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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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星夜靜默一陣,才嘆道:“這些祖上的事情,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提起也沒什么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br> 楚瀚與他相處數年,早聽出他口氣中的掩飾意味,心想:“胡家祖上和皇帝的關系不尋常,今日的關系也同樣不尋常,因此舅舅才特別謹慎,從不提起?!?/br> 他這時尚不覺得這有什么緊要,便也不多問,改變話題,問道:“那么鶯meimei的事,舅舅作何想法?” 胡星夜長嘆一聲,嘆息中充滿了無奈。他說道:“我雖疼愛鶯兒,但胡家若沒了你,所面臨的危難將更加險峻,因此我只能盡量保住你。今日我若讓你毀于上官家之手,未來無人能保護胡家,到頭來,鶯兒一定保不住?!?/br> 楚瀚想了一陣,搖頭道:“未來的事情,誰也不知。舅舅看重我或許確有原因,但我現在并不明白;在我看來,不管上官家如何勢大,如何粗蠻,咱們都還沒到大難臨頭的地步,舅舅不必急著讓這一步。最好先應付敷衍他們,拖一段時間,往后走著瞧便是?!?/br> 胡星夜微微點頭,他知道楚瀚出身乞兒,從不作長遠計,這是一朝肚飽一朝安樂的想法,非常務實。他閉目良久,才睜開眼睛,說道:“你說得是。如果將鶯兒嫁過去,便能保住你,那也罷了。如今卻是不論鶯兒嫁與不嫁,上官婆婆隨時能背棄諾言,找你麻煩。好吧!瀚兒,那我便去向上官家說,我已將鶯兒許給你了,要他們死了這心?!?/br> 楚瀚松了口氣,下床跪倒,向他磕頭道:“多謝舅舅!” 胡星夜連忙將他拉起,圓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說道:“別跪,跪什么!這事就這樣了。你放心吧,有我在村中一日,你便一日不會有事?!?/br> 第五章 劇變前夕 楚瀚當時自然不知道,胡星夜留在村中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數日之后,忽然有個神秘的客人造訪胡家,這人在深夜時分到來,楚瀚當時正在倉房中練掛功,隱隱聽見腳步聲來到大門之外。胡星夜似乎早知有客要來,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見到來客,迎上說道:“真的是你!你來了!”語音頗為激動。 那人沒有回答,兩人似乎擁抱了一下,顯然甚是熟稔。楚瀚聽見胡星夜與客人一齊走入書房,客人的腳步聲沉穩凝重,楚瀚從他的步聲中,猜測此人的武功甚高,但步法并非三家村特有的飛技,顯是村外之人。他心中好奇,但也不敢去偷聽舅舅和客人的談話,只留在房中暗自猜測。 那神秘來客直待到四更才離去。次日,胡星夜神情凝重,終日沉思不語,當晚他突然開始準備行囊,說要出遠門,卻也沒說要去何處。楚瀚猜想他是打算將紫霞龍目水晶送入京城,此行也可能跟那神秘人的造訪有關,但舅舅既沒有多說,他便也沒有多問。 臨行前,胡星夜帶著女兒胡鶯來找楚瀚,讓兩個孩子交換了生辰八字和信物,算是草草定了親。胡鶯給楚瀚的是一塊戰國時期楚國的“五山字紋銅鏡”,那是胡星夜年輕時從楚國舊都郢的廢墟中取來,送給妻子的定情禮物;楚瀚給胡鶯的是一只漢玉葫蘆,那是他初試身手時,從南京藏寶庫中取來的古物。 定完親后,胡星夜讓女兒先出去,關上房門,仔細替楚瀚查看了膝蓋上的傷勢,點了點頭,似乎頗為滿意,問道:“你可記得,你腿上這傷是怎么來的?” 