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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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倫的表情依舊是沒有表情,隨著趙氏的介紹,便將視線移向了季春山,黝黑的眼珠子盯著他看了幾秒,卻什么都沒說,只點點頭,反倒弄得季春山心里有些打鼓。雖說葉清嵐和郭家人沒有血緣關系,可看他們這親厚的樣子,再看郭倫和郭僑一個打量一個探究的眼神,卻是實實在在的娘家人架勢啊。 感覺莫名多了一個大舅子和小姑子的季春山,將腰背挺的更直了。 “你就是煦兒吧,真可愛,和你爹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呢?!贝w氏都介紹完了,郭僑才看到站在季春山和葉清嵐中間小小的季寧煦,一眼到他和葉清嵐幼時六七分相似的精致小臉,立時喜歡的不行,忙彎下身子摸摸他的頭,隨后又對一旁同婢女杏兒站在了一起的少女招了招手,那少女便從挎著的包袱里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木匣,交給了郭僑。 郭僑接過后直接打了開,里面卻是一個手掌大小玲瓏剔透精致無比的雕花鏤空琉璃球,她取出了琉璃球托在手上,另一只手在其上不知怎么一撥,就見原本渾圓如天成的琉璃體突然就像是綻開的荷花一般,分成數瓣打了開來,露出了內部一個以銅絲編就拇指粗細的懸托。 “這個叫蓮花琉璃燈,是府城那邊新出的玩意,既可以蓮花的形態擺放,也可以合成琉璃球掛起來,里面放上蠟燭點燃,便可透出五顏六色的光來,晚上看是最好看的了,煦兒喜歡嗎?來,拿著吧,這是姨姨送你的?!惫鶅S捧著琉璃燈,笑著對季寧煦問道。 第一次見葉清嵐的孩子,總要給上一份見面禮的,趙氏已在來信中說她給了自己的那對玉葫蘆,郭僑不好再送玉器,想著季寧煦六歲了,必是讀書了,就打算就送上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不想她都準備好東西拿著出了門,見著大哥郭倫一問才知,他竟也打算送季寧煦一套文房四寶。 郭僑不欲與自己大哥相爭,只是臨出門了再去買也來不及,便在自己屋里一通翻找,倒是找到不少可做禮物之物,只是一想到是給葉清嵐的孩子的,卻覺得哪個都不合適,不夠好,最后她一抬頭突然就看到了掛在床頭的琉璃燈。這東西是府城才出了幾個月的,很是受歡迎,價格自是不便宜,便是她也才只有這一個,但她卻一眼就覺得這個琉璃球最合適不過,便毫不猶豫的取下,裝進匣子帶了過來。 季寧煦在木匣打開時便被里面的琉璃球吸引住了目光,只是在聽郭僑說送他,要他拿時,卻是先抬頭看向了葉清嵐,見葉清嵐點點頭,才小心的伸出雙手接過琉璃燈,乖巧道:“謝謝姨姨,煦兒很喜歡?!?/br> “煦兒真乖,姨姨也好喜歡你?!奔緦庫丬涇浀耐袈牭霉鶅S心也軟的不行,忍不住輕輕捏了捏他rourou的臉蛋。 郭僑才送了季寧煦見面禮,郭倫之前剛進家門時便吩咐的去他房里取東西的書童也捧著一個大木匣來了,里頭自是郭倫送給季寧煦的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這個匣子有點大,分量也不輕,便由季春山代收了。 送完了禮,人們卻還都在花廳門里站著,趙氏便笑著對眾人道:“好了,別站著了,都坐下說話吧?!闭f罷便要轉身往先前坐的羅漢榻走,只是余光卻突然掃到花廳外似乎還站著個人。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卻在認出那人后訝然了一瞬,然后便笑道:“錦明什么時候來的?