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二十七樓到了。 電梯門口站著另一個年輕男人,他穿著一件條紋襯衣,手上拿了一沓材料,電梯門才剛敞開,他就出聲說道:“謝總監,蔣總和王總都在辦公室等你。上個月的歸納報表,技術部也已經提交了?!?/br> 那人是謝平川的助理,全名周勤,他在公司發展時期加入,可謂謝總監的左膀右臂,而且人如其名,十分勤勤懇懇。 周助理起初沒看到徐白,當他定睛一看,瞧見一個素未謀面的美人,他的神情就有一些驚訝。 謝平川和徐白站定的位置很近,從周助理的視角看來,徐白仿佛靠在他的身上,謝平川也沒有挪動地方。 周助理跟了謝平川兩年多,不曾見他這樣與別人親密。 不過謝平川和徐白的對話,打破了周助理的大膽猜想。 謝平川看向徐白,以普通朋友的語氣道:“徐小姐剛回國,就來公司參加面試,我代項目組感謝你,預祝你面試成功?!?/br> 他右手拿著一沓文件,左手從口袋里掏出名片盒,把一張名片遞到了徐白的手中:“既然徐小姐剛回來,遇到什么問題,可以聯系我?!?/br> 徐白雙手接過名片,就像重新認識他一樣?;蛟S是因為周助理在場,她也同樣客氣地回答:“謝謝總監,那我先下去了?!?/br> 那一聲“謝謝總監”說出來的瞬間,謝平川的腳步停在電梯門檻處,電梯門正要關上,因他的存在又重新打開。 有多久了呢,他也不記得了。 久到連回憶也是枉然,妄念也在時間里倦怠,瑣碎的牽掛被日漸消磨,生活的軌跡也趨于平常。無論曾經怎樣望穿秋水,到頭來還是“漸行漸遠漸無書”。 他二十歲出頭的時候,曾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皇天不負有心人,以為凡是努力就有結果,但他今年將近三十,他的心態較之以往,似乎更為貼近現實。 謝平川低聲回答:“不客氣?!?/br> 在相對遙遠的記憶里,有一段經常出現的對話——徐白叫一聲謝謝哥哥,謝平川就回一句不客氣。 這種平淡無奇的日常,不應該讓他記憶深刻。 他站在電梯門口,背對著此時的徐白。直到電梯門完全關上,一層一層緩慢下行,他才帶著周助理走向辦公室。 他翻開手上那一沓文件——哪有什么文件,都是順手拿的白紙。 他只是裝出了恰巧乘電梯的假象。 周助理猜不出謝平川的心思,他們快要走到辦公室的時候,就連周助理也忍不住說:“謝總監,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剛剛電梯里的那個妹子……” 謝平川側過臉看著他,問道:“怎么,你認識她?” 周助理連忙搖頭:“不認識?!?/br> 他對謝平川和徐白的關系感到好奇,但和上司談論他的普通朋友,實在有些不合時宜。 尤其當你的上司是個工作狂,對除了工作以外的事都不感興趣——周助理以為,他的話題注定冷場。 果不其然,謝平川跳過了徐白,再次和助理談起工作:“昨天陳組長發給我的郵件里,提到了周五的線上測試會議……” 周助理打起十二分精神,掏出隨身攜帶的便簽本:“是的總監,關于這次線上測試,最后的相關會議在本周五舉行?!?/br> 他的思維回歸了工作,也不記得剛剛下電梯時,謝平川給了徐白一張名片。 那張名片,正被徐白握在手中,來回觀賞,反復把玩。 名片上有謝平川的職位,電話號碼,以及電子郵箱,短短幾行的內容,徐白很快就背下來了。 她把名片放入包里,卻沒有聯系他的打算。 徐白不給謝平川打電話,謝平川也沒有聯絡她,他們的這一次久別重逢,就像一顆扔進湖泊里的石子,表面上看著蕩起了漣漪,實則還是風平浪靜——徐白如是想。 直到三天以后,恒夏集團的hr通知徐白,下個禮拜就可以開始上班,她的薪金和待遇一切從優,月底還有一場迎接新職員的聯歡會。 徐白應期到崗,得到熱烈歡迎。 她的直屬上司是個女強人,日常行事雷厲風行,因為她姓付,所以被叫做“付經理”,雖然她其實做的是正職。 