楚瀚當然記得,回想起來仍不禁背脊一涼,答道:“是城西乞丐頭子故意打斷的,好讓我行乞時博人同情?!?/br> 胡星夜點點頭,說道:“幸好我找到你時早,而且當時你年紀小,恢復得甚快。當時并非無法完全治好你的膝蓋,但我在其中取了個巧,故意沒有將它治好,還盼你不怪我才好?!?/br> 楚瀚聽他說“故意沒有將它治好”,不禁一呆,問道:“舅舅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庇值溃骸熬司耸俏业拇蠖魅?,我怎會怪舅舅?” 胡星夜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如今你也該知道其中的秘密了。我胡家飛技之難練,主要在于少年時得吃足了苦頭,很多人都挨不過去,因而放棄。胡家子弟在八九歲上,需得切開膝部,在膝蓋骨下嵌入楔子,好讓膝蓋慣于承受沉重的壓力,滿五年后,將楔子取出,腿力便已比他人強上十倍,再苦練數年,飛技便能獨步江湖?!?/br> 楚瀚聽了,心中一跳,脫口問道:“如此說來,您當時在我膝蓋中嵌入了楔子?” 胡星夜點點頭,說道:“正是。那時你左膝已受了重傷,我原需將傷部隔開,阻止軟骨互相摩擦,因此我便借此之便,替你在膝蓋中嵌入了楔子,如今已有四年了?!?/br> 楚瀚心中升起一股意外的希望,顫聲問道:“這么說……我這跛腿是可以治好的?” 胡星夜緩緩說道:“不但能治好,你還能開始練胡家的獨門飛技‘蟬翼神功’?!?/br> 楚瀚隨胡星夜練功多年,早知自己手腳輕便靈巧,是天生習練飛技的料子,許多技巧一學便會,如魚得水,早已深深沉迷其中;而胡家飛技高妙難言,其中素負盛名卻充滿隱密傳奇的獨門功夫“蟬翼神功”,更是江湖人物無不汲汲營營盼能得到的秘寶。他此時聽說自己不但能治好跛腿,還能學習秘傳飛技,再也難以壓抑心中興奮,跳下床來,說道:“那么還有一年,我就能取出那楔子了?” 胡星夜臉上露出欣慰驕傲之色,說道:“正是。胡家自我以后,再無人吃過這苦頭,練過這神功,你若練成了,將是下一代中唯一的一人?!?/br> 楚瀚跪倒在地,向胡星夜磕頭道:“謝謝舅舅的再造之恩!” 胡星夜連忙拉他起來,說道:“傻小子,不準再跪!跪倒乃是本門練功大忌。我那五年之中,不論祭祖拜神、祝壽見官,從來不跪拜,以免傷到膝蓋。你上回在祠堂前跪了一日,幾乎永遠損傷了膝蓋中的軟骨,危險非常。因此以后無論對誰,對我也好,對敵人也好,千萬不可再隨意下跪了,知道嗎?”楚瀚連聲答應,心中喜不自勝。 胡星夜皺著眉頭,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時間實在太緊迫了,我真不知能不能撐得過這一年時光?” 他望向楚瀚,說道:“我心中還有幾件事情好生放心不下。我當初為你嵌入楔子時,你膝部已受過傷,取出時須極為謹慎,才不致造成永久損傷。我知道京城有一位年輕大夫,名叫揚鐘山,他醫術精湛,世間唯有他能替你取出楔子。我打算一年后帶你去請他施刀,但如果我那時不在你身邊,你便得自己想辦法去找這位揚大夫?!?/br> 楚瀚心中生起一股不祥之感,問道:“舅舅,你這回出門,要去何處?是去京城嗎?” 胡星夜點了點頭,說道:“你曾答應仝老仙人辦的事,自然不能輕忽違背。我得替你實踐諾言?!背溃骸熬司?,您為何不帶我一起去?”胡星夜搖頭道:“此行危險,我不愿你涉險。況且,我二人若是一起離開,目標太過明顯,柳家和上官家一定不會放過我們,一路上得忙著抵御他們的追逐爭奪,明搶暗偷,這路可不好走。再說,你膝蓋未愈,應當多多休養?!?/br> 他說到此處,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灰色封面,上面沒有寫字,只畫了一只蟬兒,說道:“這就是我胡家祖傳的《蟬翼神功》。