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一旁呆若木雞的沈氏終于回過神來,踉蹌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姜艾的眼淚洶涌而出,抑制不住地抽泣起來。 “這么說,這段日子以來,你一直在與他暗中茍且?”姜寅難以置信。女兒從未離開過宅子,他是知曉的,那么便是半夜里尋機會與那個禽獸幽會? 姜艾無言回答,哽咽道:“女兒有罪,請爹爹責罰!” “荒唐!”姜寅怒火中燒,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掌心霎時通紅一片,“你、你這個……”他氣得雙手都在顫抖,指著姜艾,痛心疾首大罵,“爹從小教你自重自愛,你怎能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來?!你是我姜家的女兒,不是娼婦!” “老爺!”沈氏顫聲制止他,“不要這樣說艾艾……” 姜寅心中更不好受,沉痛道:“艾艾,你真的,太讓爹失望了!”說完這句,他便背過身,平復胸中憤懣。 “我的女兒……”沈氏痛哭掩面,“為何會這樣?我姜家究竟造了什么孽??!” 姜艾深深跪拜,哭著道:“女兒自知錯的離譜,無顏面對爹娘,要打要殺,女兒都認了,只求爹娘別氣壞了身子?!?/br> 黑熊在門外等了半晌,抓心撓肝,生怕老丈人一怒之下會動手,將傘隨手丟給侍衛,翻上圍墻,想要看看情況。只是這里離正堂有些距離,隔著漣漣雨幕,看不清里面情形。 黑熊當機立斷跳了下來,大步朝正堂走去。 行至半途,冷不丁看到一個小男孩邁著小腿飛快地跑來,瞧見他,猛地剎住腳,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男孩生得十分標志,皮膚比女孩子還要嫩白,眉眼像極了姜艾。 小舅子?黑熊挑了挑眉。 “黑熊叔叔?”姜麟一眼就認出了他,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一雙好奇又納悶的眼睛瞅著他。 黑熊見他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只以為是姜艾私下常常提及,頓時心中十分舒坦,也沒覺察出輩分好像不大對。他大步走到跟前,俯身一把將已經有些身量的男孩抱了起來。 一進門,雙方打了照面,齊刷刷一怔。 黑熊一眼便看到姜艾在地上跪著,臉色當即沉了下來。將姜麟往地上一放,走上前便要將她扶起。姜艾又驚又怒,慌忙抹了抹眼淚,低聲斥他:“你怎么進來了,不是讓你在外面等著么!” “起來說話?!焙谛芸吹剿凉M臉的淚水、紅腫的雙眼,心疼了。姜艾有些著急地推開他,他只好耐著性子道,“地上濕氣重,你會著涼?!?/br> “你不要管我?!钡镎跉忸^上,他這個時候闖進來,只會令事情更糟。爹爹不舍得對她打罵,卻保不準看到他一氣之下會做出什么。她不想惹爹娘更難過,也不愿他在姜家受到冷遇。 “你先出去,等我爹娘愿意見你,你再來?!?/br> 此話一出,便見黑熊神色愈發冷了。 不明所以的姜麟也察覺到不對,安安靜靜地走到母親身邊,舉起小手為她擦眼淚。 僵持片刻,黑熊放開手,起身一撩衣擺,跪在她身側。 “你做什么?”姜艾驚訝地看著他。 黑熊握住了她垂在身側的手,跪在地上,身姿卻是筆直,不卑不亢地看著姜寅,開口便是一聲:“岳父大人?!?/br> 自他進門起便繃緊了一張臉的姜寅驚了一跳,神色一下子變得極為復雜,只當沒聽到那聲套近乎的稱謂,盡管心中對他恨之入骨,卻不得不以臣子的身份道:“云南王快快請起,姜某實在受不起?!?/br> “您受得起?!焙谛艿?,“我與艾艾情投意合,在夷陵時便已私定終身,雖不合禮法,卻是真心誠意。礙于種種原因,一直未能親自來拜會二老,是以今日隨艾艾一起過來,便是想當面向您提親。小婿魯莽愚鈍,但愿意拿命來疼愛她,還望岳父大人成全?!?/br> 姜艾愣愣地望著他,眼角一顆淚珠懸而欲墜。 “姜某代小女謝過王爺垂愛,只是王爺身份尊貴,姜家卑不足道,小女德行有虧,實在高攀不上,也不敢心存妄念,王爺還是請回吧?!苯脸恋?。 黑熊皺眉:“艾艾已經有了我的骨rou,我……” “姜某教女無方,自會承擔這后果,不敢以此牽絆王爺!” 