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什么話?說得嚴冰臉紅耳熱的。 天剛蒙蒙亮,寄虹就啟程回青坪了。嚴冰看著馬車遠去,著實心疼,恨不能丟下一切事務和她同歸算了。忽見馬車一晃,停了下來,隨即寄虹跳下車,向他跑來。 他趕緊迎上前去,剛想問:“還有什么話?”卻被她突然的一個吻撞到九霄云外了。 吻如蜻蜓點水,一觸即走。等呆若木雞的他回過神來,芳蹤已杳。 他撫著灼燙的臉頰,覺得足夠他回味一輩子了。 辦妥諸事回到青坪,遠遠就看見寄虹等在碼頭,尚未開口,嚴冰臉先紅了。寄虹倒神色平常,不是她忘性大,實在太忙了,坐在車里都在冊子上寫寫畫畫。 嚴冰瞥了一眼,驚訝道:“貢瓷完成了?這么快?”這女子又一次叫他刮目相看。 寄虹仍在念念有詞地算數,半晌才感覺到嚴冰略帶怨念的目光,后知后覺地抬起頭,“???你剛才跟我說話了?” 嚴冰立刻轉成理解的微笑,“沒有,忙吧?!?/br> “對不起啊,”寄虹歉疚地挽住他的胳膊,“這幾天太忙了,等貢瓷一了我再好好陪你,給你做飯?!?/br> 嚴冰看看她親昵的姿勢,覺得這次從茂城回來,他們之間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嗯,你忙你的,我也要先去跟葉墨回報河運的事?!?/br> 寄虹皺起眉頭,“千萬要當心,督陶署那件事之后,我總覺得他不會善罷甘休?!?/br> 嚴冰送寄虹到霍記,轉去驛館。被晾在門外好久才準入內,見葉墨并無要事,正對著棋譜擺局,棋盤上黑白交錯,顯是自娛自樂好長時間了。 嚴冰壓根不屑與這種小兒科的伎倆計較,照本宣科匯報完畢,葉墨才皮笑rou不笑地說:“對了,忘記告訴嚴主簿,北方傳報,金胡子攻占運河多段,不宜冒險行船,而沿海雖有小股匪賊,尚無大礙,因此經本官再三考慮,決定棄河運選海運,嚴主簿有何想法不妨直說?!?/br> 嚴冰目光閃了閃,心下了然。原來葉墨并非剛愎自用,早聽進獻言,只不過耍著他取樂而已。他卻不見惱色,用異常冷漠的口吻說:“那么下官去茂城更換關書即是?!?/br> 葉墨沒見他發飆,不由躥起無名火,假笑也懶得偽裝,“本官要用沙坤和他的船隊,你去辦?!?/br> 嚴冰十分意外,疑心他心懷不軌,“放著官船不用,卻要強征民船,葉郎中不怕遭人非議?” 葉墨自有他的道理。官家的船和兵都是紙糊的老虎,真要遇上個危風險浪的,還是沙坤這樣姓“匪”的頂用。但他偏不說明,慢悠悠舉起棋子欲落未落,“難道嚴主簿就不怕遭人非議?私相授受、無聘茍合……” 話未說完就被突然近前的嚴冰驚得住了口,在刀鋒般的目光逼視下,他心頭霍霍直跳,手一抖,指間的棋子掉在棋盤。 嚴冰目光移向棋局,“黑子看似步步進逼,實則外強中干,只需一著便滿盤皆輸?!蹦槠鸢鬃勇湓谄灞P一處,昂首離去。 過了好一會,葉墨才發覺自己竟然一聲都沒出。 他轉過僵硬的脖子,看見那一子落后,方才難解難分的局勢頓時分明,黑方大敗。他狠狠把棋子掃落在地,“該死!”不知罵的是嚴冰,還是他自己。 當晚嚴冰被曹縣令疾言厲色申飭一番,說不必他去茂城,只要辦理征船一事即可,辦不下來他這個主簿就不必干了。 嚴冰雖懂得圓融,但坑害朋友的事他是斷不會做的。這趟差事危險得很,又不知葉墨是否別有用心,他不能親手把沙坤往火坑里推。因此直言拒絕,“縣令如以為下官辦事不力,等下官了結茂城之事,讓賢即是?!?/br> 茂城的官船是他定下的,他得親去取消,善始善終。 翌日嚴冰登舟去往茂城,寄虹知他郁郁不樂,臨行前交給他一封信,神秘地笑道:“上船再看?!?