你取出膝蓋中的楔子后,便可照這書中的圖譜習練。我若能在旁指點當然最好,若不行,你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練也可,為時約莫兩年,應當就能練成?!?/br> 楚瀚心中愈來愈感到不安,凝望著胡星夜,卻不伸手去接那冊子。 胡星夜觀察他的反應,心中感到一陣安慰:“若是天性涼薄自私之人,一定老早歡天喜地地將神功秘籍接了過去。瀚兒這小乞兒出身的孩子,難得卻有著與眾不同的淳厚。他擔心我的安危,遠多過自己能否練成這絕世飛技。這是個可以托付大事的孩子!”又想:“幸好當年沒有看錯這行止特異的路邊乞兒,決定收留他,盡管他年紀很輕,卻有著過人的堅韌和世故。是呵,眼前的局勢,若沒有過人的堅韌世故,可是絕對無法安然度過的?!?/br> 他輕嘆一聲,將冊子放在床邊,說道:“瀚兒,等你長大了,功夫練成以后,舅舅想求你幫我做兩件事?!背c點頭,說道:“舅舅請說?!?/br> 胡星夜道:“其一,我求你保護胡家子孫。他們有田有屋,只要誠懇務農,生活便不會有問題。你不需擔心他們的生計,我只請你保護他們不受外人侵犯傷害?!背c頭道:“等我長大之后,一定盡力幫舅舅做到?!?/br> 胡星夜道:“其二,我求你盡力保護柳家和上官家?!?/br> 楚瀚聽了,不禁一愣,他可以明白胡家子弟只知務農,不識飛技取技,需要自己保護,但連上官家和柳家都要自己保護,卻是為了什么?他將心中疑問說了出來,胡星夜靜了一陣,才解釋道:“三家村中最珍貴的事物,不是上官家和柳家藏寶窟中那些堆積如山、四處取來的金銀珠玉、古董異寶,這些財寶都是留不住的。三家村最珍貴的,乃是三家淵遠流長的飛技,也就是輕身功夫。三家的飛技雖出于不同源流,但多年來彼此切磋融合,取長補短,各擅勝場,這些功夫從未傳出三家村,乃是天下獨有,珍貴非常,世間無可與之相比。今日三家村的高手,都是在三家村中學成此技,如果三家村一旦毀了,這些高手也都死盡之后,那么三家村的飛技也將就此失傳,那將是世間一大損失。我請你保護上官家和柳家的人,不是要你保護他們的人身或家財,而是保護他們身負的飛技?!?/br> 楚瀚這才明白舅舅的意思,心中雖不無猶疑,但仍點了點頭。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問道:“舅舅,昨晚來造訪你的,是什么人?” 胡星夜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心想:“昨夜那人來訪,他竟也知道了?!痹静幌牖卮?,轉念又想:“這孩子對我極為信任,這件事我也不該瞞著他?!庇谑谴鸬溃骸澳鞘腔b王鳳祥?!?/br> 楚瀚從沒聽過這個名字,問道:“虎俠王鳳祥,那是什么人?” 胡星夜微微一笑,說道:“你往后行走江湖,若不知道此人,可要被人譏笑孤陋寡聞了。王鳳祥號稱虎俠,乃是當今第一奇俠,一手虎蹤劍法獨步江湖,是人人稱道的英雄好漢。他會在此時來找我,倒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br> 楚瀚奇道:“他是來求你幫他取物嗎?” 胡星夜笑了,搖頭道:“自然不是?;b是何等人物,憑他的威望本領,怎會有事需要求人?而且他行事光明正大,也不會暗中托人去替他取物或打探消息。他是來告訴我一些事情的?!焙且拐f到此處,陷入沉思,不再言語。 楚瀚心中雖好奇,卻很難想象一個名震天下的俠客,會為了什么事情特地跑來三家村,夜訪胡星夜,并告訴他一些消息?那又會是什么消息? 胡星夜又沉思了一陣,才嘆息道:“時間實在太少了!我該教你的,只教了個草草,未能深入,以后就得靠你自己摸索了。