快也進來坐?!彼龥]聽到下人來報,也不知人是什么時候來的,她竟才看到。 聽到趙氏的聲音,葉錦明才將晦暗不明的視線從看都沒看向他的葉清嵐收回,扯了扯發僵的臉頰,勉強露出一個笑來,有些啞聲道:“伯母?!?/br> “快進來吧,正好嵐哥兒今日也來了,難得你們四個能碰到一起,正好吃個團圓飯?!壁w氏笑呵呵道,雖說葉錦明小時來家里不必葉清嵐的次數多,但同郭倫郭僑也是一起玩過的,且雖葉父不在了,但因著葉清嵐的關系,葉錦明作為葉清嵐和郭家之間的唯一的聯系人,卻也是郭家的???。 趙氏和緩依舊的態度讓自看到葉清嵐后便一直懸心惶然的葉錦明驟然的心神一松,他已明白,葉清嵐還并為和趙氏說過當年之事,不禁輕輕舒出一口氣,微微放松了繃緊的身子,他邁開腳步進了花廳,卻是對著葉清嵐露出一幅感懷欣慰的笑意,道:“嵐弟,我一直對你說,郭伯父郭伯母都是仁厚寬善的長輩,縱使你當年任性了些,他們也還是掛念你的,只是你卻一直負疚于心,好在如今你已想通,放下了心結,我也可以安心了?!?/br> 葉清嵐此時卻是已收了面對郭倫郭僑等人時的真切笑意,他神色平平,卻是一語未發,只眸色淡淡對葉錦明一掃而過。 他這般冷淡漠然的態度再明顯不過,自是被在場趙氏、郭倫郭僑兄妹還有席佑等人看在眼里,都露出些許疑惑不解之色。 葉錦明見此,垂在袖間的拳頭頓時再次攥緊,指尖刺入rou中,他剛要再說什么。季春山此時上前一步,微微一笑,看著葉錦明道:“真是勞煩了三堂哥這許多年對清嵐的關懷照顧,如此深情厚意,我日后必會代清嵐好—生—報—答—?!?/br> “哪里,我是嵐弟的哥哥,為他著想也是應該的,弟婿太見外了?!比~錦明也回以笑道,他自是聽出了季春山的話外之意,心中卻越發驚疑不安,眼前的人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季春山嗎? 就聽季春山接著道:“怎么能說應該呢?三堂哥雖說是哥哥,卻也只是堂哥,更不要說還有句話叫親兄弟明算賬,便是嫡親的同胞兄弟也都要萬事算個清楚明白,如此才不會令哪方有所虧欠,以至傷了情分不是。所以說,有恩自是要還,至于有仇,那也一定是要報的,三堂哥覺得我說的可對?” “弟婿恩怨分明,自是對的?!比~錦明強笑道,額頭已滲出細密的汗珠,不用看,他也能猜到此時周圍其他人的神色,可直到此時,他依舊不明白,不過短短一年,為何季春山變化如此之大,葉清嵐更是突然出現在郭家,也至于讓他完全的措手不及。 季春山對他一笑,不再多說,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清嵐和季寧煦被趙氏拉著,和郭僑一起都做到了羅漢榻上,郭倫、席佑也都尋一側位子坐下,葉錦明便只得坐在了季春山同側下手的座位上,卻只覺如坐針氈。 又敘了會兒話,便已到了午時,該開席了,倒不用挪去別的地方,便在花廳擺了兩張桌子,趙氏、郭僑和帶著季寧煦的葉清嵐一桌,其他幾個男人一桌。 雖說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但卻也不是絕對,只聽著葉清嵐他們那桌上時不時傳來的笑聲便可知。季春山他們這滿是男人的一桌卻是顯得比隔壁還要文靜些,郭倫不愛說話,別人有問,便只要么“是”,要么“不是”,每次回答就沒有超過三個字的時候,而葉錦明卻是只含笑聽著別人所說,偶爾涉及到自己,才極簡的說上那么一兩句,似乎是生怕再被季春山拿住什么話頭,只是季春山此時卻已懶得搭理他,便只是桌上唯一屬于正常人范圍的席佑邊吃邊聊著。 這頓午飯吃了半個多時辰才完,飯后又坐了一個多時辰,便到了傍晚,眼看天色不早了,葉清嵐和季春山便準備告辭離開了,不想趙氏卻又留他們吃晚飯。不管怎么說郭倫和郭僑也是特地為了葉清嵐從府城漏液趕了回來,葉清嵐感念于心,便再留了一頓晚飯。 