付經理和徐白介紹道:“我們的項目處于第三期,我們組的職責是翻譯和設計,每周一和周四的早上,我們要和技術組的產品經理做交接……” 想到謝平川是公司的技術總監,徐白的思路忽然停頓,她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我們直接和技術組溝通嗎?” “是的,小徐,”付經理面朝著徐白,坦誠相告道,“你要是有疑問,歡迎隨時來問我?!?/br> 付經理穿著一套西裝裙,打扮得簡潔而利索,說話的語速也偏快,她對徐白寄予厚望,也沒有忘記另一位新職員。 那位和徐白一起入職的新員工,方才去了公司的露臺抽煙,眼下他剛一進門,就被付經理抓了過來。 付經理拍了拍他的后背,同時向全體組員介紹道:“這一位也是我們的新伙伴,名叫趙安然,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大學?!?/br> 趙安然和徐白同齡,他穿一身休閑裝,看起來又高又瘦,不同于徐白的彬彬有禮,趙安然只是簡單地點了個頭。 但是當他扭過臉,視線與徐白交匯,他竟然定在了原地,過了好半晌,才試探性地問道:“你是……徐白?” 徐白聽到他的名字時,心里已經有所懷疑,現在又見他如此驚異,徐白便展顏笑道:“你好啊,趙班長?!?/br> 清早九點多鐘的陽光,穿透了一扇落地窗,徐白就站在光影交界處——她的眼中有晨星,雙腿筆直又修長,恰如十五歲那年一樣。 趙安然與她對視片刻,臉上浮現出可疑的微紅。 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后腦勺,跟著回憶道:“徐白,你初中畢業以后,就去了國際高中嗎?我后來聽人說,你高二就留學英國了,后來在英國念大學,還去法國做交換生,你最近剛回國嗎……” 付經理正在注視他們,徐白打斷了趙安然,并且開口解釋:“我和趙安然是初中同班同學,那個時候,他是我們的班長?!?/br> 徐白不再看趙安然,轉而和付經理談論:“沒想到會這么巧,我們兩個同班同學,都進了公司的項目組?!?/br> 話音落罷,她又和在座的同事說:“從今以后,還請大家多關照?!?/br> 雖說在職場上,能力決定了發展,機遇決定了未來,但是在剛開始的時候,領導和同事們難免要對國際名校出來的新人,報以一定的期望和優待。 徐白正是扮演了這樣的角色。 作為牛津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她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任務。徐白花了半天時間上手,臨近午飯時間,已經游刃有余。 到了十二點整,陸續有人去吃午飯,付經理也帶著同組的員工,和徐白、趙安然一起去了食堂。 由于今天來了新伙伴,他們決定在公司聚餐。 公司的食堂在六樓,健身區和休息區在七樓。而徐白所在的項目組,坐落于公司的五樓,于是走樓梯的時候,就有同事打趣道:“我們的地理位置,可以說是最好的了?!?/br> 那名同事笑道:“高管們都在二十六層以上,下來吃一頓飯,恐怕沒有我們方便?!?/br> 說來也巧,這名同事話音落后,高管們就出現了。 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率先露面的就是技術總監,他和集團的總裁并肩行走,兩個人都留下了筆挺的背影。 付經理以為徐白不知道,因此好心和她解釋:“前面那一位穿西裝的,是我們公司的技術總監,美國加州的海歸精英?!?/br> 言罷,付經理又道:“謝總監旁邊那一位,是我們公司的總裁,他姓蔣,也許你在媒體上見過蔣總,他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強?!?/br> 徐白點了點頭。 她跨入食堂的正門,偏過臉不看謝平川,說出的話卻離不開他:“謝總監也在食堂吃飯嗎?” “對啊,”另一個年輕女同事走上臺階,笑了一聲道,“你看啊,蔣總和謝總都很帥,可是蔣總早就被預定了,謝總監還沒有女朋友?!?