/br> 船兒剛剛離岸,嚴冰便迫不及待地拆信,上頭只有一副圖畫,簡單的幾個點線連成北斗的形狀,正中央一顆墨點格外醒目。 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他溫柔地望著這封信,眉眼間俱是笑意。 “小傻瓜,你才是我的北辰星?!?/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嚴冰回到督陶署,發現鴛鴦杯不見了。 嚴冰:“茶具為什么換了?” 寄虹:“這個……” 嚴冰狐疑地看著她,“我聽說葉墨來過督陶署,他在這里都做什么了?” 如果說葉墨坐過他的椅子,他會不會把督陶署的桌椅劈了? ☆、情人江海別 嚴冰從茂城返回時,看到碼頭上人來車往,正在搬運貢瓷,船頭上指揮裝艙的卻是沙坤。 他心中一沉,命船家駛近,沙坤看見,笑嘻嘻跳到他的船上。 “怎么回事?葉墨逼你?”嚴冰蹙眉問道。 “就他?也配!”沙坤十分不屑,“老子接活什么時候論得著別人嚼舌根!” 嚴冰看看服服帖帖裝貨的船員,就知道這是沙坤自愿的。心念轉動,忽有所悟,“你是為了……” 沙坤“嗨”地笑了一聲。 嚴冰知道自己猜中了?!澳銖哪睦锫犝f的?” “整個青坪都傳遍了,姓曹的要革你的職?!?/br> 嚴冰頗為動容,雖然此刻勸阻已遲,但他仍然嚴肅地說:“這趟不比往日,聽說金胡子橫掃沿海,專劫朝廷的船,很是危險。你不必管我,退了這個差事吧?!?/br> 沙坤拍一下他的肩頭,“我只是為你送的那個燈籠?!闭f罷豪爽大笑,緣著系錨的繩索,躍上高高的大船。 嚴冰無心追索消息是否曹縣令故意放出,默立船頭,只覺翻卷的波浪裹著笑聲,一聲一聲拍打著他的心岸。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啟航那日天色陰沉,風高浪急,并非適宜出航的好天氣。但葉墨堅持這天是黃道吉日,在岸邊大肆祭奠,準備啟程。 最該參與的一眾船員卻趴在船頭玩笑般的看熱鬧,因為他們的老大根本不屑露面。 此時沙坤正在艙中,把伍薇堵在角落,痞痞地笑,“以為你不會來送我,看來還是怕我死——” “死”字沒說完,伍薇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快吐口唾沫!” 沙坤從來百無禁忌,他沒吐唾沫,直接霸道地翹開她的唇。出海的次數數不清,卻頭一次生出了恐懼。 是的,他恐懼,恐懼的由來,是她。當一個人有了牽掛和冀盼才會恐懼,懼怕不能與所愛的人來日方長。 這個吻比任何一次更深入、熾熱、長久,情愫洶涌,卻不是欲望,那是相依為命的親情。 在把持不住之前,沙坤依依不舍地離開,對上伍薇細長的眼眸,那里面沒有恨,只有愛。 “活著回來,不然我恨你一輩子?!?/br> 沙坤抬手,點一點她的唇,按在自己的心房。 沙船緩緩離岸,伍薇攀上最高的堤石,她不在乎船上的葉墨和數百官兵怎么看她,只想讓船頭那個男人看得更久一些。 在嗚咽的風中,船隊漸行漸遠,變成幾個白點,看不見了。 她才發覺臉上涼涼的,抬頭,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青坪人不喜歡下雨,認為雨水不是吉兆。 貢瓷入海后,霍記同其它窯廠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制海商的貨。海商那邊不斷催促,窯廠這邊又整日到霍記訴苦,說沒有余錢購買原料了。 寄云翻著賬本問寄虹,“我瞧著幾個掌柜的意思是想讓咱們幫襯幫襯?!?/br> 寄虹撇嘴,“只怕是趁火打劫多些,這個口可不能松?!?/br> 寄云不悅道:“怎么這么說話?