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別人都訂下東西,開開心心地離開大隊部,大柱嬸覺得那些人的笑容刺眼極了,狠狠擰了下于小草的耳朵:“你怎么不和你那不要臉的媽學學,用用你的狐媚勁兒給家里劃拉點東西回來,平日里裝可憐你不是最行了嗎,今天還勾的莫大栓幫你說話,嘖嘖嘖,幾歲的娃娃,毛都沒長齊,連足夠做你爸的人都勾引上了?!?/br> “媽!”大柱嫂臉色一白,緊張地看了眼小侄女,見她似乎懵懵懂懂,什么都沒聽懂的樣子松了口氣,卻沒見到于小草低下頭的一瞬間,幽暗怨恨的眼神。 “這種事你怎么當著孩子的面講?!贝笾旱吐曇?,看著婆婆的眼里有著一絲警告。 大柱嬸嚇了一跳,想起兩年前為了送于小草上學這件事媳婦發狂的樣子,一下子氣勢就弱了下去:“敢做還不敢說,不就是婊子生的?!贝笾鶍鹦÷曕洁熘?,聲音幾乎只有她自己聽見。 “你這丫頭還是太不機靈了,你看看江小寶家,還有莫向芳家,就連那個小胖墩和小光頭,家里都是有閑錢的,你就不能爭氣些,從那幾個娃娃手里騙點東西回來。江家那小子不是最大方了嗎,隔三差五就給那些孩子分糖,同樣是一塊玩耍的,你怎么就沒分點糖回來,給你幾個弟弟?!?/br> “還是你自己偷偷吃了,好你個沒良心的?!贝笾鶍饸鈩菀粷q,雙眼一瞪,粗短的手指指著于小草就要開罵。 “他不喜歡我?!币恢钡椭^的于小草輕聲說了一句,把大柱嬸要罵的話憋了回去。 “你這丫頭不會機靈點,人家小寶不喜歡你,你不會哄得人家喜歡你啊,我和你說......” 老太太的話于小草都當做耳旁風,一點都沒有聽進去,透過厚實的劉海,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江一留跟著阮援疆遠去的身影。 所有人都可憐她,同情她,只有那個男孩,從始至終看她的眼神都是充滿防備的,似乎她所有的掩飾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于小草不明白,為什么他那么喜歡憐愛那個失去父母卻有爺爺照顧的阮阮,卻對同樣失去父母,飽受江大柱一家人折磨的她冷眼相待。 她也想像那個姑娘一樣單純,可是老天爺沒有給她機會,他也沒有給她機會。于小草收回自己的視線,許久沒有修剪,指甲縫里全是污垢的手指深深嵌入手心。 “阮爺爺?!?/br> 阮援疆正在和江一留商量怎么把阮阮哄去海城,就被身后一聲清脆的喊叫聲叫停。 “向紅姐?!苯涣艨粗謿獬霈F在跑著出現在他們身后的莫向芳好奇地喊了一聲。 “小寶,向紅姐有些事想和阮爺爺說,你能不能先去邊上玩會兒?!蹦蚣t紅著臉,咬著下唇不好意思地對江一留說道。 江一留心里有些納悶,但還是聽話地走到十米外的草叢里,蹲下身,無所事事地拔著地上枯黃的野草。 “阮爺爺,我想托你幫我帶五尺呢絨布,這是布票,還有二十塊錢?!蹦蚣t遞過來的布票和二十塊錢都是最小的面值,厚厚兩疊用戲麻繩扎了起來,看上去是她攢了很久才攢下來的。 “如果這些錢不夠,能不能先欠著,等以后我掙錢了,我一定會還你的?!蹦蚣t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呢絨布啊,那恐怕不是布票能買到的,得用工業券吧?!比钤苓^西式教育,在被下放前,也是個穿西裝,外套呢大衣的洋氣人,他記得當年自己做衣服的時候,都是用工業區去買呢絨布,然后托裁縫裁衣服的。 “工業券!”莫向紅驚呼一聲,她哪里搞的來工業券,連這些布票都是她花了好長時間攢起來的,她媽以為她要布票做些女兒家的小衣物,還納悶她怎么現在穿的還是以前的舊內衣,都被莫向紅用各種各樣的理由糊弄過去了。 