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何興懷點頭,重復道:“安然無恙?!?/br> 像是在念他的名字。 何興懷挨個打招呼,在宋佳琪那里,卻不幸碰壁了。彼時宋佳琪還在查文件——熟悉宋佳琪的人都知道,她忙于工作的時候,千萬不可以打擾,否則…… 就像現在這樣。 何興懷敲了她的桌子,要和宋佳琪打個照面,宋佳琪頭也不抬,冷聲道:“我來的那一天,站在中間講句話就完了,為什么你到處走一圈,不夠招搖嗎?” 她的脾氣如此,直言直語,從不收斂。 偏偏從上到下,無人反駁。 葉景博笑著打圓場:“何興懷剛從法國回來,還不熟悉我們的規則?!彼闹闻d懷的后背,將他介紹給徐白。 “這是徐白,她負責在實習期指導你,”葉景博談及徐白的背景,“徐白學了雙專業,精通英語和法語,德語也說得很溜,你們都是從歐洲回來的,可以交流交流?!?/br> 何興懷便用法語和她說話:“徐小姐好,見到你很高興?!?/br> 徐白指向了對面:“你的座位在另一邊,我給你講解文檔?!?/br> 何興懷抿唇而笑,再次用法語道:“好好好,謝謝徐小姐?!?/br> 第39章 何興懷加入翻譯組之后, 葉景博請大家吃了一頓飯。地點選在公司旁邊的酒店, 預定了最好的包廂, 葷素菜品一應俱全,可見葉景博的用心。 席間, 何興懷舉杯,面對徐白道:“我剛來, 啥也不懂, 得虧你指點?!?/br> 徐白與他碰杯:“指點談不上,希望能一起進步?!?/br> 她倒了半杯啤酒,但只喝了一小口。 何興懷比徐白誠懇,悶干了一瓶二鍋頭,酒后吐真言, 話也變多了:“我今年二十四歲,在巴黎工作兩年, 經人介紹,回國來了恒夏?!?/br> 他夾起一支螃蟹腿,用后槽牙咬斷了蟹殼, 拿牙簽剔出rou來,嘴里還在說話:“本來想做口譯的,那樣掙得更多,但是口譯要門路,我交際圈子窄……” 周圍幾人連聲附和。 趙安然微微抬頭,先瞥了徐白一眼,隨后才看何興懷。 手中端著茶色玻璃杯, 趙安然透過杯中酒水,觀察何興懷被燈光拉得扭曲的臉,他意味不明地暗暗發笑,話卻說得熱情周到:“你來了恒夏,我們就是同事?!?/br> 趙安然道:“咱們工作氛圍好,任務輕松,偶爾加個班,都沒什么壓力……啊對了,食堂特別好吃,我推薦雞汁包?!?/br> 徐白接起話題,開始討論食堂。 這一頓飯吃到晚上八點,同事們三五成群離開了。 恰巧技術組又在加班。徐白準備走的時候,接到了謝平川的電話,他讓她站在酒店門口,等他開車過來,和她一起回家。 徐白道:“可是今天……我們同事聚餐啊?!?/br> 即便是隔著一個手機,謝平川的聲音也很好聽:“剛好我下班了,順路來接你?!彼弥囪€匙,寬慰徐白道:“讓同事看見也沒關系,我們遲早要發喜帖,你怕什么呢?” 徐白咬唇,答不上來。 她猶豫片刻,終歸順從,聽話地站在酒店外,安靜地等候謝平川。 酒店距離公司很近,沒過幾分鐘,謝平川就出現了。他把車停在徐白面前,看著她坐上副駕駛——他疑心徐白妥協,正是一個機會。 “今天是十一月七號,”謝平川道,“你回國五個月了?!?/br> 他打開車上的暗格,從中取出一個紅盒。 想到剛才的“發喜帖”,徐白似有預感。但她不敢看他,她刻意去看窗外,夜深露重,燈光撩開人影,月色稀稀落落。 若要她講,那么北京的晚上,和倫敦的晚上,其實相差無幾。一樣的大城市,一樣的行色匆匆。 城市中有車馬紛紛同白晝,也有萬家燈火暖夜風,誰不想要一方居室,琴瑟和鳴……可惜生活充滿變數,未來難以預知。 哪怕聽了很多情話,做了很多親密事,她仍然擔心風花雪月,只是一場浮光掠影。 無人給她忠告。她唯一知道的是,從年少開始,自己就被拴牢了。 徐白倚著車窗,神情迷茫。 酒足飯飽之后,容易胡思亂想——她這樣自我調侃。左手就被牽了起來,被謝平川握在掌中。 他先是恭維了一句:“你的手指很好看?!比缓?,單獨挑起無名指:“這里還缺點什么?!?/br> 徐白回眸看他。 秋夜涼氣襲人,玻璃窗擋不住。謝平川半低著頭,眉眼浸在燈光中,唇邊也帶著笑——凝視的時間久了,心底便多了暖意。 徐白挪不開目光。 她道:“哥哥……” “戴個戒指怎么樣?”謝平川打開盒子 ,露出天鵝絨的里墊,以及一枚精巧的鉆戒。 他一定是籌謀已久,想好了措辭,照顧她的情緒,絲毫不隆重。他把戒指拿出來,戴在徐白的無名指上,然后俯身親吻她的手背。 小心翼翼,生怕她不答應。 他把姿態放得很低。有生以來,大概是第一次。 徐白沉默半晌。 她收回了手,把戒指拔下來,放進盒子里,重新塞回暗格。 當然還需要借口,徐白編造了一個:“鉆戒太貴重了,你幫我保管吧?!?