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姜艾悶悶不樂, 卻拿這個厚臉皮的土匪沒辦法, 正氣惱地在心中腹誹著,忽覺鼻子一癢, 她立刻偏頭,以手掩面,打了個極秀氣的噴嚏:“阿七……” 黑熊又覺得有趣, 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弧度在絡腮胡遮掩下不甚明顯,一聲低笑卻實打實被姜艾聽到了。 雙頰頓時飛起紅暈,緊接著沒忍住又是一聲細柔的“阿七……”,她臉頓時更紅了。 原本與他同桌而食,就很影響食欲,這下被他一笑,姜艾胃口都不好了,沒動幾下筷子就吃不下了。 粗蠻慣了的男人,吃起飯來也是令人驚嘆的速度,姜艾這邊剛把筷子擱下,他已經扒完了一碗飯,碗一放便站起身:“跟我過來,我給你看個東西?!?/br> 姜艾聞言,立刻扭頭就往屋里走,故意與他作對。黑熊愣了愣,盯了她片刻,只好自己出去將東西搬進來。 院子里擺著一個嶄新的浴桶,檜木打制,十幾塊刨光的木板用三道鐵箍子箍緊,刷了石膏粉和桐油,在日光下泛著雅致光澤;桶里還擱著一個用邊角余料做的木盆。木通正圍著浴桶好奇研究,瞧見黑熊出來,立刻眼睛一亮:“大當家,這是你做的嗎?” 黑熊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將浴桶扛起來道:“你進來?!?/br> 木通跟在他屁股后面進了屋。房內兩個女人都盯著他,靜荷是一早出去時便看到了那顯眼的木桶,姜艾卻是完全不知,這才明白原來他叫自己去看的就是這東西。 黑熊當著三個人的目光,把浴桶擱到屏風后面,回身看向木通:“你方才問我什么?” 木通立刻又問了一遍:“這是你親手做的嗎?” 黑熊嗯了一聲,輕輕撣了下袖子,一臉的云淡風輕。視線卻忍不住往那邊飄去。 不遠處榻上,姜艾心情不禁復雜起來,盯著那做工相當細致的木桶,久久沒有說話。這又是什么意思,強迫她欺負她,又何必再這般示好? 黑熊見她這幅表情,便誤會了些什么,頓時覺得不分晝夜忙活這幾日十分值得。他步履從容地走到姜艾跟前,低頭看著她道:“你休息吧,申時我再過來接你?!?/br> 申時過來接她?姜艾遲鈍的神經尚未理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土匪已經腳步生風出了門。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搞得她午覺都沒歇好,一面困惑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一面又心有余悸,害怕他像那日一樣不守約定,在她毫無防備時猝不及防闖進來。裝了太多心事,根本無法安心休息,在榻上輾轉反側許久,才攢下一點睡意。 事實上,那土匪果然如她所料提早來了,不過并沒有粗魯闖進來。未時末姜艾便聽到了外頭有人聲,是他來到草堂,與木通在院里說話。姜艾也睡不下去了,起來穿好了衣裳。 靜荷在廚房煮姜湯,加了桂皮和黃酒,有散寒止痛活血通經之效。煮好端來,在門外遇上坐在廊下的黑熊,他瞥了眼碗中的深色湯汁:“藥?” 靜荷答了聲是,見他不再說什么,便恭敬走過,開門進屋?!肮媚镄蚜??我正要來叫您呢?!彼χ鴮⒔瓒私o姜艾,柔聲囑咐:“小心燙?!?/br> 那味道并不好喝,姜艾強忍著喝完,鼻頭皺了一皺。靜荷將碗收走,又打了水來伺候她洗漱,姜艾收拾停當,抬眼時那土匪已經走到了門口,站在那里看著她。 “走吧?!?/br> 靜荷端著水盆出去,屋里只剩兩個人,姜艾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出去?!彼龥]問去哪里,沒問要做什么,反正現在讓她和這土匪一起,不管哪里做什么她都是不愿意的。 “你不去我便扛著你去?!焙谛苡朴频?。 這回答令姜艾氣結,但其實也是意料之中,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她沒跟他杠,咬咬唇,乖乖走了過去。