阮援疆心中一動,記起莫大栓對自己的請求。莫家似乎給大閨女相看好了人家,這次阮援疆去海城,莫大栓托他搞一張縫紉機票,城里人缺糧,他缺票,莫家人疼女兒,想要在女兒出嫁的時候陪嫁一臺縫紉機,這個舉措,即便是放在城里,那也是大手筆了。 阮援疆也不敢保證能幫莫大栓搞到縫紉機票,只能盡力而為,他看莫向紅此時含羞帶怯的表情,心里想著,看樣子這莫向紅的對象是已經定下了,沒見這姑娘都想著給對象做衣服了嗎。 “向紅啊,要不你換一種布料,呢大衣出去走親戚還能穿一下,平日里也不實用啊?!睋钤畬δ笏ǖ牧私?,他給女兒相看的對象絕對是那種實用性人才,知青之類的花架子莫大栓是絕對看不上的。 如果只是個農民或是工人的話,這么費錢的一套呢大衣,對方沒準還看不上向紅的大手大腳,做一套呢大衣的錢,都夠做兩身工裝或軍裝了。 花大價錢做一件呢大衣來壓箱底,實在是劃不來。 “可是我就想要呢絨布料?!蹦蚣t眼神暗淡,那人的衣服都穿了好幾年了,都起毛了。那些土里土氣的藍綠布料哪里配的上他,只有穿上筆挺氣派的呢大衣,才能凸顯那人的氣質。 莫向紅想起那人這半年來提起家人時暗淡的眼神,多想替他撫平眉頭的皺紋。 阮援疆看她倔強的模樣,嘆了口氣:“那我先幫你記著,看看能不能用布票和人家兌換一些工業券?!?/br> 阮援疆收下莫向紅給的布票和現金,這些錢想買五尺呢絨布肯定是不夠的,只是莫大栓這些年對他們照顧頗多,有些事也都睜只眼閉只眼,就當是報答他,他也得幫莫大栓的女兒這個忙。 莫向紅聽了他的話,臉上一陣欣喜,連連道謝。正要離開時,又不止想到了什么,表情猶豫,欲言又止。 “阮爺爺,這件事你能別告訴我爸他們嗎?!?/br> 阮援疆以為是小姑娘害羞,自然一口答應了下來。莫向紅看他答應,這才笑著離開。 不知道阮阮以后長大有了心上人,會不會也瞞著他這個爺爺,替那個臭小子做衣服。阮援疆看著歡快地跑開的莫向紅,暗嘆了一聲想到。 既心酸又高興。 “走吧?!比钤畵]手叫來在一旁蹲著的江一留,兩人相攜離開。 江一留也沒問莫向紅說了些什么,總歸對方也不想讓他知道。 ****** 接下去的日子,全村人的話題一下子從阮援疆去海城這件事上,被轉移到了另一件爆炸性的消息上。 范曉娟和人通jian被批斗了。 這個消息可比前一件事來的有趣多了,前些年,范曉娟舉報自家男人,害的江大川被批斗,被改造的這件事大家還歷歷在目呢,現在她自己反而成了被批斗的那一個,青山村的村民無不拍手稱快。 這種大事根本就瞞不住,小丘村也有不少從青山村嫁過去的媳婦,在范曉娟剃著陰陽頭,和王善水被紅衛兵壓著回村的當天,就回到了青山村,朝著村里的人連說帶劃地描述了當天的那一幕。 前因后果詳細的,仿佛范曉娟被抓jian的那一天她們在場似的。 “我就說這女人不是什么好東西,都第二次嫁人了,居然還偷人,據說偷的還是他們小丘村出了名的二流子?!?/br> “還是同村的啊,你們說會不會早在大川沒出事前那兩個人就已經搞上了?!?/br> 范曉娟的人品,讓人忍不住用最惡毒的心思去揣測她的做法。 “說知道呢,反正她現在那個男人一家都找到范家去了,鬧著要退還彩禮,范家人怎么肯,可是人家于家親戚多啊,硬是把范家值錢的東西都搶走了。這件事是范家理虧,村里人誰都不想沾上這個腥,任憑范家人怎么哭鬧,都沒有前去幫忙,據說范家直接被搬空了,連地窖里的糧食都被搬走了一半,還是于家人厚道,還給他們留下了能撐到年中的口糧,換做是我,就全給他搬光,餓死那一家狗東西?!?/br> “該,當年范曉娟是怎么做的,還有兩個兒子呢,屋子里的東西都被扒禿了,她就沒想過愛國和愛黨兩個孩子,要不是大海一家仗義,那兩個孩子還不知道怎么樣呢,我看這就是報應?!?