等吃過晚飯,天色已見黑,葉清嵐他們卻是怎么也要走的了,趙氏和郭僑自是都一臉的不舍,可是她們卻也知道,葉清嵐如今的身份和過去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自是不能如從前一般想住下便住下,好在如今已經知道了葉清嵐的住處,且葉清嵐也不再避著他們了,卻是什么時候想見都能見到的了。 葉錦明同季春山他們一起被趙氏等人親自送到了門口,趙氏還想派馬車送他們回去,不過葉清嵐說正好散步消消食,便罷了。 目送著季春山幾人遠去的背影,郭僑挽著趙氏的手臂,卻是皺眉道:“娘,今天嵐哥兒好像對葉三一句話都沒說過,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住嵐哥兒的事?還有你看那個季春山,他和葉三說的那幾句話,什么報恩報仇的,很明顯有別的意思,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她已嫁人離家數載,雖每到年節都會回來看望,但因她對葉錦明不喜,所以便沒什么關注,不想今日見葉清嵐對葉錦明如此態度,像是兩人有了什么不快,只是在她心中自是葉清嵐更重要,便只覺是葉錦明做了什么錯事,惹到了葉清嵐,不然葉清嵐脾氣那樣好的人,不可能當著他們的面,毫不掩飾的對葉錦明冷淡漠然。 “這,我也不知道啊,我昨日才見著嵐哥兒,他什么都沒和我說過?!壁w氏自也是看了出來,只是卻同郭僑一樣的不解,更是毫無頭緒。 郭倫沒參與母妹的討論,卻是悄聲吩咐了身邊書童一句,書童應了一聲后,便追著季春山他們離開的方向而去。 待拐過一個彎,確定再也看不到郭家的大門了,葉錦明快走兩步,堵到了季春山和葉清嵐的面前,他再也壓抑不住,也偽裝不下去,沉下臉,滿目的陰翳,盯著葉清嵐道:“嵐弟,我奉勸你,最好不要說什么不該說的話,你——” 葉錦明威脅的話未完,季春山卻是對葉清嵐道:“前面有個茶樓,你和煦兒去坐一會兒,我很快就去找你們?!?/br> 葉清嵐看了眼話被打斷而不滿地皺起眉的葉錦明,知曉季春山今日必是要做些什么,便點點頭,又不放心地叮囑道:“我和煦兒會在茶樓一直等你,你,小心些?!?/br> “放心吧,沒事的?!奔敬荷叫πΦ?。 “我還沒說完,誰都不許走!”見葉清嵐和季春山這二個曾經都被自己踩在腳下人竟敢無視自己,葉錦明頓時氣惱不已,伸手就要攔住葉清嵐。 季春山卻是一下勾住了他的脖子,笑呵呵道:“三堂哥想說什么???正好我也有些話想和你說呢,走,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說說?!闭f著他給了葉清嵐一個安心的眼神,便勾著葉錦明的脖子,扯著他的胳膊,把人往路旁一條窄小幽暗的巷子拖去。 “放開我,你要干什么?來人呃——”被季春山用自己完全掙不開的力氣桎梏住,一步步往小巷子靠近,葉錦明才終于感覺到了一點害怕,他可沒忘了季春山是怎樣的一個混子無賴,立時便大叫求救起來,只是才說出了兩個字,便被季春山用力一勒脖子,頓時沒了聲響,莫說出聲了,便是氣都喘不上來了。 葉錦縱使在心機深沉陰險狠毒,卻也不過是個文弱書生,在鄉下干慣了各種體力活本身就很高大結實的季春山拖著他輕輕松松的就七拐八拐,到了一條死巷的最深處。 砰的一聲被季春山丟到地上,憋得已經嘴唇發紫翻白眼的葉錦明來不及為身上傳來的痛哀嚎,立時大口的喘息起來,卻還不忘使勁往后縮著,眼看季春山卻又一步步靠近,才差點被勒死的他滿臉難掩的懼色,卻還色厲內荏道:“咳咳,你,你要干什么?咳咳我告訴你,我是,是縣衙劉主簿,的女婿,你如果敢對我做什么,我——” 聽到那句‘你敢對我做什么’,季春山一陣惡寒,再也忍不了,提拳便照著葉錦明的臉面打了下去,卻是第三次‘打’斷了葉錦明的話。 