/br> 謝總監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結婚。 這是為什么。 徐白還沒有細想,另一個同事就調侃道:“謝總監不需要感情生活,你沒聽大家說嗎,他是公司的ai,是多線程的人工智能?!?/br> “他今年多大?”與徐白并排的趙安然腳步一頓,似乎是瞧見了謝平川的側臉,“我總覺得謝總監有點面熟,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br> 能不臉熟嗎,徐白心想,她上初中的時候,謝平川就在高中部,隔三差五會來找她,甚至有一次,還幫她做班級大掃除。 記得那一天,徐白被要求擦黑板的邊框,可她站上椅子也不夠高,謝平川就來代勞了。 那時班上有女生情竇初開,對謝平川學長一見鐘情,就寫了粉紅色的小紙條,私下里一再拜托徐白,一定要轉交給謝平川。 或許是徐白小氣吧,她從來沒有答應過。 光是想象謝平川收到女孩子的小紙條,徐白的心里就有一塊地方堵得慌。 可惜趙安然不知道這一段過往。 畢竟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趙安然停在自動飲料機的旁邊,他的身旁就是一排塑料杯,幾位技術組的男員工拿了杯子,默默低頭接著飲料。 這批技術組的男員工們,青睞的飲料都是啤酒或可樂——他們的打扮也有點相似,穿著印有公司logo的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牛仔褲,各自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脖子上吊著一個工作牌。 同是專注于技術的職員,謝平川的形象卻截然不同。 他的氣質很出眾,倒個白開水也賞心悅目。 趙安然觀察他一陣,抬手搭上徐白的肩膀:“徐白,你認識他嗎,咱們上初中的時候,是不是見過他???” 徐白驚訝于趙安然的記憶力。 趙安然見到徐白一愣,他也不由得笑起來:“對了,徐白,我叫你小白吧,當時班上和你關系好的人,不是都喜歡這樣叫你嗎?” 他跟在徐白的身后,甚至忘了拿餐盤:“你還記得初中的時候,我們一起參加校慶嗎,你彈鋼琴,我拉小提琴?!?/br> 他主動提及當年的回憶,徐白卻沒有關注他的話。 徐白手里端著盤子,發現食堂供給的午餐種類很豐富,她的心情就變得特別好,根本沒聽清趙安然在說什么。 恒夏集團注重員工福利,對食堂的標準要求很高。呈現在徐白眼前的,不僅有家常的葷菜素菜,還有在英國很難碰到——或者就算碰到了,也賣得特別貴的手工面點。 徐白要了六個灌湯包,又刷卡買了雞汁包,見到小春卷走不動路,最后還端走了一碗鮮蝦餛飩。 自從回國之后,她在吃飯一途上,就開始放任自流了。 不是她看不起英國傳統菜,炸魚薯條誠然好吃,steak ale pie也能接受, 各類漢堡讓她飽腹,熱巧克力讓她快樂,可是心里最喜歡的,永遠都是中國菜。 然而中餐館并不便宜,作為一個算不上富裕的人,她不可能天天下館子,自己也不太會做飯。 趙安然見到徐白點了這么多,他的嘴角變得有一點僵硬。 “你的胃口很好啊,能吃得完嗎,”趙安然和徐白搭話,“你是吃不胖的人嗎?” 徐白言簡意賅道:“是啊,我吃不胖,這么多年來,都是一樣的體重?!?/br> 看在同學加同事的面子上,徐白把一盤雞汁包給了趙安然。 “我買了兩盤,聽說這個特別好吃,”徐白笑道,“我們一人一盤吧?!?/br>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閃閃發亮,唇角向上微挑,加之因為見到好吃的,神情又是格外愉悅,在旁人的眼中,她和趙安然兩個人,就不是單純的同事關系。 此處的旁人,特指謝平川。 謝平川已經落座,他恰如往常一樣,飲料只喝白開水,不過今天又和平常不同,他什么飯菜都沒有準備,面前只有一個裝水的杯子。 他似乎沒有吃飯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