/br> ......... 今天難得的出了個太陽,大正午的,一群小媳婦老太太圍在大樹底下曬太陽,聊得正歡呢,忽然仿佛被按下一個靜音鍵,看著不遠處,尷尬地停下了嘴里的話。 “家里的孩子還要喂奶呢?!?/br> “我家院子里還曬著薯干,我得回去收去了?!?/br> “等等我,我也得回去收被子了?!?/br> ........ 一會功夫,大樹底下圍著的二十幾個人就拿上椅子,跑的干干凈凈。 “大哥?” 江愛黨哽咽著看了看一旁的大哥,范曉娟離開的時候,江愛黨也已經九歲了,當初還哭著鬧著要mama,現在陡然間又聽到范曉娟這個名字,還是因為這么惡心的一件事,讓江愛黨無法接受。 “她不是我們的媽,她無論做什么,也和我們無關?!蹦莻€女人,他早就已經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江愛國低垂著眼,那種女人,為什么不死了算了。 江愛國和江愛黨回到江家的時候,原本還在小聲談話的幾人看到他們進來,頓時就止住了對話聲。 “真是可憐的.......”顧冬梅看著進來的兩個孩子,眼底有著一絲竊喜和居高臨下的憐憫,正想要在公婆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作為大伯娘的慈愛的時候,被苗老太呵斥著叫停。 看著苗老太警告的眼神,顧冬梅閉上嘴,不再說話。 “馬上就吃飯了,去洗洗手,你們大姐也回來了,還給你們帶了些小玩意,現在幾個弟弟meimei都在大姐的房里呢,你們兩個也過去吧?!?/br> 苗老太慈祥地笑了笑,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江愛國垂著眼,點了點頭,帶著有些懵懂的弟弟往江大妮幾個的屋子走去。 “都這么大的人了,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還不知道啊?!苯瓙蹏徒瓙埸h一進屋,苗老太就指著顧冬梅呵斥道。 顧冬梅委屈地抬起頭:“我這不是想安慰一下他們嗎,有范曉娟這么一個媽,也不知道村里人以后怎么看他們呢?!弊钪匾氖?,這會不會拖累到幾個閨女。 想想江愛國和江愛黨有范曉娟這樣的娘,沒準這兩個的根也已經從骨子里就壞透了。再讓他們兩個住在這,沒準還會帶壞其他孩子呢。 三年快過去了,江大川也快回來了,到時候一定要把這兩個小的趕回去。 “范曉娟是誰媽,我孫子可沒這樣的娘,以后這件事誰都不準再提起,我管不了別人的嘴,自己家里人的嘴我總是能管的住的?!泵缋咸莺葚嗔讼眿D一樣:“以后家里誰要是再敢提起那個女人,我就撕了誰的嘴?!?/br> 站在錢和孫子面前,苗老太一直都是說一不二的。 顧冬梅看了看公公和丈夫看向她時不贊同的眼神,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更加怨上了不講理的婆婆,和那兩個吃白食的侄子。 第75章 過大年(捉蟲) 新年對于國人來說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按照迷信的想法, 只要這新年過的順順當當,這第二年的日子, 就差不到哪里去。 這些日子里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用的東西, 幾乎每戶人家的炊煙里都散發著米面的香氣。做糍粑, 蒸面團, 再節省的人家在這些日子里都會敞開糧袋大方一回。 