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節
當時他要去超市,人生地不熟,在急診大樓外向個女孩問路。 雖然路邊的燈光昏暗,慕席南卻肯定就是同個人,隨即想起女孩說過她姓郁,那會兒,聽到女孩的回答,他只以為人有相似,沒再去多想,如今再回憶,忍不住猜測,對方那個時候是不是認出了他是誰,所以故意不告訴他姓宋? 宋傾城停步在茶幾旁的時候,郁庭川也站起身,讓服務員送杯溫牛奶過來,自己離開前看著宋傾城叮囑:“半小時后我再回來,有事打電話?!?/br> 聞言,宋傾城頷首:“好?!?/br> 即便是夫妻,也有自己不想剖開的往昔。 郁庭川對此的態度是理解,所以愿意給他們單聊的機會,放心宋傾城和慕席南獨處,也是因為他接觸過慕席南兩次,知道對方的品行如何。 宋傾城坐在郁庭川的位置上。 茶幾上,郁庭川用過的杯子里還剩半杯茶。 看著這只茶杯,心里莫名踏實。 慕席南把目光投在宋傾城的臉上,女孩的面容安和,那樣的無關緊要,讓慕席南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在他的記憶里,依舊保留著陸安琦五六歲的乖巧樣,可是這一刻,他卻無法把眼前的女孩和陸安琦聯系起來。 過去好久,宋傾城先開口:“我的孕產期在十月中旬,還有差不多三個半月?!?/br> 話題的內容太突兀,話里又像有深意,慕席南一時沒聽明白,宋傾城自顧自的說下去:“去年10月份我落了一胎,醫生說我懷孕困難,所以這胎不能再掉?!闭f著,她抬頭望向慕席南:“小時候的記憶太遠,要是我沒記錯,您是個明事理的長輩,得知您兒子的情況,我很遺憾,更多的是愛莫能助,也希望您能理解我的難處?!?/br> 慕席南聽出她話里的疏遠,不想讓彼此有誤會,解釋:“我今晚過來,不是想讓你為逸陽做什么,逸陽的身體好壞,是他自己的問題,和你無關?!?/br> 宋傾城聽了沒接話。 沉默片刻,慕席南看著她的目光關心:“你去年小產了?” 宋傾城點頭,又不是稀奇事:“那時候我經常睡不著,所以吃了藥,我外婆的身體不好,我不敢讓她知道我未婚先孕,身邊沒有其她能教我的人,偶爾腹痛,我以為是正常反應,等到發現不對勁,孩子已經胎停育死了?!?/br> 說著,她的視線落在慕席南身上,微微莞爾:“我聽說您的女兒也懷孕了,什么關心囑咐的話我就不說了,畢竟……不管她是把孩子生下來還是流掉,身邊都有個母親細心照顧著,肯定不會讓她出什么意外?!?/br> 慕席南的眼周微紅,雙手交握在桌邊,不知要怎么接孩子的這番話,又聽到宋傾城的聲音傳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羨慕您女兒有個好母親,她不喜歡我這個女兒,就算繼續做我的母親,我們母女倆也只會相看兩生厭,現在這樣挺好的,她沒有整天活在怨恨里,成了一個賢妻良母,讓一個和她沒血緣關系的孩子和她那樣親近,可見她是付出了真心的?!?/br> ☆、第409章 我不愿意看到哪天她再傷害 宋傾城說的云淡風輕,卻讓慕席南在她面前感覺無地自容。 不管多少理由,都抹不去已經造成的傷害。 “稍微長大懂事后,我開始自卑,小學的時候,語文老師總喜歡讓學生寫《我的爸爸》或《我的mama》這類作文,班上不少同學都是我家附近的,他們都知道我沒有父母,我也不想胡編亂造,只好另外寫了一篇作文,我寫的是《我的外公外婆》,第二天下午老師就把我叫進辦公室,得知我家里的情況,那幾個老師坐在辦公桌后議論紛紛,沒有掩飾對我的同情,有個老師直接說,這孩子真可憐,她還好奇的問我,像我這種情況,是不是可以領取政府的生活補助金?!?/br> 見慕席南想開口說話,宋傾城先道:“讓我說完吧,小的時候,我也羨慕過那些被母親帶著買新衣服買零食的小孩,可是這份羨慕,我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告訴外公外婆,怕他們更加傷心,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傾訴的對象,或許,這些話本該說給當事人聽的,不過她恐怕不會在乎一個自己不愛的孩子感受,所以?!?