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他也不想防,他想她,想抱她想狠狠地親吻她,甚至想占有她,將她據為己有,在她的名字前面冠上他的姓氏,像一個真正的男人一樣,占有屬于自己的女人。 趙政喘了口氣往后靠了靠,平了平胸腔里又洶涌出來野獸一般的沖動和感情,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他是長成一個真正的男子了,可她還沒有。 她還太小了。 況且成日不是忙著學東西就是忙著文簡的事,她估計是不會主動想這些的,他既然決定了要等她,那就該拿出點耐心來,太過急功近利,反倒容易把她嚇跑了,得不償失。 這件事需要忍耐一二,他要她的人要她的心,要她的一輩子,在她十五及笄之前,稍微忍耐一下,并不虧。 趙政將心里那股翻騰的綺念壓了下去,身體很快也恢復正常了,沐浴完換了身干凈的衣衫,回了榻上,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趙政好好睡了兩個時辰,晨間還是一如既往的早起練劍,下了朝用了朝食,興平進來傳話說呂相國求見。 異人死前托孤于呂不韋監國輔政,但呂不韋一直以來并沒有獨斷專橫,需要主君定奪的事情便來請示他,很多時候,趙政甚至能在呂不韋的言語間,察覺了一些長輩對晚輩的提點之意。 呂不韋此番是來說糾法一事。 先理沉疴,再圖布新,糾法,顧名思義,糾正[法令文本之錯訛也。 趙政聽完并未急著表態,只緩緩道,“朝野百姓皆敬秦法,是故五代無修,百年無查,這也正是難處之一,因為無人敢言糾錯修法,更何況相國還想糾冤赦犯,此令一出,朝野必將動蕩,上次相國提出來,父王猶豫再三還是推拒了,也正是這個原因?!?/br> 秦國商鞅新法的根基,其中就包含了一條,有刑無赦,‘不宥過,不赦刑,顧jian無起?!簿褪钦f,一個人若是罪犯,最低的代價也是永生都是罪犯,即是已經得到了處罰,或者服刑期滿,罪犯的身份也永遠不變。 這是商鞅重刑的立足點之一,秦國執法的基本制度,行之百年,早已深入人心,想改,談何容易。 沒想到新君竟是一語道破各中玄機,呂不韋壓下心里的震動,鄭重拜首道,“成與不成,老臣都想盡力試一試?!?/br> 商鞅之后已經過去了近百年的時間,日漸累積,連咸陽城里的秦法都多有錯處,放眼整個秦國,只怕錯訛更多,是該好好理一理了。 呂不韋要做的是一件利國的好事,趙政想了想便應道,“此事行與不行,關鍵在老廷尉與綱成君蔡澤,老廷尉掌管朝野刑獄刑法,他若同意糾錯新法,此事可成五分?!?/br> 呂不韋聽得心下恍然,難處確實是在此,老廷尉歷任兩朝,糾察錯案,他自己斷的案,他肯翻案么? 趙政將朝中可用之人捋了一遍,思量了一番,還是覺得于此事上蔡澤最堪重用,便接著道,“還有計然綱成君蔡澤,他乃三朝元老,入秦已久且長期透聞機密,百年來無論是朝野上下的糾葛積怨,還是有爭議的大案錯案,這些事的來龍去脈他都了然于心,蔡澤此人掌故密聞、博學強記且熟悉國史,他若肯相幫,此事可成九分?!?/br> 呂不韋聽得頻頻點頭,蔡澤此人講究明哲保身,尋常嘴上便常常念叨著‘不可不爭,不可過爭,當止且止?!?/br> 他這個人很有些特殊的能耐,平日若遇同僚紛爭,但凡有蔡澤在場,他便會將事情處置得讓兩方各個滿意,吵架紛爭也就不了了之了,自秦昭襄王起,蔡澤便專門為朝野排解難題,國君千萬為難的事到他這里基本都能皆大歡喜,他在這方面素來就有口碑,朝中上下也信服他的決斷,此事他若肯出面,那當真是如王上所說,事可成九分了。 呂不韋當下便下了決心定要請這兩位出山幫忙,他心里有了章程計較,反倒有底了,糾法的決心也越發堅定,呂不韋朝趙政行禮道,“敢問王上,那剩下的一成是?” 趙政擱下手里的筆,讓興平把墨跡烘干,把新寫好的詔令遞給呂不韋,笑道,“剩下一成在寡人這里?!?/br> 詔令上寫明了著相國呂不韋主糾法新政一事,時限一年,糾正冤假錯案,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庶人百姓,平冤赦犯,明修功臣,惠澤百姓。 新君這便是要支持他了。 