托過年的福, 忙昏了頭的婦人們也沒空聚在一起嚼舌根, 讓江愛國和江愛黨松了一口氣,他們實在是受夠了那些包含同情和憐憫的眼神。 “我奶今天做了蒸血腸, 味道可好了?!?/br> 鐵柱坐在江家大院的臺階上,剝著瓜子殼, 小肚子都已經高高凸起了,嘴巴還是不愿意停下。 “你都肥成豬了還吃豬血腸, 小心過完年抬不起腳,師傅他老人家罰你?!惫馄凹刀实卮亮舜了受浀男《瞧?,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比不上小寶也就算了,連這小胖子都比不了。 “就算胖,我也是一個靈活的小胖子?!?/br> 鐵柱被戳肚皮也不生氣,嘿嘿地笑著,一臉憨傻, 這話可是當初小寶說的,他那么聰明,絕對不會有錯。 “我爸過幾天就回來了, 我都三年沒見過他了,也不知他給我帶了啥好吃的回來,到時候我偷偷那出來,分給你們吃?!?/br> 鐵柱的爸爸高建軍常年駐守在新疆,每年過年都不一定能請假回來,他現在已經升到了排長,其實已經可以帶妻兒隨軍了,只是新疆的日子太艱苦,高建軍舍不得老婆孩子受苦,加上高家就他一個兒子,老家還有孤老的高老太在,鐵柱娘得留下來照顧婆婆,隨軍一事就此作罷。 江一留聽到鐵柱的話眼睛一亮:“建軍叔今年回來?!辈恢浪薪ㄜ娛鍘У哪切〇|西建軍叔有沒有帶回來。 “小寶,你是想吃瑪仁糖了嗎,我特地讓我爸今年回來多帶了點,到時候我分你一塊最大的?!辫F柱豪氣地拍拍胸脯說道。 他口中的瑪仁糖就是后世讓人聞之變色的新疆切糕,是新疆維吾爾族民眾的傳統糕點,選用核桃仁、玉米飴、葡萄干、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棗等原料熬制而成,用料豐富,還是孩子最喜歡的甜味兒,高建軍每次從新疆回來,都會給兒子帶上整整一塊,足足有農村殺豬的案板那么大。 那段時間里,幾乎所有上高家去拜年的孩子都能分到一小塊,所以,每年高建軍回來的日子里,鐵柱都是村里最受歡迎的孩子,每個小孩都怕得罪他,到時候分不到那又香又甜的瑪仁糖。 想起三年前吃到過的瑪仁糖的味道,嘴里的瓜子都顯得干巴巴的,沒什么滋味。 “我想吃葡萄干?!?/br> 三妮舔了舔嘴唇,她喜歡吃所有甜味的東西,顆粒飽滿,甜中帶著一絲胃酸的葡萄干是她的最愛。 “我想吃羊rou?!?/br> 光瓢是無rou不歡的,高建軍每次回來,都會帶一頭新疆的阿勒泰羊來回來,阿勒泰羊體型大,rou脂豐富,做起羊rou串來rou香四溢,那滋滋作響的油脂流入木炭是噼里啪啦的聲音,都顯得尤其動聽。 大家你一眼,我一語,恨不得高建軍此時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江一留看了看被徹底冷落的瓜子,搖了搖頭,將盤里的瓜子小心的放到一旁的餅干桶里,緊緊蓋上蓋子,防止瓜子受潮。至于那一地的瓜子殼,在大年初一之前,是不能被掃掉的。 青山村有舊習,過年期間不打掃,迷信的想法認為,大新年的掃地會把財富都掃出去,這段日子里,家里的瓜子果皮越多越好,這樣意味著來年的財富能累計的更多。 江一留對這個習俗不表示任何看法,雖然可能在衛生上不過關,可是在寓意上,何嘗不是大家對未來美好的向往。 ****** 高建軍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回到村子里的,說來也巧,那天莫大栓剛好開著大卡車送村里人去縣城里采辦年貨,遇到了扛著大包小包從車站往外走的高建軍,正好一塊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