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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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音的確沒有與謝容宣相見。 當晚,一道身影在夜色中自酒樓穿出,在靜謐的月光中于街巷屋頂上飛縱,最后準確的找到了謝家的宅邸。 落在謝家一處屋頂上方,聞音身形隱匿在黑夜當中,一手撥開檐角旁的樹葉,觀察著謝家宅院內的景象。 她說了兩人沒必要相見,但卻沒有說,她不能悄悄地來看看謝家如今的模樣,看看謝家老爺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天天寶貝著自己的兒子,看看謝家閣樓外面的桃花今年究竟開了沒有,看看兩年后的謝容宣,是否還是從前那般模樣。 第五三章 已是深夜, 四下靜謐, 聞音穿行于夜色中,縱然是已過去整整兩年,但謝宅的路, 對于她來說依然十分熟悉。 她曾經在這里待過很長的一段時間, 過了一段十分輕松開心的日子。 聞音熟門熟路的翻過幾處高墻, 最后到了謝容宣的院中。 正值春日, 桃花盛放, 映照著月色散發出薄薄的光暈,恍若當時聞音第一次走進小院, 抬頭見到高閣中謝容宣低眉淺笑的情景。 彈指兩年,卻恍若隔世。 聞音到了小院高墻上, 卻不再有動作, 只坐在墻邊看著院內隨風而動的花樹,看著花樹后方安靜佇立的閣樓。 那處閣樓就是謝容宣的住處,閣樓沒有亮燈, 內中安靜沉寂, 屋中的人或是早已經睡下了,如同每一個最普通的夜晚。他不會知道,今晚有一個故人回到了這里, 守在這墻外。 聞音笑了笑,這段時日四處奔波,見了太多戰火離亂,回到此處卻讓她找回了些熟悉的寧靜安心。說來也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謝容宣分明是個柔弱得需要旁人來保護的人,卻意外的能夠讓人靠近的時候感覺心莫名的平靜下來。 聞音很喜歡與謝容宣相處時候的這種感覺,但也正因為如此,她才不能見他。 不會再有多長時間了,等到經天關的一戰過去,不論是勝是敗,是生是死,這一場戰斗都將結束了。 閣樓中依舊安靜,聞音便坐在墻頭,打算等到天亮。 時間靜靜流淌,頭頂的月漸漸移了位置,月光自頭頂傾灑而下,將院中的景色照得更加清晰如昔。聞音視線掠過其間,卻是意外的看清一物,隨之不禁怔了下來。 她看的是角落里的花。 謝容宣是愛花之人,當初她第一次來這里就聽丫鬟說起過此事,謝容宣的院中除了桃花,還養了許多珍貴的花草,皆是他一手栽培,精心照顧。 兩年前聞音在這里教謝容宣練劍,間隙時總能看到謝容宣替它們澆水或是修剪枝葉,可以說那些花皆是謝容宣的心血,每一株都對他十分重要。 然而如今,聞音目光所及,那院中角落中的花,卻早已經不是當年模樣。它們花枝凌亂,花朵枯槁,一看便知是疏于照顧,有的甚至因為照顧不當而早已經敗落,只剩下細瘦的枝干與干枯的黃葉。 謝容宣素來愛花,怎可能看著他一直照顧著的花變成這般模樣? 聞音緊緊盯著那些花草,目光漸漸變得沉重起來,她聽得自己胸中聲聲的跳動,某種猜測讓她心中頓生出一陣nongnong的不安。 她好不容易強迫自己收回視線,隨之再度往閣樓望去,這一次眼神中卻滿是不確定,似乎想要從中證實些什么。然而夜幕中的閣樓依然平靜,絲毫沒能感覺到聞音心境的起伏。 聞音感覺自己動作變得緩慢了下來,四肢仿佛有千斤之重,叫她難以挪動半分,她只得強自將心定下,隨即縱身躍上高閣,借著夜風的動靜悄然推開了閣樓的窗。 樓中昏暗無光,沒有因為聞音的闖入而出現斑點動靜,或者說,樓中本就無人,自然不會有動靜。 謝容宣不在。 房間之中擺設并不多,干凈而整潔,就如同謝容宣本人一般。然而房中雖然看來常有打掃,什么都不缺,卻唯獨缺了幾分人氣。窗邊的書桌上空無一物,杯盞早已經被收走,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墻上的字畫上是那人娟秀的字跡。 這里是謝家,這個地方是謝容宣的住處,然而如今這里卻似空置已久。