呂不韋欣喜若狂,雖說他有絕對的監國輔政之權,萬事皆可自行定奪,但有什么能比得上君臣相宜能讓人欣慰,更讓人激動的,呂不韋虎目有些微微泛紅,雙手捧著詔令舉過頭頂,行禮拜道,“不韋謝過王上,不韋定不負王上重托,定然能肅清新法,還新法一片清明天地!” 糾錯新法的事口上一說,當真要落在實處,細節之處還得仔細推敲,趙政雖不必事必躬親,卻還道,“此事便這么定了,回頭相國把具體的政令寫成簡奏,呈遞上來即可?!?/br> 呂不韋自是哎哎應下了,他壯志得籌,心情舒悅,對新王的親近之情一波一波地涌了上來,見自家王上眼下有些輕痕,便忍不住關心道,“王上年歲尚小,課業繁重,朝堂事務也不急一時,王上每日還得注意休息才是,身體要緊……” 趙政看了眼面前這個父王留給他的舊臣,心說他不會又想宴請他玩樂罷。 果然趙政心聲剛落,呂不韋就開口了,“美酒老臣還給王上留著,王上不若歇息一日,老臣陪王上去銀葉山莊觀景游玩一日,也換換精神?!?/br> “…………”冬末初春,到處都是光禿禿的,趙政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可看的,就拒絕了。 呂不韋有些失望,他本人不是秦國人,自然有一些享樂快意的脾性,怎奈秦國人不講究這些,女色酒食,他看得上眼的比如說蒙驁老將軍,上將軍王翦,還有新君趙政,沒一個跟他同好的,放眼朝野這么多有識之士,有能之士,硬是找不出一個酒友知己來…… 呂不韋見王上未讓他退下,便想跟他閑話幾句,拂須笑道,“宮里的事老臣也聽說了一些,再過一年王上便十五歲了,到了成親的年紀,王上喜歡什么樣的姑娘,老臣平日也尋訪尋訪?!?/br> 趙政看了眼坐下來打算跟他長談的呂相國,心里有些失笑,也不瞞他,便開口道,“暫時不想成親,此事相國暫且勿放在心上,若有那一日,會請相國相幫的?!?/br> 他有心悅的姑娘,手里也有權,無需看誰臉色需要與誰結姻緣之好,子嗣后代董慈也會給他生,他說了要等她,便會實實在在當真等她。 在秦國,無論是朝事還是后宮,現在是他說了算,以后,也會是他說了算。 趙政想起一事,看了眼下首目帶關切的呂不韋,想他確實是個治國能臣,便開口提點了兩句,“此處無外人,寡人也跟相國明說些政務外的話,太后她頻繁招相國入宮是圖謀不軌,相國若當真喜好女色,寡人可贈相國美人無數,相國有治世之能,當真踏錯一步,背上個德行有差的名頭,那就可惜了?!?/br> 呂不韋自是聽懂了趙政的意思,一方面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輩出言警告女色之事讓他覺得有些臉熱羞恥,一方面又覺得君王能坦誠相待出言提醒實在貼心,一時間心思復雜實在不知該如何說辭如何反應,好一會兒了才面紅耳赤手足僵硬地朝趙政行了禮,埋頭回稟道,“老臣曉得的……往后太后相詔,老臣只托病在家就是,定不負王上厚望?!?/br> 這有什么好厚望的,趙政失笑,擺手道,“退下罷?!?/br> 呂不韋亦覺得自己該好好反思反思,便行了禮急匆匆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我的鼻子已經長得拖到地上了~~ 第55章 他怎么會在這里 學宮里的士子們有力的出力,沒力的也湊了些物資和糧食, 雖是杯水車薪, 但也算盡了點綿薄之力, 學宮里有學子專門負責收集整理,董慈他們才到震澤兩天, 錢糧前后腳也就運送過來了。 菰城、震澤。 董慈對這兩個地方或者這兩個地方的附近區域并不陌生, 兩千年以后,這里作為大天[朝最為繁華的金融中心, 其中有一小塊, 在全國乃至全球都赫赫有名, 它就是上海了。 上海另外有一個簡稱:申。 黃浦江把上海分割成了浦東和浦西,滔滔江水奔流入海, 它以前有另外兩個名字, 黃歇浦和春申江。 震澤便是后人熟知的太湖或者太湖水系, 在這附近以春申君黃歇命名的山、水、路、村、港不知幾繁, 都是后世的百姓為了懷念黃歇特意改稱命名的, 這些地方的百姓感念他的恩德,立塑主神像,建城隍廟, 世世代代都拿他當開申之祖來供奉。 澤國變沃土, 荒灘變良田,黃歇和李冰一樣,都是產自戰國年間的活菩薩,政績顯赫, 深得民心。 董慈路過太湖吳墟的時候也就匆匆看了一眼,這時候的上海只有一部分是陸地,東部地區還是一片汪洋沼澤,村鎮也不成形,就這么看著,實在很難想象兩千年以后它繁華昌盛的景象。 