你來自京城,我不知道你的身世,只曉得你是個無人認領的小乞兒,等你年紀大些后,該回去京城探尋你的親生父母,不要忘記他們生養你的恩德?!?/br> 楚瀚一呆,全沒料到舅舅會說出這話,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感動。自從他被胡星夜收養以來,胡星夜始終待他如親子一般,照顧疼愛甚至猶有過之,他心中早將胡星夜當成自己的再生父母,決定一輩子侍奉他,報答他的恩情。他絕沒想到胡星夜竟會叫他不要忘記自己的親生父母,還要他去尋找他們并報答父母之恩。然而自己是個流落街頭的孤兒,又該上哪兒去找親生父母?胡星夜又為何會如此特意叮囑自己?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胡星夜望著楚瀚黝黑的面龐好一會兒,才將那本《蟬翼神功》塞在他手中,笑了笑,起身出房而去。 一個月后,胡星夜的遺體被人草草收殮了,放在棺材車中,送回了三家村。 最先見到的是在村口玩耍的三家村兒童。他們見到半開的棺木中露出一張熟悉的圓臉,立時認出那是胡家家長,一齊驚叫起來,幾個比較機靈的立即飛奔去胡家田地,大聲呼喚正埋首鋤地的胡家子弟。 長子胡鵬聞訊大驚,扔下鋤頭,未來得及洗凈手腳上的泥土,便飛奔回家,在家門口外見到父親的棺木,臉色煞白,撲倒在棺木上,呼天搶地哀號起來。胡家上下亂成一團;胡夫人和胡星夜的弟弟胡月夜早逝,長一輩中只有一個胡月夜的遺孀,人稱二嬸。這二嬸因虔誠信佛,丈夫死后便設了佛堂帶發修行,不理俗事,此時她除了吩咐大家架設靈堂,供奉阿彌陀佛,并請了鄰村和尚來作佛事外,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理。 當家的責任便落在了剛滿二十歲的長子胡鵬身上。胡鵬自幼務農,慣做粗活,性格老實而無能,他領著眾弟妹辦理父親后事,手忙腳亂,毫無章法,但總算將父親草草埋葬了。胡家素無積蓄,胡星夜的三子一女,加上胡月夜的一子一女,外加二嬸和其他仆婦長工,一家十多口人,生活一下子全沒了著落。胡鵬為了打點喪禮,維持一家生計,賣了十幾石封存多年準備當作種子的大米,遣了三個長工,胡家生活從此更加艱苦,三餐難繼,捉襟見肘。一家人完全不知道胡星夜死前去了何處,做了何事,為何喪命,以及是否會有其他禍事接踵而來,整日擔驚受怕,全家一片愁云慘霧。 楚瀚全沒想到舅舅會這么驟逝,震驚難已,只覺不敢置信,又滿腹疑團。他在這場喪事當中幾乎全是外人,胡家眾人跪在靈前還禮時,他知道自己不能跪,因此也未要求加入親屬的行列,只默默地站在一旁觀望。他見到上官婆婆帶著孫子孫女來祭拜,皺著貓臉流了兩滴老淚,腦中卻清楚浮起“貓哭耗子假慈悲”幾個字。柳家的家長柳攀安也帶了兒子柳子俊前來祭拜,神色黯然,似乎真有幾分悲戚。 楚瀚趁深夜無人之際,悄悄來到靈堂,檢視了胡星夜的尸身,發現致命傷是胸口上的一刀。這刀正面攻入,直中心臟,立時氣絕。楚瀚心中大為疑惑,他知道舅舅已練成蟬翼神功,飛技之精湛,世間應已無人能正面傷到他。即使受到武功極高的敵人攻擊,他也能實時閃避,受傷最多也只是在手腳等較不重要部位上的輕傷。但殺死胡星夜之人卻是正面對著他,一刀斬在他胸口而令其致命,此人想必武功奇高。 楚瀚在親自檢視舅舅的尸身后,才終于接受他已經死去的事實。那夜他回到倉庫旁的小房中,回想著舅舅自收留他以來對他的種種關懷教誨,心知舅舅乃是世上唯一真心愛護疼惜他的長輩,更是盡心教導引領他的師父。他感到自己好似再被父母遺棄了一般,悲傷之外,還有數不盡的失落、恐懼、彷徨和痛苦。他當夜一直哭到天明,仍舊無法止住眼淚,在心中反復詢問:為什么如此疼愛自己的舅舅會就此死去?是誰害死了他?是誰奪走了我的舅舅? 