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生意人，心腸冷硬成這樣。

    宋莞記起那抹穿黑裙的倩影，雖然懷了孕，除去肚子隆起這點，身形依舊像個曼妙少女，再想起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日漸消瘦的兒子，她不禁閉上眼睛。

    走出房間，已經是良久之后。

    小樊瞧見宋莞出來，不敢有半分松懈，按照老板的吩咐，得把人送回酒店并且好好看緊。

    下樓的時候，宋莞突然問他：“那個叫宋傾城的女孩，跟著你們郁總多久了？”

    “……”小樊沒有作聲。

    宋莞說：“你們郁總讓你盯著我，是不是連說句話都不行？”

    小樊聽了只好開口：“去年十月份的時候，宋小姐和她外婆回余饒，郁總讓我跟著好有個照應，后來老人家過世，宋小姐跟著郁總來了南城?！?/br>
    這些事不算秘密，小樊也就沒有隱瞞。

    誰知，宋莞聽完神情微恍。

    過了會兒，她問：“是生病過世的？”

    “算是壽終正寢?！毙》鐚嵳f：“老人過世前沒生病的跡象，是宋小姐發現的，三月的時候，余饒那邊的墓園拆遷，兩位老人的骨灰已經遷到南城，葬在郊外的墓園?！?/br>
    坐進轎車里，宋莞出聲道：“你們郁總也有三十四五了吧？”

    這話，小樊不好接。

    三十四五，正值壯年，也是男人最好的年紀。

    只不過，和宋小姐比較起來，特別是……小樊注意到宋小姐這位母親的年輕，看著也就三十五六歲，可能是保養得好，不像有個二十幾歲女兒的中年婦女。

    “你們郁總對宋小姐很好？”

    宋莞又問。

    小樊沉默片刻，回答：“確實很好?！?/br>
    聞言，宋莞沒再問什么。

    當天下午，兩點左右，joice就被老趙到宋莞所住的酒店。

    宋莞帶著孩子抵達北京，已是傍晚六點多。

    慕家的車已經等在機場門口。

    回國后，慕席南忙著醫院的工作，宋莞要照顧生病的兒子，夫妻倆無暇顧及瑣事，所以干脆搬到慕家老宅跟慕景榮一家同住。

    把joice送回大院，宋莞就去醫院探望兒子。

    晚上七點多，孩子已經吃完飯，正盤腿坐在病床上看電視，十歲的男孩，五官稚氣卻不失俊秀，因為身體不好，加上常年少曬太陽，皮膚呈現不健康的蒼白。

    宋莞走進病房，瞧見拿著遙控器換頻道的兒子，眉眼間浮現出愛意，邊往里走邊開口：“怎么就你一個人？”

    “爸爸在給我洗葡萄?！?/br>
    慕逸陽說著，手指了指洗手間方向。

    宋莞在床邊坐下來，用手背去碰孩子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暗自松了口氣：“難怪這么生龍活虎，不發燒了?！?/br>
    “jiejie沒回來么？”慕逸陽伸著脖子去看病房門口。

    “你jiejie要在南城讀書，哪有空來看你?！彼屋柑謳秃⒆永碇^發，寵溺的語氣：“你以為還像在華盛頓的時候，能整天陪你胡鬧?！?/br>
    話音未落，洗手間虛掩的門開了。

    慕席南已經在里面聽見妻子的聲音，出來瞧見妻兒相處的這幕，神情變得溫柔：“剛回來的？”

    “嗯?！彼屋更c頭，看著丈夫跟兒子，在南城被攪亂的情緒得以平復：“不過小語有點事，比較急，我買了晚上十點多的機票，在醫院待會兒就走?！?/br>
    慕席南把盛葡萄的瀝水籃擱在床頭柜上：“她能有什么急事，不就跟涼城吵吵鬧鬧，還要你連夜去南城？”