果然是個迂腐的秀才!黑熊胸中憋悶,偏頭,見姜艾垂著腦袋,低落委屈的樣子,那點氣霎時又消了。 他忽然拔出佩劍,在眾人愕然的注視下調轉方向,將劍柄遞向姜寅,沉毅道:“小婿自知理虧,難消岳父大人心頭之氣,今日要打要殺,我都認了。但,除非你殺了我,只要我活著,就娶定她了?!?/br> 姜寅面色僵硬,一言不發。 黑熊將劍往前遞了遞:“但憑您處置?!?/br> 第87章 87 玄鐵打造的寶器, 鋒利的劍身閃著幽幽寒光, 毫無疑問只要一劍下去,便能輕易割開人的喉管。 姜寅的臉色,與外頭陰沉天色別無二致。從未拿過兵器的文官, 帶著恨意的雙眼瞪著那削鐵如泥的寶劍, 半晌, 猛地抬手握住了劍柄。 姜艾大驚失色:“爹!” “老爺,不可!”滿面淚痕的沈氏慌忙上前勸阻。 唯有黑熊依然面不改色, 背脊挺直,坦坦蕩蕩地看著姜寅。 姜寅握著劍柄的手, 卻是將劍推了回去?!拔⒊疾桓以齑? 還請王爺將劍收回?!?/br> 此時,只聽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冷哼,卻是老太爺拄著拐杖冒雨趕了過來, 橫眉冷眼地瞪著黑熊, 大怒道:“就是你!當初劫走艾艾的土匪, 就是你?” “事出有因, 我……”黑熊正想解釋, 便見怒火沖天的老太爺高高舉起拐杖, 朝他打了下來。 兩人并排跪著,這一拐杖下來, 勢必會傷及緊挨他的姜艾,而老太爺正在氣頭上,那一杖幾乎用盡全力。黑熊連忙側身, 把姜艾護在懷里,背部全部暴露在了老太爺的拐杖下。 “不要!”姜艾驚慌喊道,“他身上有傷!” 然而為時已晚。只聽一聲悶響,拐杖結結實實打在了黑熊的背上,緊接著便是“嚓”一聲,生生斷成了兩截。也不知是老太爺力氣爆發,還是黑熊的背太堅硬。 一下子,幾個人全愣了愣。 “爺爺!”姜艾的眼淚霎時洶涌而出,那一棍仿佛砸在了她心上,比敲在她身上還要疼千倍萬倍。她嗚嗚哭著,慌忙撐住黑熊向她倒下來的身體,抱著他,手卻不敢碰他的背。 黑熊死死咬著牙,沒發出一絲聲音。 “你有沒有事?”姜艾大哭著,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黑熊,黑熊?” 老太爺也著實被自己這一棍驚到了,沒想到自己老頭子一個,竟能一棍把他打成這樣。原本是孫女出氣,且反而把孫女氣得哭成這樣,老爺子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搓了搓被棍子震得發麻的手掌。 黑熊勉強撐住了身體,沒有倒下,摒著一口氣,好半天才松,艱難地安慰懷里哭得稀里嘩啦的女人:“我沒事,乖,別哭?!?/br> 他抱住她,輕輕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姜艾卻霎時感覺到他手臂的顫抖,眼淚掉得更兇。 她擔心死了,想要去看看他的背究竟怎樣了,卻被他身體的重量壓著,不敢起身。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下,只拿一下,再拿起來,已是滿手的血。 “快叫大夫!”姜艾哭得聲嘶力竭。 姜寅從呆愣中回過神,趕忙叫仆從去請大夫,接著對姜艾道:“艾艾莫哭,大夫很快就來,先扶他到房間休息吧?!?/br> 言語間頗有幾分歉意。 姜艾忍著哭聲,聲音依然哽咽:“我扶你起來?!?/br> 黑熊咬緊牙關,勉力站了起來,溫柔地幫她擦眼淚,低聲哄道:“一點小傷而已,好了,不哭了?!?/br> 姜艾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他的手顫抖得多厲害。 門外耳尖的侍衛已然聽到府中傳來異樣的動靜,當即便要沖進去,站在屋檐下正與門房套近乎的石頭連忙叫人攔住,擔憂地勾著腦袋向里面看了一眼,皺著臉道:“不行,老大說了,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能闖進去?!?/br> 侍衛只得待在原地,干著急。 不大會兒便見一名灰衣仆從急急忙忙跑出來,石頭忙叫人攔住,“小兄弟,發生什么事了?” 一群侍衛擁擠而上,仆從嚇了一跳,哆哆嗦嗦道:“王、王爺受了傷,小的正要去請大夫……” “傷勢如何?”