那人一直以來皆待在謝家,最多不過每年夏日時候去柳州避暑,除此之外從不喜歡離開家門,這樣的謝容宣,怎么可能會不在謝家? 謝容宣究竟去了哪里,又究竟發生了什么? 聞音無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寂然沉思中,閣樓外突然晃過一抹火光。 聞音神情微凜,連忙下樓推開了閣樓大門。 閣樓之外,提燈行來的亦是故人。 “謝……老爺?!甭勔艨粗S久未見的謝家老爺,不知為何聲音有幾分生澀沙啞。 謝晤駐足不前,神色晦暗莫名,與聞音對視,良久之后,方才一聲輕嘆。 這一嘆,仿若嘆盡前塵。 · 敬州。 城中的人能走的幾乎都已遷走,城中街巷不過只剩下寥寥數人,少年阿九自街上回到書院的時候,手里面只捧回了一袋子生米。 敬州城的天氣向來不好,除了漫天的黃沙,還有大雨將至的陰霾。阿九臉上的神情,就像是敬州城的天氣一般。 “人都走光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這點東西了,元子你拿去煮出來,省著點,我明天再出去找?!卑⒕耪f著走進院中,只是院內本該回應他的人,卻不知究竟去了何處。 “元子?”阿九又喚了一聲,皺眉往里面走去,只是腳步比之方才要快了不少,神情也急了不少。 好在不過多時,院中就傳來了另一名少年回應的聲音,叫做元子的少年趕緊從屋子里面走了出來,面上還帶著難見的笑意,沖著阿九道:“阿九!你快來看!小春醒過來啦!” 阿九頓時一怔,抱著米的手微頓了片刻,神情是動容,他往前一步便要進屋,抬步間卻又面色一變收回了步子,咬牙道:“那家伙竟然還有臉活下來?!?/br> “阿九!”元子神情復雜的勸到,“他的命是先生用命換來的,若是他也出事,那先生不就白白送命了嗎?” “可若不是他,先生怎么會死?!”阿九依然無法原諒,惡聲道,“都是那個小掃把星!誰讓他來咱們書院了!” “可是……”元子還欲再勸,阿九卻已經一眼瞪了過來,元子雖然年紀不大,卻也是書院孩子中最懂得察言觀色的一個,他當即搖頭不再就此多言,只改口道:“小春剛醒沒多久,那位……那位怪先生正在給小春換藥,我先去把這些米煮了?!?/br> 阿九冷哼一聲道:“怪先生?那個老怪物跟先生差遠了,你叫他先生?” “不管怎么說,現在是他在照顧我們?!痹舆€想再勸,眼見阿九背過身往里走去,卻也只得長嘆一聲,與阿九一起進了廚房。 書院不大,廚房卻不小,因為從前這里住的人很多,所以準備食物總會有許多人來幫忙。 走進其中,想起從前的日子,元子禁不住長長嘆了一聲,他扭頭去看身旁的阿九,知道對方跟自己應當有著一樣的思懷。 阿九神色有些落寞,卻又強自抿唇不語,只將往事回憶緊蹙于眉間,“愣著做什么,趕緊做飯我餓了,我可沒工夫陪你想東想西?!?/br> 說完這話,阿九獨自在旁蹲了下來,撿起墻邊的干柴開始生火,元子想了想又道:“其實那位怪先生雖然……但是他人不錯的,他原本可以走的,卻為了照顧我們留下來,阿九你……” 元子說到這里,話聲忽地頓住,隨即若有所覺往阿九看去,這才發覺那少年不知何時早已經沉默了下來,抱著雙膝坐在火堆邊,神情呆滯地默然垂淚。 “都死了?!卑⒕培?。 元子張了張口,想要勸解,卻無從說起。 阿九無聲哭道:“先生死了,其他人也死了,他們都不在了,只剩下我們幾個人在這書院里守著還有什么意思?” 元子縱然比阿九年長,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也從未經歷過這般絕境,也依然懼怕生死。所以聽到阿九說出這話之后,他目光微動,亦是咬唇毫無征兆地落下淚來。 兩個少年在這廚房里圍著一堆剛燃起來的火堆抱頭痛哭起來,哭聲中阿九抽噎著道:“等到那群家伙攻進城了,我們都得死,都死了……” 對即將到來的絕望,誰都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事實讓兩人更加毫無顧忌地哭著,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聲音突然自屋外傳來。 “不會的?!?/br> “我答應過先生要照顧你們,你們不會有事的?!闭f話之人自屋外踏入,腳步聲輕淺,話聲更是輕柔,話音入耳,卻不知為何竟能叫人一顆心隨之安定下來。 · 阿哲發覺聞音不見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軍隊已經就快趕到此地,而聞音卻并未在酒樓房間當中。 阿哲自是著急,不過很快也猜到了聞音的去向,就在他猶豫著是否要派人前往謝家找人的時候,聞音卻自己又出現在了酒樓的大門口。 眼見聞音回來,阿哲心情大好趕緊迎上去道:“師姐你回來了!你果然還是去謝家了吧?怎么樣?見到謝老爺和謝公子了嗎?他們現在怎么樣?” “阿哲?!甭勔羯袂橛行┊悩?,她方才一路上皆垂眸不語,直至此時才忽而抬頭,緊繃著臉朝阿哲問道:“兩年前你去謝家替我傳話,是否……并未見到謝公子?” 這話換來阿哲一怔,旋即茫然點頭道:“是啊,謝老爺說謝公子還沒回來,將來會替我傳話給謝公子……” 他話音至此,才終于察覺出聞音的異樣,他停下話頭,試探著問道:“師姐,怎么了?” 聞音面色蒼白沉冷,神情還有幾分疲憊,她靜了片刻,這才閉目低聲道:“兩年來,他根本就沒有再回過煙州?!?/br> “兩年前對謝公子出手的那群人,其實是當初想要加害謝家的那群山賊殘黨,他們早已設下埋伏,當初在回到煙州的路上謝家車隊遭遇襲擊,謝公子身受重傷被人帶走,至今……生死不知?!?/br> 第五四章 謝容宣早已失蹤兩年, 而直至今日, 聞音方才知曉。 兩年的時間足夠發生許多事情,也足夠有許多種可能,原來的線索早已經消失不見, 而昔日的人又該從何處去尋。聞音縱然有許多話想說, 有許多事想做, 卻也無從說起亦無從做起。 阿哲聽聞音說起此事, 亦是面露驚訝之色, 猶豫著想要開口說些什么。然而便在兩人談話之間,客棧外響起了一陣車馬喧嘩之聲, 阿哲看了看聞音,到底還是扭頭往窗外看去。一眼之下他才回轉身來, 遲疑著道:“師姐, 人到了?!?/br> 聞音還未回應,阿哲苦笑一聲又道:“師姐……” 然而還沒等阿哲將話說完,聞音便已經收起方才神色, 頷首道:“我知道了?!?/br> 她站起身來, 一手取回掛在墻上的長劍,回頭道:“走吧?!?/br> “師姐?”阿哲怔了一瞬連忙跟上。 聞音動作很快,腳步未停, 只在經過窗口時,回頭往煙州城內謝家宅邸的方向看去一眼。 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必須再等等,等到結束眼前的事, 她一定……一定將那人尋回來。 · 聞音帶人趕到經天關是在半月之后。 季子京所帶的人比他們先到一段時間,經天關中眾軍死守兩月,早已經精疲力竭,如今援軍趕來,士氣自是大振。 經天關地勢險要,又是大鄴最重要的防線,金察國與大鄴交戰兩年,曾經在此地展開過數次戰爭,皆難以拿下此地,是以這才會從旁攻之,先斷其糧道,再將其圍困。 聞音等人此時雖已經趕來支援,但這一戰最為根本的問題,卻依然沒能夠解決,那便是糧草。 此戰持續兩年,還未知何時才能夠結束,所以這糧道絕對是此次戰爭的關鍵之一。聞音等人早知道道路被斷,是以帶著提前繞路自北邊沿山道而來,然而這樣的路線耗時耗力,行軍通過自是可行,但要運送物資卻十分吃力。經天關想要守住,許多物資必須源源不斷送來,他們當前要做的事情,必是先將被破壞的糧道修好。 “出事的是哪里?” 不顧自黃沙地里穿出的一身仆仆風塵,聞音來到經天關后,立即便帶著阿哲進入了主帥軍帳之中。 等到了其中,聞音才發覺季子京已經先到了。聞音見過了師叔,很快將經天關的情況了解了一番,隨即問鎮守在此地的主帥金鑄道:“金將軍,糧道的事情可否詳說?” 金鑄點頭道:“我正準備說起此事,經天關地勢險要,關外若想要攻入,便只有這一條路,而從關內前來,除非像這次諸位這樣翻越北邊山道,否則便只有一條路?!?/br> 聞音與季子京等人皆看著金鑄,金鑄上前幾步,到了帳中桌前,桌上平鋪著一張地圖,他俯身指著地圖中一處關隘道:“這里便是經天關?!彼麑⑹种肝恢门矂有┰S,又往另一處指去道:“這里是原本糧道的路線,從這里,經過荒野,再到這里?!?/br> 指尖落在某處,金鑄語聲一頓,沉聲道:“便是清陽河?!?/br> “此處原本有一座橋,這座橋便是他們押送物資的必經之處,但就在兩個月之前,有人炸斷了這座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