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他說:“回家我想寫程序?!?/br> 徐白興致勃勃:“什么程序?” 謝平川坦言道:“網頁爬蟲,看看你在英國八年,都干了些什么?!?/br> 徐白問心無愧:“學習,考試,做翻譯,寫論文……我知道時間寶貴,既然不能把時間花在你身上,就只能花在正事上?!?/br> 徐白說得斷斷續續,直到謝平川走近車門,他把徐白放了下來,抱到副駕駛位置上,給她系好了安全帶。 而在停車場之外,剛剛加完班的趙安然,恰好從公司門口經過。他并不急著回家,手中拎著一袋貓糧,坐在墻角的綠化帶邊,投喂一群流浪貓。 他不是第一次喂野貓,貓咪們多半都認識它,甚至有一只湊到近前,翻出肚皮向他示好。 “哎,你最近瘦了?!壁w安然摸了摸貓耳,又添了一把貓糧。 路燈照出他的側面,投下細碎的光暈,半張臉明亮,半張臉陰暗。他其實相貌出眾,鼻梁提拔,五官輪廓也好,不過隱在墻角,并不惹人注意。 可是面前還是來了人,那人笑道:“趙安然?你什么時候這么善良了,還有心情喂貓,因為徐白喜歡貓么?” 趙安然沒抬頭,回了一句:“魏經理,這是公司門口,你和我說話,不怕被人看見?” 魏文澤錯開一步,點燃一根煙,他拿著智能手機,正在用支付寶轉賬。 “你又在悄悄給前妻打錢了?”趙安然道,“她不是不想和你聯系嗎?!?/br> 他笑了一聲:“魏經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br>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選擇的嗎?你沒掙扎過,也沒后悔過?”魏文澤傾身,也拿了幾粒貓糧,喂給街邊的流浪貓,“聽說過那個故事么,只有無罪的人,才能向小偷扔出第一顆石子?!?/br> 他復又站直身體:“如果我站在審判庭上,那么你,趙安然,你也沒資格做法官?!?/br> 趙安然不說話。 魏文澤解開袖扣,笑道:“趙公子,詞窮了?” 趙安然聳肩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br> 他抬起頭,笑著問:“你那邊怎么樣了,他們的新產品已經上線,要動手嗎?” 綠化帶邊枝葉茂密,叢生的灌木近半人高,魏文澤看向四周,理了理衣袖道:“再等等吧,確保萬無一失?!?/br> 第34章 近旁的貓糧被吃光了, 一只小貓窩在樹根處, 奶聲奶氣地“喵喵”叫。 趙安然撕開塑料袋,單獨給小貓倒了一點, 別的大貓來搶食,他還會把它們撥開。 樹葉的枝杈擋住了他的側顏,他半垂著頭,撫摸消瘦的小貓:“真可憐?!?/br> 趙安然道:“你看,有些小動物,不被保護就活不下去?!?/br> 他語氣低緩, 動作輕柔,安撫著幼弱的貓咪,像一個心腸很好的路人。 夜色微涼, 附近唯有昏黃的燈光, 白天的燥熱不復存在,他平靜如一汪潭水,旁觀低頭抽煙的魏文澤。 魏文澤瞥他一眼,遞過來一支煙:“趙安然,抽煙么?” 趙安然不接:“貓的嗅覺比人敏感吧?我擔心嗆到它們, 麻煩你站遠一點?!?/br> 魏文澤聞言,反而坐在他旁邊。 他一身的西裝革履, 黑皮鞋油光锃亮,夾著星火明滅的煙頭,笑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聞不慣煙味,搶不到食物,這說明了什么呢?趙公子?!?/br> 魏文澤叼著煙卷,吸了一口,一副痞里痞氣的樣子,再無平日的溫文爾雅——他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風向標,就連趙安然也不清楚,魏文澤本身的性格如何。 他聽見魏文澤蓋棺定論:“說明你手上這只貓,命中注定活不長?!?/br> 今夜月圓,恰似一輪銀盤高懸,興許能千里共嬋娟。趙安然抬頭望天,漫不經心道:“你太武斷了,我就想證明你錯了?!?/br> 他拎起那只小貓,從公文包里找出報紙,把整只貓包了起來,揣進自己的懷里。 到底還是嫌棄野貓臟,不過他干脆利落道:“好了,魏經理,明天再見嘍,我要把它帶回家養?!?/br> 他從路旁站起來,左手拎包,右手抱貓,頎長的身形落下長影,映在了燈柱邊上。 魏文澤坐在原地,嗤嗤發笑道:“我說呢,難怪你能混進恒夏,如果我第一天認識你,會被你的淳樸善良折服?!?/br> “過獎了,你賞識我嗎?可我只會裝蠢,”趙安然回敬道,“我更敬佩你的八面玲瓏?!?/br> 他和魏文澤利益相關,同乘一條船,彼此不做假臉,卻也沒有真心——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共同利益更穩固的關系了。 感情是虛假的,道義是偽善的,夫妻可以同床異夢,朋友可以反目成仇,但利益不會背叛你,它乘風而至,如影隨形。 這是趙安然的處世觀。 魏文澤大約認同。 從某種程度上說來,他們也算合作愉快。 