他無法揮去舅舅慘死的陰霾,也知道眼前禍事之巨大,絕非他一個跛腿小童所能面對,一邊抹淚,一邊咬牙暗暗發誓:“無論如何,我定要找出殺死舅舅的兇手,替他報仇!” 那幾日中,他只要一想起舅舅,心頭便如撕裂一般疼痛,他在暗中流的淚水,比胡家所有子弟流的淚水加起來還要多。胡家子弟無法明白胡星夜在楚瀚心中的地位,也無法明白這對師徒之間惺惺相惜、真摯深厚的情誼,他們以為父親只不過是在利用楚瀚,而楚瀚只不過是個在他們家白吃白喝的孤兒乞丐。胡家子弟對于楚瀚的悲傷眼淚并不感念,也不在乎,他們從來不曾將楚瀚當成自家人,父親死后,更覺得這個寄居家中的小跛子是個累贅。 楚瀚將胡家兄弟的神態都看在眼中,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被舅舅收養之前孤苦無依的處境,胡家兄弟遲早會將自己趕出家門。他年紀尚幼,腿傷未愈,除了厚著臉皮在胡家住下去之外,也別無他策。 半個月后,胡家兄弟都已從喪父的哀傷中恢復過來,楚瀚卻仍未能放下舅舅之死的哀痛。每每晚吃飯時見到佛龕上舅舅的靈位,都忍不住眼眶發熱,心中反復念著:“舅舅,你在天之靈請安息吧,瀚兒一定會替你報仇的!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出兇手,替你雪恨的!” 喪事辦完后,楚瀚便整日將自己關在房中,極少出來。他腿傷未愈,既不能下田種地,也不能干挑水砍柴的粗活,最多只能幫胡鶯做些煮米切菜、洗碗掃地的輕松活兒。胡家男子很快便開始對他心生嫌惡,二子胡鴻和三子胡鷗吃飯時總對他冷言冷語,甚至公然出言譏嘲,家長大哥胡鵬雖不說話,臉色卻也絕不好看。楚瀚一聲不出,只裝作沒有聽見,沒有看見,胡鶯眼見未來的夫婿在兄長的冷嘲熱諷下處境難堪,也不免羞赧傷心,為此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 這日下午,楚瀚聽得門外人聲響動,從窗戶往外偷看,見到一乘轎子來到胡家,轎夫報道:“柳老爺到訪!” 胡鵬快步出門迎接,柳攀安下了轎子,兩人進入大廳,關門談了好一陣子。不多久,胡鵬便派胡鷗來叫楚瀚去大廳會客。 楚瀚來到大廳,便見胡鵬和柳攀安兩人坐在廳上,柳攀安清俊的臉上堆滿了關切的神色,直望著自己。楚瀚故意裝作一跛一拐地走上前,粗率地向胡鵬和柳攀安行了禮,低頭不語。 胡鵬滿面笑容,顯得又是輕松,又是高興,向楚瀚道:“柳世伯來此,可幫了我胡家一個大忙。柳伯伯知道爹爹死后,家中生計拮據,因此提議接你去柳家住下,柳家家大業大,很需要多幾個小廝幫忙跑跑腿,做做家務。正好你在這兒閑著無事,我想柳伯伯的提議再好不過,便代你答應了?!?/br> 楚瀚聽說柳攀安要接自己去柳家做小廝,心中清楚這不過是個幌子,目的當然是要從自己口中套問出胡家飛技的秘密,和自己盜取龍目水晶的真相。他早料到上官家和柳家不會放過自己,只沒想到柳家出手如此之快,喪事才結束沒幾日,便要將自己接了過去,而胡鵬早嫌自己在家中多一張嘴吃飯,自然忙不迭地答應了。 楚瀚知道自己別無選擇,當下一聲不吭,只低下頭望著自己的破布鞋子。胡鵬心中嫌他不懂禮數,竟然不立即感激涕零,行禮道謝,但當著外人面前也不好發作,想起很快便能將他趕得遠遠的,甚覺快意,便遣他回房間去收拾隨身事物,要他即刻跟柳攀安回去柳家。 楚瀚擁有的事物原本不多,他也沒打算就此離開胡家,只將自己的小房間清理了一下,倉庫中常用的取具排列整齊,要緊的事物鎖入柜中,舅舅傳的《蟬翼神功》藏在褲子的夾層中,再將兩件舊衣服和百靈鑰包入包袱,便拎著行李回到了廳上。 柳攀安耐心地等候著,見他回到廳上,露出笑容,招手說道:“小兄弟,你跟我一起坐轎子回去吧?!?/br> 兩人上了轎子,柳攀安便跟楚瀚搭起話來。他臉上的笑容雖僵硬,神態倒顯得頗為誠懇親切,說道:“小兄弟,我和令舅往年交情深厚,如今他身死異鄉,我心中好生難過。