葉錦明直接被打倒在地,這次卻是慘叫一聲,捂著臉真的站不起來了,面上前所未有的劇烈到他身體都跟著抽搐的鈍痛,讓他再說不出什么狠話,哀嚎著求饒道:“別打了,求你,我給你錢,十兩夠不夠,二十兩,五十兩,你要多少我都給,別再打了?!?/br> 看著葉錦明被鮮血眼淚糊了一臉,衣衫凌亂臟污狼狽凄慘的模樣,季春山心中卻沒有絲毫的痛快,只覺憋悶沉痛,就是這么個孬種,這么個爛人,卻害的葉清嵐受了那么多的苦楚,那樣的凄慘。 越想,季春山心中越發的怒火中燒,更有抑不住的暴戾之氣涌了上來,他面色緊繃,卻是不再聽葉錦明說什么,攥著衣領將人提了起來,狠道:“你不是想說嗎?說什么,說你當年如何給清嵐下了曼羅草,害他錯過院試,還是說你當年如何利用我毀了清嵐的清白,毀了他的一生,嗯?說啊,你說啊——” 說著,他便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一拳接一拳狠狠地砸到了葉錦明的臉上,身上。 等到季春山終于解了些氣,停了下來的時候,葉錦明卻是哼都哼不出來,緊閉著眼無聲無息像是死了一般,季春山冷笑一聲,卻是直接伸手用力捂住了葉錦明的口鼻。 葉錦明窒息之下不得不睜開了眼睛,滿目的驚惶恐懼,不住的掙扎,想要把季春山的手拿開,卻是半響徒勞無功。 眼看著葉錦明掙扎的力度減小了,眼神也開始有些渙散了,季春山才微微低頭,對他道:“葉錦明,別再跟我?;ㄕ?,我是不會弄死你,但我會在你死前讓你嘗嘗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闭f完才拿開了自己的手。 這次葉錦明卻是連大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季春山再次將他提了起來,拍拍他的臉,見葉錦明的眼睛慢慢地轉向了自己,才道:“你知道我家在哪,你現在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不想將來因為毀容或殘廢而再也不能參加科考,就老老實實的將清嵐父母的遺物都還回來?!?/br> 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東西,葉錦明扯了扯紅腫滲血的嘴角,嘶聲道:“……原來,是為了這個,呵呵,我還以為,是葉清嵐那個賤人讓你cao呃——” 季春山瞇起雙眼,直接掐住了葉錦明的脖子,冷聲道:“是因為我說不會弄死你,你便不怕了是嗎?是不是還想著回頭再去找你的老丈人劉主簿告我一狀,正好,我也想見見劉主簿,正好我認識一個住在雨花巷的阮姑娘,可是也很想讓他也認識認識呢?!?/br> 葉錦明驟然瞳孔一縮,艱難道:“……你怎么會,怎么會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她是你的外室,還是知道她已經懷了你的孩子?葉錦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既然做了,那就總會有人知道,就像你當年如何害清嵐失身于我……” 他話未完,葉錦明卻是比剛剛聽到季春山知道了他外室的存在顯得更為的激動,急切地反駁道:“你沒有證據,沒人會相信你們的,對,你們沒有證據,又過去了那么多年,沒有人會相信你們的話的!” 葉錦明雖是被打了個半死,卻是還有點腦子,他所說的正是季春山和葉清嵐決定不對外說出實情的原因,一來他們沒有證據,縱使上了衙門也有不了什么結果,二來就是不會有多少人相信他們。畢竟幾年前才說已經嫁了人的人,卻在幾年后又道自己是被自家人設計強迫嫁人的,卻又拿不出任何的證據,外人不但不會相信,反而會聯想起之前之事,甚至認為葉清嵐是為了奪家產才會如此,從而對葉清嵐有不好的印象,。 