魏文澤目送趙安然,瞧見他越走越遠,隱入夜歸的人群中,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手機屏幕亮了兩下,顯示出新消息提示。魏文澤再次低頭,解鎖自己的手機,入目即是簡云的短信:“你給我打錢了?” 打了五萬。 魏文澤答話道:“沒別的意思,你要開店了,想讓你輕松點?!?/br> 簡云不回復。 魏文澤又發了一條:“也是真真的撫養費,你用不著還我?!?/br> 他接著問:“真真睡了嗎?” 簡云言簡意賅道:“睡著了?!?/br> 睡著了,三個字,他看了良久。 他坐在夜晚的街邊,拇指撫摸著按鍵,想起剛來北京時,自己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像是他高中看過的小說——美國作家西奧多·德萊賽在《天才》里描寫的那樣,來自鄉下的男主角初入城市,郁郁不得志,對財富和地位的渴望支配了他的思想,致使他頭腦一熱,誤入歧途,從而寥落終生。 魏文澤十八歲的時候,會嘲笑這樣的主人公,但當他二十八歲,心中唯有難言的共鳴。 不是每走一步路都有選擇。 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避開紛爭。 所以尼采才會說:“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正在凝視著你?!?/br> 魏文澤掐滅煙頭,站起身來,把香煙扔進垃圾桶。 路邊的野貓跟在他的身后,“喵嗚喵嗚”地叫喚兩聲,又用腦袋蹭上他的西裝褲。 “我可不會養你們,”他不知是在和貓說話,還是在和自己說話,“幸運的只有少數人?!?/br> 他走出這一塊墻角,重新邁入康莊大道,站在恒夏寫字樓外,百無聊賴地等待著。為了祛除煙味,他還嚼了一塊口香糖。 此時是夜里八點,周遭喧囂,夏風涼爽,路旁停著一輛賓利,里面坐了一位司機,他和魏文澤在等同一個人。 那人正是宋佳琪。 宋佳琪初入職場,格外賣力,甚至主動加班,待到了晚上八點。 她等電梯的那一會兒,還盼著能碰見謝平川,所以電梯門開了三次,她都沒有進去——因為謝平川不在。 可惜宋佳琪不知道,謝平川早就回家了。 她遇到不少技術組的員工,唯獨不包括技術總監。 到了后來,她終于屈服現實,踏進某一班電梯,抵達寫字樓一層。 快出門的時候,宋佳琪和魏文澤有一場巧遇。 魏文澤拎著一個公文包,從恒夏的正門外經過,手里拿著一串車鑰匙,宋佳琪便喊了他:“魏先生,好巧啊?!?/br> 她穿著七厘米高跟鞋,拎著一個鉑金包,腕上是卡地亞的手表……怎么說呢,她和簡云是完全不同的。 從小在優渥環境中長大,被父母嚴格保護著的、幾乎沒有吃過苦頭的大小姐。 魏先生笑得斯文:“哦,佳琪?” 他在不經意間這樣稱呼她,但很快就改口道:“宋佳琪?!?/br> 宋佳琪尚未詢問,魏文澤主動解釋:“我和另一家公司談生意,談到晚上七點多,剛剛從那里出來,準備回家了?!?/br> 他面上坦誠道:“恰好路過恒夏集團?!?/br> 宋佳琪撇眼,見到他手中的貓糧袋子。 那并非魏文澤的貓糧袋子,而是趙安然忘在地上的——他只顧抱走流浪貓,沒有帶上那一袋貓糧。 于是現在,這一袋貓糧,成為了魏文澤的道具。 他自然而然地說:“附近有幾只流浪貓,我有空過來,就會喂它們?!?/br> 宋佳琪挑眉道:“你還蠻有善心的?!?/br> “沒辦法,有些貓太瘦了,看著很可憐,”魏文澤卷起貓糧,放進了公文包中,“正好我有空,力所能及的事,為什么不做呢?” 宋佳琪好像很贊同,笑了一聲道:“上一次的慈善晚會,你也做了宣講吧?我還記得你?!?/br> 魏文澤含笑偏過臉。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沒有直視宋佳琪。 但他的聲音極其悅耳:“是啊,也算不上宣講吧,只是我的心里話。我們都是社會的一份子,從社會中得到了多少,就有義務回報多少?!?/br> 因為塞了半袋貓糧,他的公文包鼓鼓囊囊,可不像那些上班白領,刻意理得平平整整——瞧在眼中,煞是可愛。 魏文澤還說:“不過我其實很窮,也做不了什么貢獻?!?/br> 他換了一只手拎包,不再微笑,反而靦腆道:“和你說起了這些,好像在講大話。讓宋小姐見笑了?!?/br> “我不認為是大話,”宋佳琪理了理頭發,“我和你觀點一致?!?/br> 她抬起頭,盯著魏文澤。 魏文澤生得一副好相貌,比起氣質出眾的謝平川,又是另一種賞心悅目。他和宋佳琪談話注意分寸,見識廣博,語言幽默——在宋佳琪的眼中,他是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 “你今天和我說話……”宋佳琪問道,“怎么老是看旁邊呢?” 魏文澤其實在觀望那一輛賓利,擔心那一位司機會下車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