/br> 說到這里,宋傾城的嘴角微彎,目光看向對面溫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您就當是被一個晚輩拉住吐了一番苦水?!?/br> 慕席南試圖解釋:“你母親她——” “某種程度上,我應該是遺傳了她的心硬?!?/br> 宋傾城打斷慕席南的話,兀自緩緩道:“這個母親認得太晚,如果是去年這個時候,我估計會用一顆腎去換后半生的衣食無憂,可惜現在,沒了那種彷徨無助的感覺,她注定不會成為那根拉我上岸的稻草?!?/br> “……”慕席南找不到合適的話來為宋莞辯解什么。 對眼前這個孩子,他同樣有著內疚。 如果當年他沒去找宋莞,或許宋莞不會離開余饒,最起碼短期內不會說走就走,而他做錯的地方,是在宋莞和家里決裂后,沒有堅持和余饒那邊保持聯系。 這么多年,哪怕逸陽的身體不好,偶爾也該回國看看的,不至于落下太多的遺憾。 “不管怎么說,還是謝謝您今晚過來看我?!?/br> 宋傾城為這場見面做了結束語。 即便先前醞釀過情緒,真的這樣和宋傾城面對面,慕席南發現言語是蒼白的,有的時候,沉默反而是最好的回應。 慕席南沒有起身,而是從褲袋里拿出一張折疊的紙張。 紙張被展開,里面還夾了張銀行卡。 宋傾城注意到這兩樣東西,低頭去看,耳邊傳來慕席南的聲音:“這趟回來,沒打算再回華盛頓,美國那邊的房屋產業已經交托給中介處理,至于這些?!蹦较习鸭埡涂ㄍ葡蛩蝺A城:“決定回國以前,我請律師估算過個人財產,也立了一份遺囑,我算不上多么富裕,略有薄產罷了,分成三等分,分別寫的是你和逸陽還有苒語的名字?!?/br> “剛回國那會兒,你母親去過一趟南城,從陸家人口中得知你外祖母已經逝世,連帶著你也沒消息,可能是陸家人表述有誤,你母親以為你——” 有些話不吉利,慕席南沒再說下去。 宋傾城看清那張紙是購房首付收據證明,北京三環內的小區,已經首付貳佰肆拾萬,慕席南又在對面說:“你們每個人一套房子,剩余的貸款我會盡快繳清,你要是不喜歡住北京,可以把房子租出去,至于那張銀行卡,預留了給逸陽治病的錢,余下的現金我給你們三個人平分了,分下來也不多,只有三十幾萬?!?/br> 聽完這些,宋傾城的心里依舊平靜如水。 沒有突發橫財的喜悅。 多少人做夢都想在北京擁有一套房子,對她來說卻是很遙遠的夢想,甚至從來沒想過要在北京落地扎根。 “不要急著拒絕?!?/br> 過了會兒,慕席南再度開腔:“這不是補償,也不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點,今晚匆匆忙忙帶過來,也是怕以后難找到合適的機會?!?/br> 宋傾城把東西推回去:“您和我非親非故,我不該拿?!?/br> 非親非故幾個字,道出的是實情,卻讓慕席南的心緒百轉千回。 當年,他們也有過一段父女緣分。 可惜未長久。 宋傾城坐在沙發上,眉目干凈,然而她說出的話,猶如柔軟的匕首,扎進人的皮rou,明明不見血,卻是深入骨髓的疼痛:“方才我的那些話,如果有不恰當之處,請您不要和我計較,也希望您別往心里去,說到底,哪怕我已經為人婦為人母,也不過二十出頭,說的話過于犀利,情緒過激,并非我的本意,一個拋下我多年不聞不問的母親,我不恨她,卻不能不怨她,所以做不到以德報怨?!?/br> 她抬頭,重新望著慕席南:“恨是因為我還在意,怨卻不一樣,不再抱有希望,一次次失望累積下來的,就是怨?!?/br> 說著,宋傾城又淡淡的一笑:“或許連怨都不該有,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但她是個有勇氣的愛人,可以為愛情迷途知返,以前我不理解她,但是現在可以了,所以再見到她,即便我心里多怨她,我都不曾和她歇斯底里,畢竟在她的心里,愛情是可以凌駕于一切之上的存在?!?/br> 然而飛蛾撲火的愛情,太容易把人灼傷。 許久以后,慕席南站了起來,視線投向神態平和的宋傾城:“以后她不會再因為逸陽的事來找你,有了身孕,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太過勞累?!?