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有冰冷腥臭的液體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臉上。 ☆、血染幾重衣 黑暗中瞧不清楚,但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寄虹魂飛魄散,她沒看到那個乞丐做了什么,但嚴冰已成了一個血人。 剎那間,血跡斑斑的父親和渾身浴血的嚴冰重疊在一起,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嚴冰!嚴冰!” “別怕,別怕,我沒事!”嚴冰的聲音沉穩鎮定,用衣袖擦凈面孔,捧起她的臉,“你看我好好的,看我?!?/br> 寄虹怔怔地盯著他,不敢置信。 他抹一把血,將手舉到她眼前,“不是我的血,大概是豬血?!?/br> 寄虹脫力般癱軟在地,嚎啕大哭。 嚴冰蹲在她面前,將手上的血擦干凈,為她拭淚,“你傷著沒?” 她搖頭。 乞丐已經跑了,但說不準是否還有其他人,嚴冰攙起她說:“先回家再說?!?/br> 寄虹站起身,才發現瓷坊大門上到處是血,陰森可怖??催@情形,明日無法如期開張了。 嚴冰忍著一身臟污將她送回趙家,寄虹無論如何不放心他獨自回去,寄云也嚇得不輕,這邊的動靜吵醒了姚晟,問過情形,當即叫來兩個伙計送嚴冰回家,并立刻找人清洗彩虹瓷坊的大門。 這一夜,許多人都難以成眠。 寄虹一閉上眼就想起那電光火石的一瞬,嚴冰毫不猶豫用自己的脊背為她擋住偷襲。幸好只是一桶污血,如果是刀呢? 那一瞬,他在想些什么? 嚴冰同樣睡不著。他深深地后怕,幸好只是一桶污血,如果是刀呢?那一瞬,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似乎什么都沒想,保護她,是出自本能。 第二日,彩虹瓷坊如期開張,門庭煥然一新,昨夜的那場“腥風血雨”蹤跡全無。 “敢到太歲頭上動土,”到場祝賀的沙坤冷笑,“用不了三天我就叫他小鬼現身!” 沙坤果真言出必行,消失一整天之后,再進彩虹瓷坊,就拽來兩個半大小子。一個弓腰塌背,耷拉著眉眼,一副油鹽不進混不吝的模樣,另一個瘦猴似的,畏畏縮縮站在一旁。 寄虹一見那混不吝的小子就覺得像那個黑影。沙坤把一只破桶扔在他面前,桶底還有干涸的血,“說吧!你拿了多少錢?” 他脖子一梗,“憑什么說是我干的?” 沙坤不說話只盯著他,看得他躲開視線,才慢悠悠地說:“不打自招?!?/br> 盡管一句話就敗下陣來,他仍然死撐,“反正不是我!” 沙坤指指瘦猴,“別嘴硬了,他都招了,豬血他幫你搞的,沾血的衣服他幫你扔的?!鄙忱ぷテ鹚氖种?,指甲縫里的血還沒洗掉?!斑€想抵賴?” 瘦猴怯怯看他一眼,“對不起?!?/br> 他沒生氣,反而學戲臺上英雄好漢的樣子拍拍胸脯,“好漢做事好漢當,別找我朋友的麻煩!” “嗬,有種??!告訴我誰指使你的我就放了他?!?/br> 他轉轉眼珠,“我不認識那個人,只收了錢?!?/br> “多少?” “一兩白的?!?/br> 沙坤拿出十兩銀子,“如果再見到他能認出來嗎?” 他低下頭,“印象不深了,說不好?!?/br> 雖然誤入歧途,但是小小年紀守信義不貪財,倒教沙坤刮目相看?!澳憬惺裁??” “小和尚?!?/br> 沙坤揉揉他的頭發,“你這一頭毛濃得跟狗似的,為什么叫和尚?” 小和尚撥開他的手,“以前為了混口飯吃,當過幾天的和尚,因為吃不上rou就跑出來了?!?/br> 沙坤和寄虹都被逗笑了。 “我能叫你天天吃rou,跟不跟我?” 抓壯丁的官和賣孩子的人伢子都說這種話。小和尚懷疑地看著沙坤,“跟著你要干些什么?” “跟著我能吃香的喝辣的,但也得吃苦遭罪,一年到頭住在船上,風里來浪里去,”他用匕首做了一個刺殺的動作,“遇上海盜就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怕不怕?” 小和尚眼睛亮了,“我能出海,能去看花花世界?” 憑這句話沙坤就認定小和尚是天生的冒險家?!澳堑每茨阌袥]有本事,有沒有膽子,有沒有忠心?!?/br> 小和尚聽懂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怎么稱呼你呢?” “別人都叫我煞老大?!?/br> 他竟然就是煞老大?在他們乞丐窩,煞老大是傳奇般的存在,居然能被煞老大看中簡直就是神話。 “現在我再問你一遍,那個指使你的人是誰?” 這回小和尚老老實實地回答:“那個人我確實不認識,但記得他長什么樣,我還知道他經常在哪出現,我可以帶你去認?!?