如今我能做到的,便是好好照顧他身后唯一的親傳弟子,不讓你留在胡家做些下田耕地的粗活。我雖跟胡賢侄說要讓你來我家做小廝,其實你也該知道,我絕不會讓你經手任何粗活。你來到我們家,不用擔心吃穿用物,一切全由柳家供應,千萬別cao心,知道嗎?” 楚瀚裝得傻愣愣的,只點了點頭,也不回話。 第六章 寄人籬下 楚瀚就這么從胡家搬到柳家住下了。柳家大宅位在村西,占地千頃,屋舍華美豪奢,庭園雅致精巧,吃用優渥講究。楚瀚哪里在如此富裕高雅的環境里生活過,剛開始非常不習慣,一切小心翼翼,生怕折斷了象牙筷子,打碎了青花瓷盤,弄臟了錦衣繡服,砸爛了金盂玉杯。柳家眾人對他的寒酸窮蹇起先頗為同情,后來逐漸成了家丁仆婦間的笑料,都說老爺心地太好,撿了個乞丐回家,想將他改頭換面成個體面的公子爺,卻畢竟回天乏術,乞兒仍是乞兒,即使放在大家之中熏陶教染,也沒法洗脫與生俱來的土氣賤樣。 楚瀚身上確實有股掩蓋不住的土氣。他自幼顛沛流離,五六歲便遭父母遺棄,流落京城街頭,行乞度日,過的是饑寒交迫、三餐不繼的日子。但這也有一部分其實是裝出來的。他仔細觀察柳家中人的言行舉止,慢慢揣摩學習,若有一日需要裝成他們的模樣,他也不是辦不到,但他刻意保留自己的粗率鄙陋,好讓柳家眾人只知將他當成笑料,對他降低戒心。 他在柳家住了月余,這日柳子俊來找他,說父親請他過去談話。楚瀚來到柳攀安寬闊華麗的書房之中,但見房中的書并不多,架上放滿了珍奇古董,墻上也掛滿了字畫,楚瀚雖不能辨認出每件的出處,但猜想件件都該是大有來歷的精品。 柳攀安安然坐在檀木書桌之后,正風雅地臨摹著柳公權的《玄秘塔碑》拓帖。他見兒子領楚瀚進來,笑著放下筆,起身相迎,命兒子搬過椅子,請楚瀚在桌前坐下。柳子俊之后便垂手站在父親身后,眼望地下,神態恭謹。 柳攀安的笑容始終帶著點兒不自然,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他望向楚瀚,笑著問道:“孩子,這一個月來,日子過得可好嗎?”楚瀚答道:“很好?!?/br> 柳攀安點點頭,說道:“那我就放心了。孩子,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疑?”楚瀚望著他,心想:“該來的總會來的?!北銦o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柳攀安凝望著他,問道:“那夜‘飛戎之賽’,上官家的姑娘取得了冰雪雙刃。你可知她是從何處取得這對寶刃的?” 楚瀚臉上不動聲色,心中暗笑:“這柳大爺可不笨。他不直接問我如何取得龍目水晶,卻問我上官無嫣的冰雪雙刃從何而來!”當下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這得要問上官家的人?!?/br> 柳攀安嘆道:“麻煩就麻煩在上官家的人不肯說,我也不好問哪!”臉上登時露出心癢難熬、焦慮煩惱之色。 楚瀚心想:“他料準我身受柳家恩惠,又年輕氣盛,多半喜愛炫耀,加上厭惡上官家奪去‘飛戎王’的頭銜,定會站在他這邊,替他解惑并打擊上官家。但我楚瀚豈是如此輕易上當之人?”當下裝作更加糊涂的模樣,說道:“柳大爺,我也感到奇怪得很。我舅舅曾說過,這冰雪雙刃是天上女神九天玄女的兵器,不是凡間的東西。上官姑娘取得這件寶物,遮莫她是長了翅膀,飛上天宮去取的?我這么問舅舅,舅舅聽后只笑個不停?!?/br> 柳攀安聽了,似乎甚感興趣,追問道:“那你舅舅如何回答?” 楚瀚裝作回想往事,再說道:“是了,他說:‘瀚兒啊,你腿跛了不要緊,腦子僵了可要不得。你來我家這么多年了,仍是傻楞小子一個,我收養你干嗎?難道我家的傻小子還不夠多嗎?唉,你可真叫我失望啊?!?,舅舅當時是這么說的?!?