兩人一前一后除了草堂,他步子放的慢,姜艾也能跟上,只是心中不太情愿。 當年段洪帶著幾位兄弟和不滿三歲的黑熊到這山上時,只有不足十人,十多年來收留諸多無家可歸的流民、孤兒,教他們習武,如今人數已達上百。用以練武的校場建在一片寬闊場地,足以容納幾百人,黑熊帶著姜艾過來時,有不少勤奮弟子正揮汗如雨練功。 姜艾不小心瞥見一眼便立刻背過了身,說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怕什么?!焙谛馨l現她耳根莫名發紅,有些納悶地回頭看了眼,瞧見正練武的十數人中有幾個光著膀子,才猛地反應過來。 擱以前黑熊定然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寨子里也有女人習武,平日練功與男人混在一起,汗流浹背的光膀子看一眼又有何妨。當下心境卻是大大不同了,讓這女人看其他男人的身體,他本能地感到不舒服,但頃刻令他決定離開此處的,是他意識到——這個女人柔軟的體態、臉蛋紅紅的嬌模樣,也會被別人看到。 他當即便轉過身,帶姜艾去了別處。 他臥房后頭倒是有一塊空草地,平常沒人會到那邊去,幽幽靜靜,倒是個合適的去處。這地方姜艾沒忘記,畢竟是人生中第一次跳窗逃跑,印象不可謂不深刻。 那扇被封的窗子竟然還被封著,她多看了一眼,思緒紛繁,但如今再想到父母,已經沒那么容易哭了。 “就在這里吧?!?/br> 正出神,黑熊在她身后開口:“先跑兩圈?!?/br> 什、什么?姜艾詫異回頭。 “這樣看著我做什么,腳上的傷不是好了?”黑熊找了塊石頭往上一坐,支著一條腿,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她身子嬌弱,太容易生病了。他想教她一些招式,一則防身,二則強身健體,在這之前,練好基本功是必需的。不然以她那細胳膊細腿兒,刀都拿不起來。 姜艾依然震驚地瞪著眼睛,沒有反應。 與她對視片刻,黑熊起身向她走過來,姜艾立刻反射性后退一步:“你……為什么?” “你太弱了?!焙谛艿?。 這話聽在姜艾耳中特別不是滋味兒,她一個養在深閨中的女兒家,自然是無法與他們這些舞刀弄棍的大男人比,不然也不會輕易被他挾持,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但平常人家,無不以賢良淑德為女子美德,有哪個會以“強壯”來要求姑娘的? 況且要她在這個男人面前跑,怎么都覺得他是故意想要捉弄她。 她半天不動,黑熊低頭瞅著她:“你自己跑,還是我……” 他故意頓了一頓,恐嚇她。姜艾果然最怕這個,立刻便快步走開,有些緊張道:“不用!” 黑熊站在那里盯著她,姜艾被那灼灼的逼視搞得頭都大了,不得不硬著頭皮慢慢跑起來,生怕再磨嘰他會對自己做什么。 她速度慢得像烏龜,黑熊毫不懷疑自己走幾步就能追上她。但那姿態實在是好看,他從來不知道有人跑著也能像畫一樣賞心悅目,裙角的擺動都恰到好處。 他姿態不羈地坐在石頭上,一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看得出神。 這片空地并不大,千金小姐的體力卻格外差,姜艾跑了一圈半便氣喘吁吁,在離黑熊很遠的地方停下來,扶著樹干,一手捂在胸口,慢慢平復。 她整張臉都泛著紅,嘴唇也是嬌艷的顏色,胸口的起伏隔很遠都能看到。黑熊又是一陣心癢,看得煎熬,卻舍不得移開眼睛。 等姜艾休息夠了,他才把人叫過來,指著一處不足三尺的高臺:“把腿放上來?!?/br> 姜艾又鼓起眼睛瞪他,不知這人到底是存心戲弄她,還是腦子壞掉了,莫名其妙這樣折騰她。這種動作本就不雅,更何況她今日來了月事…… 心里正為難,募地看到他身體動了一動,姜艾一驚,連忙往后頭躲了一下。接著有些難為情地抬了下腿——準確來說是往前踢了一下,半尺都不到的高度,立刻又縮了回去。 黑熊看得想笑,直接俯身,一把將她的腿抄了起來。姜艾大驚失色,本能地掙扎想要擺脫他的手,卻沒站穩,身體一晃往后仰倒。電光火石之際,黑熊伸手攬住了她,不料姜艾卻突然像炸了毛一樣,拼命推他打他,柔柔弱弱的女人也不知突然哪里來的力氣,黑熊一手竟制不住。 