/br> 這席話是歉疚,是承諾,也是關心。 宋傾城沒有接腔。 慕席南離開,宋傾城也沒有起身相送。 銀行卡和購房的收據憑證,慕席南沒帶走,依舊躺在茶幾上。 半晌,宋傾城拿起那杯牛奶,溫熱的牛奶滑過喉嚨,也讓她逐漸回過了神。 這樣和慕席南說話,宋傾城知道自己沖動了。 如果她夠理智,不該豎起一身刺去扎人。 可是——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 慕席南從酒店的沙發等候區出來,抬頭就看見未走遠的郁庭川,郁庭川正佇立在金碧輝煌的大堂里,雙手背在身后,欣賞著那道鐫刻了世界地圖的玻璃工藝,興致頗濃,然后,有所察覺一般,扭頭望過來。 看見慕席南準備離開,郁庭川轉身走過來。 不同于二十幾歲遇事局促的男生,郁庭川不管是待人還是接物,周到得讓人挑不出絲毫的毛病,也是這樣的沉穩從容讓慕席南相信,倘若郁庭川沒有點頭,今晚他怕是見不到宋傾城這個人。 省去客套,郁庭川送慕席南走出酒店。 慕席南忽然止步在玄關門旁,夜幕籠罩著整個停車場,他轉頭問身側的男人:“郁總是怎么認識傾城的?” 哪怕慕郁兩家曾是姻親,隨著慕清雨的過世,這層關系也在淡化。 況且—— 他和郁庭川不熟稔,考慮再三,選擇以職位喚人。 聞言,郁庭川也停下步伐。 他的身型挺拔,比起慕席南,多了幾分商人獨有的氣度。 郁庭川沒有避而不談,如實相告:“去年六月,在紫苑郁家的老宅,她是郁菁隔壁班的同學,當時來家里幫郁菁補習功課?!?/br> “郁總對傾城——” 不等慕席南問出口,郁庭川輕輕頷首道:“傾城素來聰明懂事,去年的暑假,她為了兼職從陸家搬出來,那時候我應酬頗多,彼此經常在外頭碰到,接觸的次數多了,彼此也跟著熟稔起來?!?/br> 慕席南說:“我那時候回國,是因為慕清雨的腦腫瘤?!?/br> 郁庭川聽出對方的顧慮,開腔解釋:“我和清雨在九年前已經分居,離婚協議在joice出生前就簽好,這些年,也就因為joice才偶有聯系?!?/br> 聞言,慕席南的眉頭舒展,心里仍然不是滋味:“她的年紀尚小,母親不在身邊,就像你說的,她這些年過得不易,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有些事終究是因我而起,沒有好好撫養她長大,說到底,不只是她母親,包括我,都是虧欠她的?!?/br> “如果慕教授的妻子有你想的一半明白,有些心結不至于成解不開的死結?!?/br> 慕席南無言以對。 宋莞的性格他自然了解,加上今晚宋傾城說的話,怕是宋莞見到女兒就張嘴提逸陽的病情,或許她是關心則亂,卻也寒了另一個孩子的心。 “我最初遇到宋傾城的時候,她就是那種一點就透的女孩,多年來,她在陸家看人眼色過生活,哪怕是笑著靠近,眼里仍有三分試探,女孩在她的年紀大多熱情洋溢,本該肆意飛揚的歲月,卻時刻惦記著老人下個月的醫藥費夠不夠,一個人想變得堅強不難,只要給她過多的挫折,可是,她學會堅強的時候也關起了心門?!?/br> 郁庭川說到這里,深邃視線重新看向慕席南:“她在我的身邊,卸下心防,做回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走到這步不容易,我不愿意看到哪天她再傷害,哪怕只是零星一點?!?/br> ☆、第410章 阿姨,你是joice的mama吧 聽著平和的語氣,言辭間的鄭重卻不加修飾。 這何嘗不是一種含蓄的警告? 慕席南緩緩的點頭,表示著理解,心里多多少少帶著幾分愧然,可是除了點頭,再也找不到其它更合適的措辭,也沒立場去橫加置喙什么。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的露天停車場,宋莞下了車。 宋莞止步在車旁,因為已經看見郁庭川。 慕席南發現扶著車門的妻子,身邊的郁庭川自然也有所注意。 晚上八點左右,酒店外的燈火通明。 道路大街上,來往車輛車燈閃耀,是川流不息之景。 慕席南看清宋莞的神情,那是欲言又止的猶豫,想知道什么卻礙于郁庭川在場,所以沒有直接上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