/br> 柳攀安聽在耳中,不禁暗暗失望,心想:“難道這小子真是傻的?他究竟如何取得了那龍目水晶?莫非水晶根本不是他取的,是胡星夜自己破誓去取來的?或許這小子只是個幌子,其實半點飛技不會?那他的跛腿是怎么回事,不能長跪又是怎么回事,難道他不是在練胡家的獨門飛技嗎?” 柳攀安腦中念頭此起彼落,側眼見到站在一旁的兒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楚瀚也見到了,心中一凜:“我在祠堂前罰跪時,這人曾仔細觀察我,也聽到了我與上官兄妹的對話,要是在他面前裝傻,只怕會被他瞧出破綻?!?/br> 柳攀安見到兒子的神色,也領悟到楚瀚說出這番話,純粹是在裝傻,突然開口問道:“楚小兄弟,你膝蓋中的楔子,還要一年才能取出吧?” 楚瀚不由得一驚,不料柳攀安已猜知了這個秘密,心中急速轉念,口中說道:“什么楔子?舅舅說我的腿被人打斷過,全跛了,再不能治好了?!?/br> 柳攀安從楚瀚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之色,看出這小子并不簡單,他膝蓋中確實嵌有楔子,確實得傳了胡星夜的獨門飛技,也確實懷藏著許多他想知道的秘密。但要如何才能從他口中套問出來,倒是煞費功夫。該用軟的,還是來硬的? 柳攀安是個深思熟慮、城府甚深的人,當下不動聲色,搖頭嘆息,露出惋惜的神色,說道:“是嗎?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你小小年紀,如果有幸得傳胡家獨門飛技,未來成就實是不可限量?!痹掍h一轉,說道:“如此說來,你那夜出示的紫霞龍目水晶,也并不是真的了?” 楚瀚聽他說到了要緊處,早有準備,一張臉便如一塊木板一般,毫無表情,對他的話完全不置可否。他知道水晶是真是假,柳攀安心中早有定見,這么說只是想激自己透露一些內情罷了。 柳攀安向楚瀚的臉龐凝望一陣,心中暗暗咒罵:“這小子倒把‘迅鼠’的假面具全學了去!”一時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暫時放棄,臉上恢復微笑,說道:“楚小兄弟,今日跟你一場談話,十分愉快。你舅舅當年收養你,想必有其深意,我想他絕對沒有看錯了人。你早些去休息吧?!背珣Z,站起身告退出去。 他回到自己房中,回想與柳攀安的對話,知道柳攀安雖未能從自己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訊息,自己卻仍太稚嫩,敵不過柳老狐貍的老jian巨滑,多少露出了一些破綻。柳攀安將會如何利用自己的破綻?他整日籌思盤算,也不得要領。他知道自己處境危險,除了小心謹慎,盡量安穩地混過這一年的時光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別的事可做。 又過了幾日,柳子俊再次來請楚瀚去見他父親。這回又來到柳攀安的書房,柳攀安命兒子關嚴門戶,讓楚瀚在椅上坐下,神情凝重,說道:“楚小兄弟,你舅舅去世之前去了何處,我已經查到了?!?/br> 楚瀚心想:“舅舅去了京城,這并不難查到?!碑斚轮稽c了點頭,沒有言語。 柳攀安凝望著他,又道:“你舅舅離開三家村后,便去了京城。我也查到了跟你舅舅身亡有關的消息。他臨走前,可跟你說過些什么?” 楚瀚聽說他有關于害死舅舅兇手的消息,心想自己若繼續裝傻,柳攀安或許便不會說出他查到的訊息,但若柳攀安只是信口胡說呢?他想了想,便說道:“舅舅走前,并未跟我說他要去何處。但他走前確實顯得有些不安,頗有點交代后事的味道。他大約已知道此行兇險,有可能無法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