見葉錦明一副你奈何不了我的模樣,季春山冷笑一聲,道:“你說得沒錯,我們的確沒有物證,外人也的確未必會相信我們,但你覺得郭家人會相信誰呢?你,還是清嵐?” 葉錦明不說話了,雖然他曾經徹底地將葉清嵐踩到泥沼中,但他發現,無論他怎么做,怎么討好,郭家人對他的態度都都永遠比不上對待葉清嵐那般的親厚,就像今日,哪怕葉清嵐多年前傷了他們的心,多年不見他們,可他一出現,郭倫郭僑便不顧天寒路遠的趕了回來,只為快點見到他,所以,他很明白,只要葉清嵐開口,無論他說什么,郭家人都會相信,而他,依舊什么都不是。 季春山說完卻是不再看葉錦明那副仿佛全天下都對不起他,負了他的惡心模樣,手一松便將葉錦明丟在了地上,最后滿是厭惡地道:“我會在家等著你,最好快一些,我這人沒什么耐性?!闭f罷,便不再管葉錦明,轉身大步離開了。 走出巷子到了街上,季春山一抬眼便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的茶樓里燭火籠罩著周身柔和暖色橘光的葉清嵐,他不知是剛好看過來,還是一直朝這邊看著的,正好和季春山的目光遙遙相對。 季春山微微一笑,立時滿目溫柔,他走到了茶樓門前,葉清嵐已結了帳牽著季寧煦等在了此處。 “回去吧?”葉清嵐看著季春山,對他微笑著道。 “嗯,回去?!奔敬荷近c點頭,俯身抱起季寧煦,另一手牽著葉清嵐,一起往租住的小院走去。 回了住處,葉清嵐卻是先動作輕柔小心的為季春山清洗的滿是血漬淤痕的右手,再撒上了帶來了外傷藥,又用干凈的帕子包好后,二人才安歇睡下。 第70章 郭父 入夜, 大多數人家都已熄燈滅燭, 安然入睡,而城西的郭家, 此時卻依舊燈火通明。依舊是白日葉清嵐等人做客時的花廳,依舊是趙氏、郭倫郭僑兄妹還有女婿席佑, 以及幾個婢女, 除此之外便只多了花廳正中一個二十來歲身形瘦小的青年,乃是郭倫的書童, 名為青松。 就在季春山他們離開后,青松便被察覺出不對勁的郭倫吩咐去跟上去看看,之后待季春山和葉清嵐分開后,他便也跟著季春山葉錦明二人進了巷子,自是把巷子里發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聽在了耳里。而在季春山離開了后,他便也極快的從另一個方向出了巷子回了郭家,將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都詳述給早已等候多時的趙氏等人聽。 隨著青松的敘述,在場眾人的神色也不禁跟著變了又變。 “你說什么?!春山他真那么說的, 你沒聽錯?”聽到那青年口中突然多了葉清嵐的名字時, 趙氏卻是猛地站了起來, 滿臉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 青松忙道:“沒錯,季公子就是那么說得,而且還是邊打邊說的,聲音很大,所以小的聽得很清楚。季公子停手之后, 還讓葉三公子將葉少爺父母的遺物還回來,之后葉三公子好像又說了什么,惹怒了季公子,小的離得遠些,沒聽太清,只聽到后面季公子說想見見葉三公子的老丈人劉主簿,要介紹個住在雨花巷的阮姑娘給他認識?!?/br> 青松后面又說了什么,趙氏卻已經是聽不進去一句了,她仍舊沉浸在青松的上句話中無法回神。剛剛她聽到了什么,當年嵐哥兒生病錯過院試竟是葉錦明給他下了毒,而之后嵐哥兒所謂的自愿嫁人,竟也是被他所設計?!怎么可能會是這樣? 趙氏的大腦被這兩句話炸得一片混論,她想到了當年她派人去看卻只聞其聲而始終未能見到葉清嵐本人,最后只拿回了一封手書,再想到這幾年葉錦明的年年登門數次,卻每每都和他們說葉清嵐一切安好,她的心就像是被割了數刀又泡在了冰水里。 葉清嵐當年到底遭遇了什么?而葉錦明竟然能對從小一起長大,又是他叔父唯一的孩子的葉清嵐那般的算計,還能做到滴水不漏,竟是讓他們這么多年都沒察覺半點不對,趙氏越想便越覺心底發寒。 