他們幾位在焦泰的事上都是出過力的,這個恩情咱們要記得?!?/br> “他們可不僅僅是幫霍家,那是借我的力給自己開道呢。jiejie你心思太單純,外頭的事你不懂的?!?/br> 寄云語重心長道:“那些事我是沒你懂的多,但我懂恩要涌泉相報,仇不能以牙還牙?!?/br> 寄虹聽出她話里的深意,大為不快,“你在責備我心狠手辣?我留焦泰一條命已經夠慈悲了,你難道忘了他是怎么對父親的?” “我當然沒忘,可他害死父親,你就要殺了他嗎?那你和他有何不同?我不愿我妹子變成焦泰那樣的人?!?/br> 寄虹愣怔片刻,竟然無法反駁,氣呼呼走了。 再次召開瓷會大會時,寄虹說,若有窯廠覺得難以為繼的,可以把海商的訂單交給霍記。這話不大妥貼,當場便有窯廠撂挑子了,寄虹非常硬氣地攬了過來。 這下霍記壓力陡增。最繁忙的時候,丘成偏又告假,寄虹正心情煩躁,當著好多工人的面大聲斥責,“難道你比別人特殊不成?告假可以,走了就別回來了!” 丘成驚訝地看著她,像看陌生人似的。 這一整天丘成悶頭干活,一句話都沒說。晚間守著窯火魂不守舍時,小夏來了。 丘成劈頭就問:“爺爺怎么了?”小夏從茂城回來后,就又恢復每日照顧丘爺爺的生活了。 小夏把他按下,笑道:“沒事沒事,爺爺睡著了,我來看看你?!狈畔率掷锏牟鑹卣f:“天干物燥的,我煮了去火的茶?!?/br> 丘成沒心思喝茶,只不停地問丘爺爺的狀況,服藥了沒,吃飯了沒,說話了沒。 小夏耐心地一一作答,“今天好歹說了幾句話,可仍然迷迷糊糊的,把我錯認成你,又把你錯認成女孩,成丫頭成丫頭地叫?!?/br> 丘成怔怔的,目光虛飄地落在墨團般的夜里,也不知在瞧些什么。半晌才幽幽地說:“我想陪著爺爺?!?/br> 小夏忍不住心酸。昨天大夫來瞧病,只留下一句話:“多陪陪老人家吧!”丘成轉身就跑進廚房,好久之后出來時,眼睛紅紅的。 小夏聽說他為告假照顧丘爺爺和寄虹鬧得不愉快,有心安慰,又不知如何開口,撓了撓頭,捧過茶壺,將壺嘴對著茶碗,學著寄虹的聲音說:“我不是有意說那些難聽話的,都是被海商逼得緊了,心里頭煩得很。你將軍肚里能駕車,就原諒我吧,我給你斟茶道歉了?!?/br> 壺嘴點了三點,像是個小人兒彎腰致歉似的,順勢倒出一杯茶來。 丘成忍俊不禁,“不是‘將軍駕車’,是‘宰相撐船’?!?/br> 小夏笑呵呵把碗捧到他面前,“是了,那你更得喝了這杯茶啰?!?/br> 暖暖甜甜的茶水入肚,丘成心情好了許多,半開玩笑地夸小夏可以去當皮影藝人了。 小夏被夸得欲要飛起,順桿爬地獻寶說:“喜歡的話,我現在就講個故事給你聽哈?!?/br> 手腳麻利地把壺碗杯擺成三足鼎立之勢,清了清嗓子,把那只大碗和小杯乒乒乓乓撞了幾回,捏著嗓子做惶恐聲,“哎呀呀!不得了,金胡子好厲害,咱們官軍打不過,速速逃命去吧!” 茶碗一搖三晃,“哈哈哈!一幫中看不中用的窩囊廢!還不如俺這個土匪經打!” 茶杯踉踉蹌蹌跑到茶壺跟前,大驚失色道:“哎呀呀!不好!那是北邊的叛軍,更打不過,這可怎么辦?” 小夏握住茶壺,腆起肚子,學著戲臺上大將軍口氣說:“爾等見到本王還不速速投降!” 茶杯立刻翻倒,“投降,投降,我們都投降。給乾王……不,給皇上磕頭——” 丘成本來一直笑瞇瞇的,聽到這里嚇了一跳,立刻將他的嘴捂了個嚴實。 他的唇觸到指腹的繭,雖然粗糙卻依舊柔軟纖細,和尋常男子完全不同的一雙手。不知怎的,他的思緒飄到之前那個意外之吻上,耳根子就紅了。 丘成似乎也覺察到氣氛有些小曖昧,臉上微微一紅,放下手來,略羞窘又惶恐地說:“不要亂說話,那可是吃不消的罪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