/br> 思維繞成了麻繩,沒有起點,也沒有盡頭,她自己解不開,身陷囹圄,還想留下退路:“也許將來……” 徐白的話尚未說完,謝平川便打斷道:“我理解?!彼说責o銀三百兩:“沒關系,我很高興,說明你認真對待,不會敷衍了事?!?/br> 謝平川的神情,可不像高興的樣子。 他啟動汽車,握著方向盤,開上回家的路。而且開得很平穩,不過一路無話——并非謝平川故意冷場,事已至此,閑聊也顯得尷尬。 到家之后,謝平川去了書房,繼續忙他的工作,忙到夜里十一點。 期間徐白心懷忐忑,洗完澡在床上等他。 徐白擅長換位思考,她假設自己是個男子,策劃了很長時間,謹慎地向女友求婚,結果被當場拒絕,毫無余地……怎么可能不生氣呢? 可她并不想讓謝平川生氣。 她沮喪地趴進被子里,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所以當謝平川來到臥室,徐白拉住了他的袖子,燈光與人影重合,落在衣柜的木門上,謝平川略微靠近,像在含蓄觀賞她。 他的影子是筆直的,目光也沒有偏移,他和徐白說:“你的嘴唇沒有血色,是身體不舒服,還是遇到了煩心事?” 徐白覺得他明知故問。 她道:“心里堵了一塊,你親親我,我才能高興起來?!?/br> 謝平川沒有關燈,他當著她的面脫衣服,像他這種外表沒有缺點的人,大概不怕在燈光下袒露,但是放在今日,又有了別的意思。 徐白坐在雪白的被子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傾身壓下來的那一刻,徐白就主動躺倒了,雙腿繃直又張開,緩慢地蹭過床單。 她顧盼生姿,他卻心如止水。 謝平川親了她的額頭,關掉臥室的臺燈,恰如往常一樣,將她抱在懷里:“睡吧,晚安?!?/br> 徐白放松的心弦,倏而重新繃緊,她小聲應道:“晚安哥哥?!?/br> 這一夜她睡得不太好。 半夢半醒時,總覺得謝平川要走——假如不在乎,就不會失態,可是她最在乎的人,只有謝平川一個了。 她不知自己害怕什么,極度困乏,有些心悸,睡不著的時候,就緊緊抱著他。謝平川換一個睡姿,徐白就以為影響了他,她識趣地拉開距離,心里又空落落的。 到了最后,徐白光腳下地,從沙發上抱來毛絨兔子,躺在了大床的另一邊。她還拿出一顆珍藏的紐扣,擺到了一旁的床頭柜上。 終于勉強入夢。 這夜下了一場雨,水色空濛,映照秋末初冬。 謝平川醒的比徐白早。他拉開被子,余光不見徐白,側過臉一瞧,發現她在角落。 他穿著拖鞋起床,走近落地窗前,從簾幕的縫隙里,看到雨水浸染的清晨。鉛灰色的云朵蔓延至地平線,一輪朝陽被云翳兜頭蓋臉。 謝平川把窗戶關得更緊,然后走回床邊,給徐白蓋好了被子。她抱著毛絨玩具,呼吸均勻,閉著眼睛,并未留意他的接近。 徐白之所以醒來,是因為電話鈴聲。 每周四的早晨七點半,家里的固定電話都會響。謝平川不讓徐白接聽,每次都是自己接了,徐白之前毫不在意,今天卻是倍加關心。 謝平川如她料想,站在客廳,拿著聽筒,低聲答話道:“工作很忙,暫時沒有假期?!?/br> 電話另一頭,是謝平川的父母。 他的母親想念兒子——她定居美國加州,兒子卻執意回國,算來算去,還是為了一個小丫頭。 謝平川的母親道:“既然你抽不出空,我和你爸去看你呢?你們前幾年忙創業,春節都不回家,今年再不回來,你姑姑、堂哥,你那一幫朋友……” 母親話語一頓,嘆氣道:“還有我們老兩口,都很想你啊?!?/br> 說起來,謝平川的父母、關系近的親戚、大學時代的人脈,幾乎都扎根于加州。他當年只身回國,基本沒有人支持。 可他的少年經歷,又與普通人不同。 那時候,父母常年在外,留他一人在家。 每晚放學回來,與他作伴的人,也只有徐白一個。偏偏他自尊心極強,不可能和外人傾訴,假如沒有徐白,生活會相當煎熬——畢竟他當時年紀不大。 徐白歲數也小,可是活潑開朗。她圍著他繞圈,一口一個哥哥,一會兒是:“哥哥,你會寫程序嗎?那種小黑框,可以畫出愛心?!?/br> 一會兒又是:“哥哥,我看到你就好開心呀?!?/br> 她還經常說:“哥哥是我的榜樣,我要向他學習?!?/br> 她說過不少類似的話。日久天長,蠶食鯨吞,占據了他的潛意識。 謝平川回國之后,最順遂心意的日子,莫過于同居的四個月。他在電話里和父母說:“明年春節要是有空,我帶她去加州見你們?!?/br> 謝平川說的是“去加州”,而不是“回老家”。其中的差別,一聽便知道。 他的母親心中有怒,臉上還笑道:“好啊,是小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