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其實繼母的年齡,只比徐白大十歲。她能傍上徐白的父親,也勝在當時年輕,中年男子知好色而慕少艾,她不是不懂這個道理。 她看向了徐白的父親,無可奈何嘆了口氣,意思近乎于:我在熱情招待你的女兒,可她一點兒也不領情。 徐白的父親道:“小白,好了,咱們一家人難得吃頓飯?!?/br> 他伸向餐桌底下,拎起了一瓶啤酒,開蓋以后,自斟半杯:“爸爸沒想到你會回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管怎么說,我是你爸爸?!?/br> 父親說了兩句話,徐白也如他料想,一個字都沒有應。 這和她小時候不同。 那時的徐白更活潑,假如受了父母批評,她先要仔細想一想,然后會立刻認錯,或者和父母辯駁。極少的情況下,她才會默不作聲。 倘若徐白真的受了委屈,她便要撲進母親懷里撒嬌,或者去鄰居家找謝平川。謝平川會和她并排坐在臺階上,耐著性子聽完徐白所有的話。 徐白的父親就站在書房,觀望院子里一年四季,各不相同的景色,還有他乖巧可愛的女兒,和隔壁家的那個小子。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點啤酒。 徐白適時出聲道:“我是來看奶奶的,沒有別的想法,過去的事我也不想提,提了對大家都沒好處 ?!?/br> 徐白根本沒注意,此刻的徐宏不見了。她從座位上站起,走到了沙發角落,然后側身半蹲,撿起了地上的畫框。 而在這一邊的餐桌上,繼母自身的注意力,到底還是在兒子那里:“老徐,你別光顧著女兒了,宏宏那件事怎么辦,你給個準信兒?” 她不想讓徐白聽見,因此壓低了嗓音:“本來就是學校搞的暑期興趣班,一年級和三年級混在一起,咱們兒子沒做錯什么,不就打了女孩子一巴掌?” 咱們兒子沒做錯什么,不就打了女孩子一巴掌。 這話聽在耳邊,是難言的扎心。 “你還有臉說,”徐白的父親道,“人家小女孩才七歲,還是單親家庭,平常就一個外婆……” 他講話的時候,帶著煙味和酒氣,如果離得近了,就會有些嗆鼻。 夢想和現實隔著一條溝渠,貪欲無法被滿足,妄念亦如是。二十五歲的陶娟只想飛上枝頭變鳳凰,自從和徐白的父親好上,向來一心一意對待他,但看如今,十年過去了,她自認再好的脾氣也磨光了。 更何況,她現在所追求的,丈夫已經給不了。 陶娟禁不住高聲道:“你怕什么?她媽不就是一個開包子店的,老師都不敢給她媽打電話,怕那個女的承受不了?!?/br> 她夾起一筷子的牛rou,連帶著米飯扒了兩口,一邊咀嚼一邊講道:“而且呢,一年級的小孩子,正在換牙吧?你怎么知道她吐出來的牙齒,是我們兒子打掉的,還是她本來就要換掉的?!?/br> 凡事最難將心比心,更難感同身受。陶娟在這一塊上,向來有些缺失,說話也毫無顧忌 :“你沒聽老師說嗎?那女孩子智力有問題,都一年級了,一句話還講不全?!?/br> 徐白的父親心煩意亂。 他掏出一根煙,點燃以后,抽了起來:“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她叫簡真,姓簡,”陶娟記得清楚,“她媽叫簡云……老師不是說了嗎?你這就忘了?” 她的丈夫吐出一口煙,應聲回答道:“我五十多歲了,記性不好,人之常情?!?/br> 他厭煩在餐桌上爭吵,沒有繼續挑開話題。 視線偏移,再次看向了女兒。 徐白站在沙發邊,手上拿了一幅畫。她揭開蒙著的塑料紙,看清楚了細膩的筆觸,柔和的色彩,勾描精致的山水風景。 坦白的說,這并不是一幅好畫。雖然整體構圖出色,但是左側有一小部分,線條凌亂,色調幼稚,破壞了和諧的美感。 原因很簡單——這一幅畫,是年幼的徐白和她mama一起完成的。 而在畫面的左下角,有著徐白和母親的共同落款。 徐白略微低頭,摸了一下她們的名字。 她的父親“刷”的一聲站起來,大步走向了沙發邊:“小白,你別碰……” 一句話尚未說完,徐白出聲打斷道:“什么意思,我不能碰mama的畫?” 她抱著那一幅畫,恰如打劫的強盜,路過父親的身旁:“爸爸,當年你們離婚,家里的財產都歸你了,后來我出國留學,未滿十八周歲,你也沒有給過錢……” 徐白道:“我不要你補償,這幅畫賠給我?!?/br> 她刻意強調“賠給我”,落在父親的耳邊,宛如誅心。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父親第一次驚動:“有話好好講,爸爸知道虧待了你?!?/br> 他后悔把畫放在了沙發邊。 只因沙發旁邊,就是窗臺,站在那里,能看見高廣的藍天白云,還有室外的綠樹成蔭。 他習慣一邊抽煙,一邊掃一眼畫,僅此而已。 徐白卻沒留下商量的余地。 她抱著那幅畫,打算拎包走人。 但是,她找不到自己的包了。 父親的新家是一廳三室,客廳修建在正中央,徐白站在吊燈之下,側目看向一旁臥室——就見到了她的東西。 奶奶在廚房抹眼淚,沒看住自己的孫子,就連她也不知道,此時的徐宏在做什么。 徐白站著不動,眼神也變了。 