青松接著道:“……那阮姓女子是葉三公子的外室,已經懷有身孕,而且當季公子說是葉三公子當年害葉少爺失身與季公子時,葉三公子沒有否認,只是一直說季公子和葉少爺沒有證據,沒人會相信他們……之后季公子便丟下葉三公子離開了?!?/br> 待他說完,花廳內一時眾人均默然無言,本以為只是葉清嵐和葉錦明之間有了什么矛盾,卻沒想到竟聽到了這樣不堪的真相。之前他們都以為葉清嵐是自己自愿嫁人,放棄了一切,雖有些不贊同,可到底是葉清嵐自己的意愿,可如今,卻乍然得知葉清嵐卻是被人設計,被迫嫁人,這讓他們既震驚又沉痛,卻是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他們還未向葉清嵐求證過,雖然這只是青松聽來的季春山所說的,但他們卻無一人對此有所懷疑,只因白日里葉清嵐不經意間所表現出的對季春山的在意信賴,和面對葉錦明時完全不同的漠然冷淡,便已能讓他們明白,他們真正該相信的是誰。 “怎么會這樣呢?嵐哥兒當年竟然是被……”趙氏還怔然著,郭僑卻是已回了神,只想象葉清嵐當年可能經歷的一切,便忍不住鼻子發酸,心疼葉清嵐的同時,卻也對葉錦明這個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痛恨起來,忍不住罵道:“葉三這個混賬王八蛋,嵐哥兒當年和他那樣好,只要自己有的什么都分給他,可他卻那般的害嵐哥兒,害的他嗚……” 郭僑說不下去了,拿著帕子捂著嘴,小聲哭了起來。郭倫沒說話,卻也緊緊地皺起了眉,似傷痛又似狠厲,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已不知何時緊握成拳。郭僑的夫婿席佑雖與葉清嵐沒什么交情,但卻時常從妻子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多少有些了解,是個脾氣好、樣貌好、才學更好很得郭家人喜歡親近的郭父好友之子,此時聽聞他從前竟遭遇了那般對待,想起白日里見到了那個溫潤清俊的青年,也不禁心生起惋惜憐憫之意,搖頭感嘆不已。 趙氏似想起了什么,眼淚已涌了出來,卻顧不上去擦,喃喃道:“……難怪,難怪昨日嵐哥兒喝了我制的花果茶,卻說出了那般話,難怪……” 明明年前她在準備了一份厚厚的年禮,讓葉錦明給葉清嵐送去,其中就有一大包的花果茶,就是一天三頓的喝,都夠他喝上三個月的,可葉清嵐卻說出那般好似多年未曾喝過一樣的話。當時她就有些奇怪,只是卻沒有多想,可現在看來,過去幾年她準備的那些節禮,多半始終都未曾有一點送到過葉清嵐的手上。 “怎么了這是?人都走了還哭哭啼啼的,大正月里的,像什么樣子?”正當花廳里眾人默然的默然,流淚的流淚時,一道男子的訓斥聲從花廳外傳來。 花廳內幾人朝外一看,除趙氏之外的幾人便立時都站了起來,對踱步走進得中年男人恭敬地微微頷首道:“父親?!贝巳藚s正是趙氏的夫婿,郭倫郭僑兄妹的父親,郭家家主郭仲庭是了。 他年近五旬,中等身材,有些削瘦卻十分挺拔,粗眉長臉,眉心一個深深的川字,眼窩有些凹陷,更顯目光凝聚迫人,雙唇緊抿成線,嘴角下壓,比之郭倫的不茍言笑更多了幾分嚴厲刻板,一絲不茍。 不疾不徐,徑直走到了趙氏所坐的羅漢榻前轉身正襟坐下,郭父才微微抬起下巴,對下手依舊站著的,郭倫郭僑還有席佑道:“嗯,都坐吧?!?/br> “你來干什么,有本事一直躲在書房里,永遠別出來!”趙氏拿帕子抹抹眼淚,看到了郭父,她就想到她之前無論怎么勸他,求他,他就是不肯出來見一見葉清嵐,寧愿自己躲在書房,就因為葉清嵐當年嫁人,放棄了學業,還讓葉父無后,這個頑固執拗的老頭子始終不肯原諒葉清嵐。 