一幫人立刻緊張起來。 仆從低頭訥訥:“背上流了很多血,別的小的也不知道?!?/br> 老大背上本來就傷得嚴重!石頭急得跺了跺腳,連忙吩咐兩名侍衛快馬加鞭去請丁師傅。 至于如何受傷,石頭一句也不敢多問,老大做的那些事他再清楚不過,姜家那么疼女兒,怕是真恨不得要他的命呢。幸虧姜姑娘對老大也有心,不然……石頭深深嘆氣。 丁師傅一把老骨頭,一路上快被顛散架了,因此火氣十分大,一下馬踉蹌兩步站穩,便大怒道:“好端端地怎么又受傷了!” 石頭不敢多嘴,趕忙畢恭畢敬把他請進去。 黑熊趴在榻上,姜艾小心翼翼地幫他將衣服脫了下來,免得血液凝固后粘連在一起。丁師傅匆匆進門,一見那慘不忍睹的情狀,登時大怒:“你看看這傷成什么樣子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沈氏與姜寅幾人都等在外頭,聞言心都提了起來,憂心忡忡道:“王爺不是有事吧?” “有事也是他自找的!”老太爺已經沉著臉,“蕭家的人,一個一個都不是好東西!” “父親,您消消氣吧?!苯皭澋?,“他貴為王爺,若是追究起來,咱們就是死罪?!?/br> 老太爺冷哼道:“王爺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他攔路搶劫、玷辱我清清白白的孫女,這罪又如何算!” 姜寅沉默。 老太爺氣得胸悶。 屋里頭,黑熊卻將那話聽得清清楚楚,向緊張兮兮盯著丁師傅為他治傷的女人看了一眼。 此事著實是他理虧,但黑熊一點不后悔。若不是當初一念之差,將她帶了回去,那他的艾艾恐怕早已嫁作他□□,腹中懷著的骨血,也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傍晚時,雨終于停了,烏云退散,晚霞映照在天際。 沈氏親手煮了做了些清爽利口的菜,將下人端到了大小姐的房間。姜艾靠在榻上發呆,見母親來了,掀開被子要下床?!澳??!?/br> “你快躺下,別起來了?!鄙蚴献叩介竭呑?,心疼地看著她紅腫未消的眼睛,“乖女兒,娘給你做了你愛吃的菜?!?/br> 姜艾抱住母親的腰,軟聲道:“謝謝娘?!?/br> 沈氏抱著她,輕輕嘆氣:“跟娘客氣什么。一早上手忙腳亂的,晌午也沒吃東西,你從小就身子弱,如今又添了一個負擔,得好好養著才行?!?/br> “我知道了?!苯郧蓱?。 侍女將飯菜擺上桌,母女倆一同過來坐下,沈氏細心地為女兒布菜,留意著哪個對她胃口,哪個她嘗了一口就皺鼻子,默默記在心里。吃得差不多了,便叫下人撤走食案。 “王爺的傷怎么樣了?”說了會兒母女間的體己話,沈氏有些遲疑地問道。 “傷口裂開出了些血,已經沒有大礙了,休養一段時日便好,娘別擔心?!苯滥赣H心中內疚,忙寬慰她。 早上爺爺那一拐杖,導致黑熊背上傷口崩裂,失血過多,丁師傅將血rou模糊的傷口處理好,便不容置疑地叫黑熊回去臥床,三日不得外出。姜艾沒有隨他們回去,黑熊怕她擔心,派了人過來報信。 “你爺爺也不是有意的,我們都不知道,他身上已經有那么傷?!鄙蚴蠞M是歉意,“艾艾,你別記恨我們?!?/br> 她并未親眼看到那傷勢,但那位白胡子大夫的憤怒咆哮,已經很能說明情況有多嚴重了。雖然事后云南王沒有追究,沈氏心中很是過意不去。女兒哭成那副樣子,她更心疼。 “娘,您千萬別這么說,是女兒不好,做錯事惹您和爹傷心了?!苯亲铀崴岬?,十分內疚,“您和爹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嫁他了?!?/br> “傻孩子,娘只是不舍得叫你受委屈?!鄙蚴侠氖?,拍了拍?!澳闳粽娴膶λ星?,娘怎么會忍心拆散你們?娘只是怕,王爺行事我行我素,不拘禮法,連女兒家最要緊的名譽也不放在眼里,往后若是不珍惜你,該怎么辦呢?娘看他對你也算情深義重,但說不準哪一日倦了,膩了,便會冷落你……” 沈氏說著,便忍不住紅了眼睛。對女人來說,最殘酷的事,無非是被深愛之人拋棄,那般凄涼苦楚,她哪里舍得讓自己的寶貝女兒體會。 “何況,他畢竟是王爺,身邊如花美眷多得是,日后免不了要納其他女人入府,到時日日與他人算計、爭斗,只為博一分恩寵……艾艾,娘真的舍不得,讓你受那樣的苦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