姜艾都快氣瘋了,他……他又趁機摸她胸! 黑熊無奈,又不敢動手傷她:“別鬧了?!?/br> “混蛋!”她紅著眼睛罵,掙扎愈發激烈。 猛然間,只聽啪——一聲脆響,他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空氣霎時凝結。 姜艾懵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黑熊:……打、打得好(〃'▽'〃) 第31章 31 這響亮而又突然的一巴掌,令糾纏中的兩人雙雙怔住。姜艾剛剛從他臉上離開的右手停在半空中, 身體后仰彎出一道玲瓏弧線;黑熊一手攥著她的左手腕, 一手堪堪從她腋下繞過, 環在她柔軟胸脯前——他并非有意, 事實上他直到此刻一切都靜止下來,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手指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兩人保持著這個僵硬的姿勢,四目直直相對,黑熊眼中有明顯的愕然。 她打了他? 為何? 不知過了多久, 姜艾終于如夢初醒一般,猛地站起身,她害怕他會因此發怒對她做些什么, 一邊瞪著他一邊不住后退。 腳下忽然絆到什么, 姜艾身體再次失衡,直愣愣坐了下去。而這次黑熊尚未從方才那一巴掌中回過神來, 不知究竟該不該扶她,一個閃念之間,姜艾已經屁股著了地。 臀下是柔軟草地, 摔得倒不痛, 只是姜艾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神情依然是懵的, 看上去呆呆的,緊接著下巴一點,又是一聲:“阿七……” 沒來得及用手遮擋, 打噴嚏時瞇眼皺鼻頭的模樣便被黑熊看得清清楚楚,他沒忍住,噗哧笑了出來。 姜艾頓時羞窘不已,打個噴嚏竟然也要取笑她……耳朵紅紅地爬起來,她側過身整理裙擺。心底深處卻有小小的慶幸,他似乎并未因那一巴掌惱怒。 她裙子后頭沾了草葉,自己看不到,黑熊看了幾眼,出于某種不可言說的小心思,伸手幫她拍掉了。 “你……!”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姜艾一驚,連忙雙手護在后頭轉過了身,氣惱地瞪他。 ——那是一種獨特的、難以形容的觸感,黑熊心頭顫了一顫,喉頭滾動。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發燙的手掌不動聲色握起來?!坝胁萑~?!彼忉尩妹娌桓纳?。 他的手勁可不是姜艾能比的,屁股被打得有點痛,更多的卻是羞恥感。她強忍住抓起石頭丟他的念頭,咬了咬唇,頗有幾分不甘地道:“好了,扯平了!” 停了片刻,黑熊再次笑了起來。她竟然以為他是被她打了所以要打回去嗎? 吃她豆腐竟然還有臉笑,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之人!姜艾更惱了,瞪他一眼背過了身。 那嬌俏模樣反而令黑熊心神一陣蕩漾,他干咳一聲,揮去雜念,正色道:“繼續吧?!?/br> 姜艾低頭,極難為情地說:“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黑熊不懂,問得誠懇。 姑娘家的事姜艾哪里說的出口,扭扭捏捏,慢慢整張臉都紅透了。她被他直勾勾的注視盯得不自在,有些扛不住,便徑自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回去,也不理他。 她腳上的傷口已經長好,行走自如;風寒也痊愈了,只是鼻子不大舒服,還喝著丁師傅特別配制的湯藥,但這也并無影響。黑熊搞不懂哪里不方便,想著她臉皮薄,大概又覺得不好意思生氣了。因此也沒再叫住她,跟在她身后,慢慢走回草堂。 他慢悠悠跟在后頭,姜艾也拿他沒辦法,這個土匪行事出格,不來對她動手動腳,逼她做奇怪的事就萬事大吉了。他像只跟屁蟲一樣,一路跟回草堂,又跟進了屋,姜艾瞥他好幾眼,索性將他當空氣來無視了。 