/br> 小和尚帶著沙坤和寄虹躲進一條巷子,巷口正對著焦泰家的后門。等到晚上,一個扣著頂塌帽子的人走近,小和尚低聲說:“就是他?!奔暮缫谎壅J出他是劉五。 劉五敲開焦宅后門,小廝問都不問便放他入內。寄虹吃驚不小,好像一時間想明白很多事情,卻又覺迷霧重重。 如果說曾經的霍家對焦泰有威脅,那么現在的她根本無法與焦泰相提并論,他鍥而不舍地從中做梗是為了什么? 劉五照例被領進書房,說是書房,卻更像密室,就連焦夫人平時都不得入內。書房中供著焦泰父母的牌位,他正莊重地上香。 劉五畢恭畢敬地等他上完香才小心翼翼地說:“您吩咐的事是做了的,沒想到他們連夜擦洗,按時開張了,不過總算是嚇唬一回,不算白干吧?” 焦泰在紙上寫個數字交給他,“去賬房領吧?!?/br> 劉五歡喜地接過,“要不要再來點狠的,直接叫他關門?” 焦泰面無表情地寫字,每一筆都極其用力,讓劉五感覺他若是一抬手,能把筆戳進喉嚨里。 “那只是個警告,我要讓她知道霍記是永遠翻不了身的!”他拈起紙靠近燭火,上頭的“霍”字瞬息湮滅于飛騰的火焰中。 之后幾日風平浪靜,瓷坊物美價廉,顧客絡繹不絕,很快步入正軌。寄虹在青坪最好的酒樓山海居定下個雅間宴請眾人以示感謝。 伍薇看了一圈,連天天和寶寶都來了,唯獨沒有嚴冰,她不禁感慨自己老了,摸不透時下的年輕人心里揣著幾個意思。 邁步往里走卻被伙計攔住,“對不住,今天敝店有喜宴,為免沖撞,居孀的不能入內?!?/br> 伍薇臉上便有些掛不住,勉強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就不進去了,你們好好吃?!?/br> 寄虹急忙挽住她的手,征詢大家的意見,“山海居也沒什么好吃的,咱們換一家吧?” “今天在這吃定了,而且一個都不許走!”沙坤大刀金馬往門前一站,剛巧一位婦人攜兒帶女正要入內,他匕首突地一橫,把那婦人嚇了一跳?!敖袢沾鬆斝那椴凰?,看著不順眼的都不準進!” 婦人見他那副流氓架勢,忙忙轉頭走了。 沙坤接連趕走好幾位顧客,伙計不干了,叫出幾個人來想把他趕走,沙坤匕首“咄”地戳在門柱上,眼風一掃,那幾人腿肚子就有點抽筋。 掌柜這才出來道歉,“伙計不懂事,沖撞了大爺,幾位請進吧,今天這頓我請!” “進不進我說了可不算?!鄙忱は蛭檗逼^。 掌柜趕緊向她點頭哈腰,滿嘴好話,就差叫祖奶奶了。 伍薇拋給沙坤一個風情萬種的眼神,一行人被掌柜領到最好的一間雅間。 上樓時正好遇到一名軍官下樓,寄虹覺那人有點眼熟,多看了兩眼。落座后姚晟說:“那是茂城軍營的總采辦,好像姓馬?!?/br> 寄虹才想起此人曾去霍記買過瓷盒,因要求回扣被她給拒了,想不到半年的時間已經升任總采辦。她立刻要來紙筆寫下彩虹瓷坊的地址,追下樓去,“馬采辦,請留步!” 不妨被一個小姑娘截出去路,他皺起眉頭。 寄虹笑盈盈遞上地址,“彩虹——” “你是霍家的那位小姐吧?”他不客氣地打斷。 寄虹沒想到他還記得,略顯尷尬地點點頭。 馬采辦嗤之以鼻,“女子不可與之共事!”拂袖而去。 寄虹愣在當場。雖然知道有些商戶對女子有偏見,但直截了當說在臉上還是頭一次。 回到雅間眾人正等她開席,伍薇聽她說罷,興奮道:“聽說北邊的仗打得厲害,藥材店都快搬空了,肯定需要大量的瓷盒瓷瓶,這是筆大生意!” 丘成說:“既是大生意,誰不想分一杯羹?彩虹剛開張,怎么爭得過老字號?” 寄虹懊惱地說:“況且我以前得罪過他?!?/br> “那絕對不成了。別看官府那幫人面上人五人六,其實肚里不三不四,想把生意做進官府里頭,靠的是關系不是實力?!?/br> 寄虹不作聲。這里頭的貓膩她是知道的,可她不愿意趟這個渾水。 姚晟寬慰道:“也不必懊惱,即便拿下這單,彩虹也吃不下。軍隊訂貨量大期限短,呂家窯小,趕不出那么多貨?!?/br> 如果霍家的窯廠還在就好了,多大的單子都吃得下。 眾人歡飲,至晚方歸。沙坤沒回碼頭,跟著伍薇來到寶來當鋪的后門,伍薇只當他喝醉了,趕他走,他卻死皮賴臉往里擠。她一把把他推出去,關門進院,他卻翻進墻來。 她寒著臉,“看我是個寡婦家里沒男人好欺負是嗎?” 沙坤不計較她話里帶刺,“利息要不要?” 伍薇接住他拋來的東西,是一支金簪。 “京城流行的樣式?!彼П垡兄T板。 她端詳著金簪,惋惜地笑笑,“謝了??上Ч褘D有規矩,不能戴?!?/br> “嘁,想戴就戴,管他‘規兒子’還是‘規老子’?!?/br> 伍薇靜靜地看他,禮法綱常對他這種人來說,大概全無意義。 沙坤誤會了。女人的注目,在他眼中只有一種含義。他心領神會地笑了下,直起身子大步走來,伸手去攬她的腰,卻停在半空。 金簪抵在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