    “是我想早點過去做安排?！彼屋柑鎯鹤觿冎咸哑?，話里透著無奈：“小語身體不好，你這個做父親的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你女兒的脾氣這么大，還不是你慣出來的?！?/br>
    慕席南嘆氣：“早知道會把她慣成這樣，當年我肯定嚴加管教?！?/br>
    “所以我現在就倒霉了?！蹦揭蓐栃〈笕说牟逶挘骸岸颊f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到了我跟我姐這里，就是前人挖坑后人管跳?！?/br>
    宋莞笑：“有你這么說你jiejie的？”

    “反正我姐不在這?！?/br>
    慕逸陽說著，話題一轉：“我什么時候能出院，在這里都住了半個月，感覺身上都要長蘑菇了?！?/br>
    聽到這話，宋莞唇邊的笑淡了，落在兒子臉上的目光卻輕柔，仿佛這就是個一碰即壞的瓷娃娃，沒有去看丈夫，只對兒子道：“再住兩天，等你的情況穩定下來，讓你爸爸帶你回家?！?/br>
    說著，她伸出右手小指：“mama跟你拉鉤蓋章?！?/br>
    慕逸陽抿嘴，抱過枕頭在懷里：“我又不是三四歲，哪里還玩這種幼稚的把戲?！?/br>
    他扭頭對慕席南說：“爸，我今晚跟你一塊回家吧?！?/br>
    “今晚不行?！蹦较习咽址旁趦鹤宇^上：“沒聽到醫生剛才說的話？你上午剛退的燒，晚上溫度可能會上來，先留院觀察著，明天爸爸去跟醫生商量，爭取傍晚讓你回家?！?/br>
    “我就知道會這樣?！蹦揭蓐栃÷暪緡?。

    看著活潑可愛的兒子，宋莞一顆心往下沉，面上卻不顯，莞爾道：“你住在這里，你爸還能多顧著點，有什么不好的?！?/br>
    八點左右，有護工過來病房。

    慕席南今天上了臺手術，明天又是他的專家門診，精力有限，晚上不能留宿在病房，待兒子睡下，離開醫院，先開車送妻子去機場。

    想讓妻子過一夜再走，卻被妻子拒絕。

    宋莞靠在座椅上，用手指揉了揉太陽xue：“我已經答應小語，她還在酒店等我，臨時變卦，不好?！?/br>
    “還說我慣著她，你不也是?！蹦较险f著搖頭：“這個孩子，年紀小性格沖，恐怕只有吃了虧才能學乖?！?/br>
    宋莞伸出手，覆在丈夫掌著方向盤的手背上：“放心吧，有我在，會幫你照顧好這個女兒?！?/br>
    “這些年辛苦你了?！?/br>
    慕席南回握住妻子的手：“不僅要照顧逸陽，還得看著這個惹是生非的丫頭?！?/br>
    “我說過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會好好待她?！?/br>
    “……這個月下旬，我們回一趟余饒吧?！?/br>
    說著，慕席南嘆息一聲：“你父母在世的時候，不肯認我這個女婿，現在他們都走了，于情于理，我該去拜祭他們，剛好，接下來排的開時間，如果逸陽的身體允許，把他也帶上?！?/br>
    上回宋莞去余饒，蘇延已經告訴慕席南，得知宋家物是人非，他的面容怔愣，也沒想到妻子先前生的女兒不在人世了。

    那個叫陸安琦的女孩，哪怕相處不多，慕席南是記得的。

    當年，他把宋莞帶回慕家，因為他已經是鰥夫，家里不再苛求他再婚對象的條件，得知宋莞家里父母皆是知識分子，他的母親沒再反對什么，同意他把人娶進門。

    結婚一年后，看著他走路跌跌撞撞的女兒，特別是目睹宋莞怎么笑著陪小語玩耍，他想到宋莞的女兒，所以提出把那個孩子接來一塊養。

    宋莞沉默許久，然后問他，是不是介意她結婚生過孩子的事。

    慕席南聽完，握著她的手告訴她，過去已經不重要，他們都有自己不愿回首的過往，現在和將來才最重要。

    后來，宋莞回老家把孩子接了過來。

    為避免某些麻煩，他們告訴家里，這個孩子是宋莞jiejie留下的骨rou。

    慕席南仍記得那晚孩子被宋莞牽到慕家餐廳的情景，孩子穿著嶄新的婚紗裙，五六歲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五官漂亮，看到慕家的長輩，那孩子有些緊張，卻沒躲到宋莞身后，按宋莞的指點挨個叫人。