她瞧見徐宏把包里的東西抖落一地,用小刀刻劃著皮包的表面,她回國以后買的那三管口紅,全部被折成了兩段,用來涂畫干凈的木地板。 不止這樣,還有謝平川送她的草莓糖,都被泡進了顏料盒子。 而她的手機正在震動。 徐宏專注于劃壞皮包,發現手機震動之后,他又有了新奇的注意。 還沒來得及動手,他的jiejie乍然出現。 “你真厲害,”徐白面無表情,夸贊道,“年僅九歲,就能這么狠辣,前途不可限量?!?/br> 她話還沒說完,徐宏感到害怕了。 他用小刀往前劃了劃,想嚇退怒氣沖天的徐白,可是徐白站得很近,刀子剛往前伸一點,就劃破了她的皮膚。 她穿著漂亮的連衣裙,裙擺帶著素色蕾絲邊,雪白的腳踝像玉石雕成,不過現在,浸出了一點鮮艷的血跡。 傷口很淺,徐白不覺得疼,她扔掉手里的畫,反扣著徐宏的兩只手,將他狠狠按在地板上。極度生氣的時候,力氣比平常大兩倍,她拉過一旁的魚缸,將魚缸扣在了徐宏的頭上。 魚缸里只有泛黃的水,沒有一條活魚,想來也是,家里養著這種少爺,什么動物活得成。 徐宏被澆了滿頭水,驚大于怒,哭都哭不出來。 好在他的母親趕來救場。 徐白的繼母一把推開徐白,拉起地上驚懼的兒子,連忙把他抱進懷里。 繼母一邊哄著孩子,一邊也哭出了聲。 她高聲抽泣道:“日子沒法過了……老徐你管管!有沒有王法,上門來欺負人……” 徐白沒有說話,她撿起地上的手機,看見八個未接來電,全部出自謝平川。 手機再次響起時,徐白立刻接通,聽見電話另一頭,謝平川問道:“你在哪里?” 徐白誠實道:“在父親和繼母的家里?!?/br> “怎么了?”謝平川察覺她聲音不對,他站在恒夏寫字樓外,獨自走向地下停車場。 徐白心中委屈,她也哭了:“我的腳踝被小刀割了,流血了?!?/br> 第29章 徐白念大學的時候,因為手頭缺錢, 接過翻譯兼職。她精通中英法三種語言, 對德語也有研究, 在會場做陪同翻譯,一天能掙上不少錢。 她常常奔波于學校和會場,可是鬼天氣說來就來, 尤其在嚴冬季節,冒著寒風冷雨,橫穿幾條大街——當街風狂雨驟, 打傘沒有用, 她干脆不打了,好不容易回到寢室, 能喝一碗熱牛奶就很幸福。 徐白心想, 如果那個時候,謝平川在她身旁,她一定會撲進他的懷里, 傾訴自己有多寂寞辛苦。 可惜他當時不在, 她也就說不出來。 但是今天, 謝平川離她很近。 徐白和盤托出道:“我的包也被劃壞了,你送給我的那些糖……” 她的話還沒說完, 謝平川問了一句:“詳細地址是什么?我來接你?!?/br> 徐白將地址告訴了謝平川,聽他在電話里安撫她,又詢問她腳踝的情況。她眼中含著水霧,原原本本地回答了, 不過因為心情低落,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掛電話之前,徐白道:“哥哥,我想回家……” 謝平川并不是脾氣好的人,他只是善于克制——比如現在,他聽說徐白的腳踝被割傷,包也被劃壞,且都是徐宏所為,他便想代替徐宏的父母管教孩子。 他一邊開車,一邊緩聲道:“回家之前,我們先去醫院?!?/br> 徐白抱著一幅畫,站在客廳玄關處:“刀口不深,貼個創可貼……” 謝平川卻道:“你還沒止血,刀口不深?”他今日開車超速,途徑拍照路口,也不在乎罰款扣分。 “如果將來我有這樣的兒子,”謝平川意有所指,指向明確,“我會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治不好就送進精神病院?!?/br> 他怒火滔天,口不擇言,措辭十分冒犯。不過出于習慣,嗓音倒是冷靜。 徐白下意識地反駁:“我們不會生出那樣的孩子?!?/br> 她的想法很簡單,謝平川要求嚴格,毫無溺愛之心,但他并非一貫冷硬,也會溫柔和體恤,將來要是有了兒子,至少父親是個榜樣。 謝平川的思維與她不同。 他以為徐白眼光長遠,已經考慮到了他們的孩子。 即便心中仍有怒火,火勢也減少了些許。謝平川停在紅燈路口,聽見徐白匆匆說了再見,然后掛掉了他的電話。 此時此刻,徐白的父親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道:“小白?” 父親抬起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頭發——唯有壓力很大的時候,他才會做這個動作,臥室里的兒子還在哭喊,年輕的妻子不依不饒,老母親捂著自個兒的心口,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 作為一家之主,他竟然無話可說。 餐桌上的飯菜都涼了。徐白的奶奶準備了一個下午,擺在桌子上的家常盛宴,沒等來一個人動筷子。 父親走到餐桌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白,你腳踝還疼嗎?我去給你找碘酒,擦一下止血吧?!?/br> 徐白道:“謝謝,不用了,我要回家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