趕車的車夫方才吁馬停車,車外一把含著笑意年老溫泰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了進來,“荀卿,黃歇來迎你了?!?/br> 董慈心里略有些激動,黃歇當年受命赴秦,陪同當時的楚太子在秦國做了十年的質子,游說秦昭王,以身試險硬是將楚太子送回楚國繼任國君,這份智力和勇氣絕非常人能比,再加上他明智忠信,寬厚愛人,尊賢重士,把他列位戰國四公子之一,再名副其實不過了。 荀卿聞聲搖頭笑了起來,整了整衣衫袖袍,這才掀著車簾下了車,與春申君相互行了禮,各自謙讓了兩聲,一同徒步往城里去了。 黃歇舉手投足間溫泰平和不緊不慢,謙和有禮,通身都是富家翁的貴族氣質,他與荀子同為花甲之年,兩人攜手邊走邊聊,多年未見的老友乍一相見,自是有許多話要說。 董慈韓非幾人在后面遠遠的跟著,許是有春申君坐鎮,菰城的百姓們雖是多遭劫難,蓬頭垢面行路匆匆,卻也未見驚慌惶然的神色,連老人小孩都搬著鋤頭撮箕出城幫忙,百姓們顯然是聽了春申君的話,齊心協力想將震澤的水患治好了。 黃歇想讓荀卿等人歇息一晚再去壩上,荀卿搖頭拒絕了,領著董慈他們去壩上了解了些情況,知道黃歇與善水工的弟子們已經理出個章程來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能治便好。 水工壩事這一快不需要董慈插手,但董慈也忙得昏天暗地,她平日里除了給災民們看傷看病以外,還幫著韓非他們給百姓們分發糧食衣物。 震澤附近年年水患,今年尤其嚴重,受災的村鎮實在太多,光是安置流離失所的百姓村民們都廢了不少力氣,水患要治好也不是一兩天的事,黃歇便與大家商議著,先把百姓們遷到高地上去安置下來,又是新建房舍又是搬家,這么一來,又花費了兩月的時間,等諸事稍定,深挖河道水壩工事走上正軌,已經是四個月以后的事了。 期間董毅讓人跑了一趟,給她送了些衣服鞋襪還有銀錢,董毅連荀子和韓非丹子啟周揚他們的都一應準備了,送來的時候一大箱,董慈失笑之余又覺得心里發暖,她這個二哥哥人笨是笨了點,但很貼心很細致嘛。 啟程回去的時候丹子啟給了董慈一些楚國珍貴的史籍文獻,放在馬車里裝好了一并帶回臨淄去,是丹子啟從黃歇的書房里搬出來的。 董慈有些不相信,這些文簡都是極其珍貴的典籍,《楚史》、《內經》、五典中的《顓頊氏》《少昊氏》都是只有個別王宮里才有的典籍,這些文簡有市無價,價值千金,就算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便是王宮貴族也都珍惜得很,誰會隨隨便便給人,而且一給就給這么多。 董慈一手摸著典籍,一邊遲疑道,“這太珍貴了……子啟兄你跟春申君熟悉,跟他請求一下,咱們就在菰城謄抄一份帶走就好了?!?/br> 五典在這時候已經屬于孤本了,誰要是敢從她書房里明目張膽地把這些文簡搬走了,她不氣得昏過去才怪。 董慈眼睛黏在文簡上挪不開,丹子啟笑問道,“那你想不想要這些文簡了?!?/br> 董慈忙不迭點頭道,“當然想要了,書舍架子還空著呢,正需要一些寶貴稀缺的文簡來吸引士子們上門?!?/br> 董慈說著笑了起來,“我當真把這一箱拿回去放起來,只怕連學宮里的學子們都要激動一陣子了?!?/br> 丹子啟便笑道,“那不就行了,即刻便要回臨淄去,抄定然是來不及抄了,我跟黃叔知會過了,放心了,走罷?!?/br> 董慈聽是黃歇應允的,便也不再糾結,高高興興地把文簡搬上了馬車,董慈上了馬車,想了想還是十分小心眼地把箱子用塊布蒙了起來藏到了角落里,心說這么寶貴的東西,換了她,給出去也是分分鐘要后悔的節奏,她還是藏起來比較好,免得黃歇看到了觸景生情,她的寶貝就飛走了。 黃歇還未將荀子送上馬車,下人就急匆匆跑來報,說是書房里哪卷文簡哪卷秘籍都給搬走了,總之數量不少就是了,饒是黃歇素來脾氣溫吞,也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這臭小子,他當真只拿一卷我還吃驚了?!?/br> 黃歇說著朝荀卿笑道,“荀卿你可得好好幫我管教管教他,這小子小時候皮實得很,現在好歹是入了你的門下,可得讓他好好學出點名堂來?!?