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做到這份上,也算仁至義盡。人情本無法丈量,僅憑人心一把尺,錙銖必較太傷情,也難說欠字。 葉迦言坐在床上,手指頭碰了一下長串的千紙鶴,最下邊一個突然掉了。嘗試重新穿上,失敗。 他把紫色的千紙鶴捏在指尖,一層一層剝開了,最里面寫了一句話:我要上大學。 一不做二不休,把上面那個也扯了。 展開,寫了:我要長高。 準備扯第三個的時候,聽見陳安寧腳步聲。 他慌亂地折著紙片,想沿著折痕摁回去,可惜壓根不會,索性直接揣口帶里,起身。 外面一直有人在敲門,陳安寧急急地闖進來。 她說:“你在這兒別出去啊?!?/br> 然后去床底下撈東西。 小姑娘冷不丁拿出兩塊防身用的板磚,大步流星往外走,把房間門關上的時候,葉迦言一腳把門板勾回來,“誰???” 陳安寧因為手握住門把,被他這么一帶,險些跌倒,手里的板磚落地碎成小塊。 她說:“討債的吧?!?/br> “那別開門?!?/br> 陳安寧把碎掉的磚塊踢到旁邊以防擋道,又蹲下去在床底下摸了兩塊,“如果他們找我麻煩就算了,他們是在找我爸?!?/br> 葉迦言沒說話。 她出門之際,被人揪著領子往回拉。 葉迦言把陳安寧拖回去,自己拉了條長板凳,把大門的鎖一拉。 天光透進,隱約見一個黑色夾克的男人要往前來,他也懶得問長問短,二話不說就把板凳撂過去。 正正砸中來人。 宋淮悶哼一聲,捂著腦袋用胳膊肘支著墻,還要努力地睜眼看這人是誰。 陳安寧把葉迦言拽到一邊,非常不好意思地安撫宋淮。 “淮哥,你還好吧?” 第5章 千紙鶴 葉迦言第一次見到陳安寧,他還記得是在cao場。體育課踢球,擦了門框,飛出去好遠,滾到小姑娘腳邊。 他沖著遠處穿校服的短發女孩子揮揮手,“美女!踢一下球!” 陳安寧一怔,轉過身去。 葉迦言也怔住了:“我靠,真是美女啊?!?/br> 男生開始起哄。 結果她踢太用力,球飛到外面菜市場,砸暈一只雞。 想到這件事情,葉迦言勾了一下嘴角。 他把車停好,給葉晨報備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我今天頂撞吳橋了,船肯定借不到,你再想想辦法吧。接不了手就別做,自己長點兒心?!?/br> 葉迦言往電梯處走,電話那頭開始哀嚎。 他眼下住的公寓不大,一個人住比較方便。小區是新建的,住戶很少。 葉迦言進電梯,摁了樓層。門關到一半,又緩緩開了。 外面走進來一個娉婷裊裊的女人。 程渚青跟著進來,高跟鞋吧嗒吧嗒響了四五下,站定。 封閉空間里一股子香水味兒,葉迦言下意識地捏了一下鼻子。 她穿雪白色的貂絨和紅裙,臉上帶了點淡妝,有點憔悴,但是很美,非常美。 一張冷面的冰美人,舉手投足間卻流出萬種風情。 葉迦言照常寒暄:“約會去啦?!?/br> “我去干嘛你不知道?”程渚青不看他,趾高氣揚的。 他點點頭:“行吧,那你說,撞我車撞那么猛想干嘛?” 她擰眉,斜他一眼:“又不是我開的?!?/br> “不是你開的也不是你指使的?你們倆還分兩路人?”葉迦言稍稍靠后站一點。 她一米七三,穿了高跟鞋,都快跟他差不多。 他能看到程渚清白皙的脖子上帶著一條施華洛世奇的黑天鵝項鏈。 假的。 程渚清繞開他的問話,卻問:“你車上那女的,不會真是陳安寧吧?” 葉迦言說:“干什么?說話陰陽怪氣的?!?/br> 程渚清哂笑:“你怎么還好意思去找人家?” 葉迦言不以為然:“你都好意思回來找我,我找她怎么了?” 她沉默。 他又說:“程渚清,當年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兒,我可都記著呢。陳安寧和我不一樣,我和你也不一樣?!?/br> 程渚清小聲地“切”了一句。 不過再小的聲音,在這電梯里,也足夠刺耳了。 她突然扯了一下衣服,轉過身來,問他:“喂,你什么時候去實習?” “沒定下來呢?!?/br> 程渚清看著葉迦言,又突然低下頭來,扭扭捏捏地開口:“你看,我這身段,做空姐合適嗎?” 葉迦言愣了一下,當她開玩笑,“得了吧你?!?/br> 電梯停下,他往外走。 程渚清跟出去。 “你什么意思啊葉迦言??” 他問:“你美容院倒閉了?想什么心思呢?” “沒,最近效益不太好,而且我想掙錢快一點兒?!?/br> “我怎么感覺你永遠都那么缺錢?!?/br> 他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戳人痛處了,程渚清鼻子一酸:“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懂個屁?!?/br> 確實,葉迦言不懂。他父親是教育廳的干部,母親是大學教授。書香門第長大,從小錦衣玉食。 從來只有別人羨慕他的份兒,他不知道別人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當然,他也不在意。 所以他壓根聽不明白程渚青話里嫉妒滿滿的腔調。 葉迦言取鑰匙,發現程渚清跟過來了。 他說:“回你自己家?!?/br> 她沒動。 一會兒,問了句:“你還喜歡陳安寧嗎?” 葉迦言低頭開門,說:“喜歡啊?!?/br> 他進門的時候,聽見身側傳來一聲嗤笑。 程渚清說:“真惡心,我都不好意思說我追過你?!?/br> 葉迦言覺得奇怪:“那你就別說啊,屁話?!?/br> 程渚青氣死了。 · 葉迦言誤傷宋淮,道完歉,陳安寧又解釋好半天,他才算氣消。 葉迦言剛離開,陳鳴遠遠地端著酒瓶就過來了,在養雞戶的門口停下,隔著柵欄逗弄小雞仔。 人人都說他聽不懂人話,但陳安寧知道,縱然聽不懂人話,他看得懂人情。 看著陳安寧和宋淮兩人一高一矮地過來了,陳鳴樂不可支,“猴哥,你終于把沙師弟帶回來了呀?” 陳安寧還沒開口,宋淮先湊上去獻殷勤:“二師兄長得不錯呀,吃什么好東西了?” 陳鳴傻笑。 陳安寧眼睛一垂,就看到他短短的大拇指指甲蓋。 宋淮快三十歲了,給人開車,沒什么文化,以前在鞋廠里干活兒,手指給鐵板夾絞了一半,醫生說得把大拇指縫肚皮上,幾個禮拜就能長好了,宋淮嫌麻煩,就沒答應。 自稱這點小缺陷,不影響他風流倜儻惹人愛。 筒子樓旁邊有個大排檔,不看牌的時候,陳鳴總去那兒蹭點吃的。 老板們人都挺好,知道老陳家經濟困難,免費給陳鳴做夜宵,搶著給他這窮傻子獻殷勤。 不過陳鳴只認準一家,每每都去林靜那兒。 林靜做花甲,小吃比不上別家飯菜香,利潤不行,位置還吃虧,當年搶不過那些人,一個無人問津的寡婦就偏偏在街角搭了攤。 冬天人鏟了雪往她這兒堆,夏天蚊蟲侵擾惹人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