    為活躍氣氛，他的二哥指著他笑問：“這是你的誰？”

    那孩子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開口：“姨父?！?/br>
    慕家其他人發出善意的笑。

    過去多年，慕席南已經忘了那幾個月他們是怎么相處的，只知道那是個聽話的孩子，在家里也不大肆喧嘩玩樂，給她買零食玩具，她接過東西以后，會禮貌的說謝謝。

    作為成年人，自然能看出這種禮貌缺少了親近。

    再后來，發生了一場意外，在慕席南看來，并不是多嚴重的意外，結果卻讓那個孩子就此離開慕家。

    那天傍晚他回到家，被母親叫進廚房。

    母親站在案臺前切水果，一邊不經意的提及：“今天下午，我打麻將回來，小語的手臂上多了塊淤青，我問過保姆，她說沒掐孩子，只是給孩子換尿布的時候，讓你老婆那個外甥女搭了把手?！?/br>
    老太太被慕老爺子寵了一輩子，也讓了一輩子，性格上難免強勢，在家里也是說一不二的性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有不滿的跡象。

    不等慕席南開口，老太太繼續說：“咱們家不差一張嘴，多養個孩子沒什么，就怕這孩子秉性不好，你貿貿然把人領回來，事先打聽過那孩子爹媽的為人沒有？遺傳這東西，說不好?！?/br>
    “小莞是怎么樣的人，您不是看到了，她外甥女能差到哪兒去？”

    “那也不是她女兒?！?/br>
    老太太嘆氣：“終歸只是姨甥，我看她跟你也不親，以后養大了指不定就是白眼狼，你呀，與其顧著別人家的孩子，不如先照顧好你的親生女兒，省得被外人欺負了去?！?/br>
    回到樓上，慕席南看見妻子正坐在床上。

    聽見他關心的詢問，她回過神，搖頭說沒事，在他脫外套的時候，忽然開口說：“安琦留在這里，我總覺得不合適?！?/br>
    他問她，是不是他母親說了什么。

    宋莞說沒有，不過她已經知道安琦掐傷了小語的手臂。

    “小孩的皮膚嫩，有淤青不奇怪?！蹦较献酱策叞矒崞拮樱骸拔覇栠^保姆，當時琦琦是看保姆騰不出手，小語又哭鬧，她才過去抱小語的，孩子是好意幫忙，咱們大人不該小題大做?！?/br>
    怕妻子心思重，他又道：“琦琦很乖，我會把她當自己的孩子來看，明年這個時候，她也該上一年級，我想過了，到時候把她的戶口調來北京?！?/br>
    宋莞聽了沒說好，良久才開口：“我打算把孩子送回余饒?！?/br>
    慕席南訝異，隨即問她，孩子在慕家不好么？

    “好，但是不適合她?！彼屋肝罩氖?，低低的道：“我知道你是真的對她好，可是我更不希望因為家里多個外人讓你難做，她現在能借著抱孩子掐小語，難保以后不會做出更過的事?！?/br>
    他想說不會的，抬頭之際，余光瞥到門縫里露出的孩子拖鞋。

    時隔多年，慕席南再想起這件往事，不知為何，他覺得那天孩子是來解釋道歉的，但是因為宋莞那番話，讓孩子被發現后只是站在門外沉默。

    看著偷聽大人講話的孩子，宋莞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趁著某日他去醫院不在家，把孩子送回了余饒老家。

    事后，他打電話去宋家，只換來宋父嚴厲的責罵。

    “既然孩子送回來了，那以后她和你們再也沒有關系，你不用喊我爸爸，我從來沒承認過你是我女婿，也沒有那種女兒，她要跟著你走就走吧，但是我們宋家不歡迎你們，也別再來打擾孩子的生活！”

    也是從那以后，宋莞再沒回過余饒。

    慕席南知道，自己虧欠妻子很多，帶著她移居國外，作為獨女，連自己父母過世都沒能趕回來。

    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未能顧及到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