/br> 這臭小子說的自然就是丹子啟了,荀子樂呵呵笑了兩聲,撫須道,“子啟向來不錯,老友你就勿要憂心了?!?/br> 黃歇應了幾聲,把荀卿送上了車,一行人這就起程了。 除了幾個留守菰城的墨家弟子,大部分的人都一道回臨淄,韓非一路對著民生疾苦也沒什么特別的觸動,董慈倒也想得通,信念這東西,要是說變就變,還算信念么? 一行人幾個月都忙得腳不沾地,著實過了一段時間的苦日子,歸心似箭之下,回程的路途就顯得十分遙遠難捱,好不容易磨到了臨淄城下,各回各家,可算是解脫了。 董毅接到了董慈,幾人一起把荀卿送回了家,丹子啟回學宮,和董慈順路,便和董毅一起,幫董慈把文簡送到書舍了。 董慈人小,董毅和丹子啟也不用她動手,董慈便樂呵呵地跟在后面當指揮,她這一趟出去可謂收獲頗豐,除卻聽了荀子李斯韓非的教誨之外,得了這一箱子珍貴的典籍就足夠她樂上幾個月了。 董慈腦子里想象著書舍門庭若市的場景,正樂得找不著北,所以突然見到客舍里含笑而立的趙政、秦真還有秦鳴,董慈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第一,趙小政不會出現在這里。 第二,趙小政可不會穿白色的衣袍。 第三,趙小政沒有這么高。 一定是她幻覺了,幻覺,幻覺,淡定些…… 董慈走到案幾前,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干了企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只是還沒等她冷靜清醒下來,那個白袍的幻影就說話了,“政見過表舅?!?/br> 表舅,表舅?她沒聽錯吧? 董慈很慶幸自己剛才把茶水咽下去了,否則非得一口噴出來不可,她腦子里的自己咳嗽咳得肺都出來了,丹子啟也開口了,“……此處說話不便……樓上請?!?/br> 趙政點頭,掃了眼背對著他坐著當縮頭烏龜的董慈一眼,眼里暗光一閃而過,隨丹子啟一起上樓了。 正值朝食的時間,書舍里沒什么人,董毅慌慌張張地走到董慈身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meimei……阿慈,……他怎么會在這里的?” 董慈已經嚇傻了好么,秦真朝董慈喚了聲meimei,又盯了董毅看了一眼,跟著趙政先上樓去了。 信息量太大了董慈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如果她腦子沒壞的話,趙小政已經是一國之君了吧,他堂而皇之跑到齊王的眼皮底下是幾個意思? 丹子啟是他的表舅,那是不是就是熊啟,歷史上有記載的趙政的表舅也就熊啟還算有點名頭。 他化名叫丹子啟,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董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干了,腦子里飛快地搜索出熊啟這個人物。 昌平君熊啟,楚國公子,在秦國做過相國,曾是秦始皇得力的左膀右臂,后來因為在攻楚的事情上與秦始皇意見相左,被秦始皇貶到了郢城安撫楚民,他就造反了。 一國之君連帶未來的相國、未未來的楚王都跑來臨淄來了,齊王建知道了估計得瘋。 董慈腦殼都疼了,心說趙政既然敢來,必定做了萬全的準備,她還是先回家去了,她被嚇得不清,還是先出去透透氣冷靜冷靜再說。 董慈起身朝董毅低聲道,“哥哥就當他是普通人,不用理會,得體有禮就行,他有吩咐照做便是,我頭疼,先回家了?!?/br> 董毅對自家meimei的話向來唯命是從,聽她這么說,心里也鎮定了許多,點點頭應下了,“那阿慈回去好好休息,書舍就交給哥哥了?!?/br> 趙政與熊啟說完了話,兩人一前一后下了樓,秦鳴等著熊啟出了書舍,忍不住低聲問,“屬下見啟公子對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好,分明是有心,他真的肯放棄與姑娘的婚約么?” 趙政神色淡淡道,“他是正人君子,又自視甚高,即是知道董慈心悅于我,定然是不會再糾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