭去,董慈見他不發話,搖得更是起勁,回音壁一樣帶我去帶我去。 趙政自是看出來了董慈就是膩著他玩,索性如了她的意,低聲道,“看什么,假的,讓林由風弄的,遠遠看著像就是了?!?/br> 董慈嘿嘿笑起來,趙政伸手在她后頸上輕捏了一下,失笑道,“知道你還問,說說看,趙高今日都找你問了些什么?!?/br> 董慈呀的一聲坐起來問,“阿政你見過他了么?” 何止是見過。 趙政知道趙高有才,但這并不妨礙他不喜歡他接近董慈,他一想起當年從地道里出來不小心讓他看見了董慈的腿和腳就心生暴躁,這么多年過去了,心里那股想殺人的沖動絲毫不減。 這是遷怒,趙高受的是無妄之災,趙政知道趙高沒有什么異心,接近董慈只怕也是因著兩人身世相近的欣賞和敬佩,但他希望趙高能就此止步,有才的人能做很多事,未必非得要跟著他的女人。 帶她一起走罷,此去雍城動輒兩月,把她一個人放在咸陽他不放心。 趙政看了眼董慈這張過于精致漂亮的臉,忍不住握著她的后頸壓來懷里吻了一番,炙熱糾纏又深又狠,董慈先是有些難受,隱隱見察覺到摟著自己的人心情不大好,只微微頓了頓便摟著他的脖頸回應他了,等他的氣息平順下來,這才在他下頜上吻了一下,笑問道,“怎么了阿政,明日要走了舍不得我么?哈!” “是舍不得?!壁w政緊了緊手臂道,“所以你還是跟我一起去罷,我讓興平把馬車布置得暖和些,便是天氣涼寒也無妨?!?/br> 董慈原本就打算偷偷混在成蟜的隨從里跟去雍城的,聽趙政這么說真是皆大歡喜,“你肯帶我去我求之不得,我一路上不纏著你做壞事就好了,那你方才氣什么?!?/br> 趙政不打算和董慈說趙高的事,只想著她從他不知道的地方來,風俗不同她也不會將這些放在心上,想了想便低聲道,“氣你原先衣不蔽體,以前寡人管不了,以后你膽敢穿成那樣,寡人就算不弄傷你,也有旁的法子治你,聽見了么?!?/br> 這簡直是無妄之災,董慈反駁道,“阿政你好好說話啊,除了泡澡除了睡覺,我什么時候衣不蔽體過了?!弊詮膩砹藨饑?,她可是入鄉隨俗規規矩矩的好么,衣不蔽體的鍋她可不背。 董慈說得理直氣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真誤會她了,趙政氣樂了,索性直言道,“披頭散發,手臂、腿、肩、背、腳,全都露出來了,這還不算衣不蔽體,那你的衣不蔽體是什么程度?!?/br> 董慈先是覺得趙政無理取鬧,又隱隱覺得哪里不對,這樣的衣服她是穿過,不過那都是前世的事了,趙政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啊。 董慈腦子有點懵,忽地就想起她醒來的時候趙政手上的傷口來,當時她心灰意冷不想知道他的事就沒過問,現在想想她用趙姬的頭發打開了連接臺,趙政是趙姬的兒子,dna高度類似,用鮮血打開連接臺不無可能…… 董慈一骨碌爬起來,看著老神在在的始皇陛下,驚疑不定問道,“阿政,在陽城你當真看見了?” 這也沒什么好瞞的,趙政嗯了一聲,蹙眉警告道, “以后不許穿成那樣,知道么?” 董慈是當真懵了,心說陛下可真是好定力,能看見她自然能看見實驗室里那些儀器設備,他居然連問都沒問,幾個月過去了,要不是今日聊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被窺屏了。 外面雨小了,興平吁停了馬車,揚聲說到了,董慈好半響才回過神來,被陛下知道倒也沒什么,就是想起自己當時的裝扮,在趙政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就有種想拉緊袍子的沖動,那件小禮服對她自己來說都很露骨了,她平時的著裝以休閑舒適為主,這不是葉真想讓她美美的死去這才給她打扮了一番么。 說起來她那模樣是挺漂亮的,董慈仔細回想了一遍,覺得自己的影像從頭到腳都精致完美……就是當時的表情估計很扭曲……污點。 趙政見董慈臉上飄起了層緋紅,心里的郁氣倒散了些,自己接過傘來撐著,把董慈攬進懷里了寢宮,自顧自坐下來處理政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