丁師傅給她的醫書,內容頗為深奧,常常需要反復咀嚼才看得明白,因此姜艾看起來速度奇慢,幾日了才看過十余頁。她回來便拿起書來,倚在榻上翻閱,黑熊大馬金刀往桌前一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他灼灼的視線仿佛帶了溫度,姜艾只覺得自己臉上都快被他盯出兩個洞來,渾身不自在,又無處可避,書上艱澀難懂的文字漸漸看不下去了。 她心不在焉,旁人一眼就看出來了,黑熊瞧了許久,見她無心看書又強裝鎮定,愈發覺得好玩。 兩人各懷心事,氣氛一時安靜而怪異。 不多時,忽然有人來到草堂,聘聘裊裊走進來,黑熊擰眉看著來人,沒有言語。四夫人面上掛著得體親切的笑容,屈指在門框上敲了兩下,待姜艾看過來,這才道:“姜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姜艾下意識看了黑熊一眼,剛巧他也看了過來,目光剛一對上,不知怎的姜艾臉就紅了一紅,急忙撇開眼,顧自下床:“四夫人請進?!?/br> “黑熊也在啊,”四夫人親熱招呼一聲,見他一臉冷淡也不在意,徑直進屋走到姜艾身側,熱切地挽住她手臂,將人扶回床上,“聽說前兩日你病了,都怪我考慮不周,只念著靜荷家里有丈夫需要照應,便安排碧柳替換她來伺候你,沒想到那碧柳心思這般陰毒,居然加害與你……” 姜艾微微蹙眉,卻沒開口打斷她。事情并沒有四夫人說得如此嚴重,她也并非自己所說的那般無辜。那日從碧柳口中得知是四夫人派她來,再結合宴席當日四夫人的種種試探,姜艾便猜到與她曾不小心撞破的事情有關,恐怕是她當時不小心驚擾到了草叢中的二人,已經被發現,這四夫人存著防備她告密的心思,才會派碧柳來看著她。至于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是否也出自四夫人指示,姜艾就不得而知了。 那日宴席上她也見過那位四當家,是個精壯干練的男人,舉止間對妻女頗為寵溺,姜艾不清楚他們的家務事,也無心摻和,她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更何況即便她有心告發,她一個外人,又不是親眼所見,僅憑著聲音去指認,別人肯相信她才奇怪。 黑熊在那邊滿面嚴肅地盯著,姜艾靜靜聽四夫人婉轉的嗓音說著好聽的場面話,等她終于停下,才瞅了黑熊一眼,輕聲道:“你先回避一下?!?/br> 她語氣柔柔的,黑熊腦子一熱脫口就是一個“好”字。緊接著便反應過來,這女人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會這般輕聲細語地同他說話。居然還知道給他留面子,嘖。 他起身往外走,四夫人回頭瞧了一眼,臉上依然帶笑,心里卻驚詫不已,這姜艾果然有手段,黑熊竟對她的話言聽計從。 黑熊沒走遠,就在院子里站著,擔心留這女人與四嬸獨處,又會被欺負。 門關上,四夫人笑了一聲,重新看向姜艾:“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我這侄子一向桀驁不馴,對你倒是很有心呢?!?/br> “四夫人可是有話要跟我說?”姜艾問。 四夫人眼睛微微瞇起來,笑容愈發意味深長:“姜姑娘倒是通透,那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黑熊這般看重你,大家都看在眼里,往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們寨子凈是男人,所有事情都得我一個人打理,擔子重的很,現在好了,等你與黑熊成了親,有你同我分擔,可就能輕松不少了……”她稍稍一頓,姿態閑適地撣了撣衣袖,“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哦?” 她大概忌憚被外頭的人聽到,威脅得十分委婉。她是這寨子唯一的女主人,想對她做點什么還不是輕而易舉。姜艾沒有反駁,點頭道:“您說的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