若是之前,趙氏也就罷了,畢竟郭父和葉父堪稱知己,處事想法和趙氏一個后宅女人不同,趙氏雖遺憾,卻也不會強求,可如今知道了當年葉清嵐嫁人另有隱情,而非他自愿,再想想今日葉清嵐一直都未曾提起郭父,便知以葉清嵐的聰慧心思,已是猜到郭父不愿見他,但一句未提,以免趙氏為難,心中卻不知該如何的難過。趙氏只一想,便覺得心里難受的不行,既心疼葉清嵐,又氣憤于郭父的避而不見。 郭父皺眉,神情愈顯威厲,他一甩袖子,道:“這是我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過是一個不忠不孝的東西,也值得你們如此?還有臉來登門,葉老弟膝下唯有他一子,傾注心血悉心教養多年,最后他卻不顧父母生養之恩,殷切期盼,自毀前程與人為妻,當真是……” “夠了!”趙氏再也聽不下去,大聲打斷了郭父的話,她指著郭倫身邊的青松,道:“你,再把剛剛的話,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得對老爺再講一遍!” “是,夫人?!鼻嗨闪r應道,而后從郭倫身后走出,再次站回了花廳正中。 待他再次說完,站回郭倫身后時,郭父卻已瞠目結舌,“這,怎么會?怎么可能?” 郭父猶不敢信,而當趙氏再將昨日葉清嵐所說之話,和今日見到葉錦明時葉清嵐和季春山的反應一一道完,他卻是不得不信了。 猛地一拍羅漢榻旁的案幾,郭父氣得胸腔一陣劇烈起伏,惱怒至極的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原瞧著他只一味交際應酬,而不專于學業,雖心思浮躁不堪大用,但即是葉老弟從小教養長大的,總還算是個正人君子,不想竟會做出這種事來,還是那般下作的手段,當真是豬狗不如,天理難容,真真是氣煞我也?!?/br> “丟出去,把家里他拿來的東西統統丟出去,這種下作之人的東西,莫臟了家里的地磚,還有,吩咐門房,以后這個人再登門,不許他進來,永遠都不許——” 趙氏剛剛哭了一通,又對著郭父發xiele一句,此時情緒已慢慢平復下來,她用帕子抹抹眼角的淚痕,卻是道:“現在再說這些有什么用,嵐哥兒當年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今日你還狠心避著不見他,嵐哥兒那般聰慧的性子,能覺不出來?嘴上不說,心里還不知怎么樣的傷心難過呢?!闭f著,趙氏又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這,這我之前不是不知道嗎,”郭父才知真相,想到這么多年錯怪了葉清嵐,心里自是有些愧疚,便道:“夫人如今不是已經知道了嵐哥兒的住處了嗎,待明日我親自登門相見就是了?!?/br> “嵐哥兒是和他如今的夫婿一起來縣城賞燈會的,只是臨時住在租的一個小院里,明日上午便要回去了,若要再見,便得去安平村了。不過也正好可以看看季家什么樣,看看嵐哥兒現在過的究竟如何?!惫杠浟丝跉?,趙氏心里的氣也就消了些,又對郭倫、郭僑道:“明日你們也該回府城了吧?正好順路,也一起去看一眼,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br> 郭倫卻搖了搖頭,沉聲道:“季兄讓葉錦明交還葉叔葉嬸的遺物,我估計那葉錦明不會乖乖就范,我再留幾日,等這事辦妥了,再回府城,明日便先不去季家了?!?/br> “也好,還是你想的周全,那個葉錦明心思那樣深,你可不能再讓他想出什么招式來害了嵐哥兒他們?!壁w氏只想著趕緊去見葉清嵐,好問一問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倒是一時把葉錦明給拋到腦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