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要以一個字形容的話,唯有一個“癡”字能點出其中精髓。 那位宗師表現溫溫和和,容貌文秀,話里話外具是體貼真是讓人完全想象不到他是邪派中人,然而這種印象終結在記憶的灌輸之后。 能想象嗎?就算孫君那般乖僻之人也仍是分出層次將經驗與學識逐步灌注,期間還會注意不將記憶流出影響初初學武內心還不怎么堅定的顧生玉人格。 二十幾年的人生怎么比得過這些動則活上幾十年的人物?為了不出現意外,大多宗師都很溫柔小心。 但這個和和氣氣的大宗師居然一股腦的將所有記憶,知識,經驗,行事手段等等塑造一個人的全部統統裝入顧生玉的大腦。 等他疼的七竅流血,視野模糊中,那位大宗師仍是笑的溫溫柔柔,不帶半點兒棱角。 從那個時候起顧生玉就知道這些邪派之人到底是何等心性,自己與他們相處又該抱有多高的警惕。 事后,總算緩過來的顧生玉曾問過那位宗師,目的是什么,弄死我對你們有好處嗎? 然而那位宗師卻笑著道:“看你這樣我就知道自己失敗了,真遺憾,我以為會塑造出另一個我來?!?/br> 原來他的目的就是再創造一個自己,而且他還十分坦然的在受害者面前講述自己這么做絕對出自真心。 宗師臨死前的執念才能喚來宗師位面,然后靈魂固定在臨死時的模樣被系統加載成自己的一部分,這才能擁有“老師”的資格。 這個想要把顧生玉變得和自己一樣的宗師無疑符合資格,但系統畢竟是死物,沒懂對于某些腦回路有問題的人來說,執念也可以是“偏執”。 例如顧生玉面前的這位就是,他尋找徒弟的執念可以說超過絕大多數宗師,但他想的卻不是將徒弟教導成材而是制造另一個自己。 他死后還不愿意閉上眼睛,非要讓另一個“自己”繼續折騰江湖。 得到他的記憶也知道他生前行徑的顧生玉咋舌,能想象嗎?就是這么一個看起來和文弱書生相差不遠的人物居然曾折騰的十六個王朝滅亡,還曾隱瞞身份當上武林盟主,后又在正邪交戰時將正道消息出賣,害死大批正道人士。 而且又是他帶著殘余的武林勢力孤注一擲打上魔教老巢,為正道換來一場慘烈的勝利,無數人對此次領戰的盟主尊崇不已,他卻趁這個絕妙的時機退隱江湖,僅僅留下一個高潔不戀權的大俠傳說。 可是顧生玉冷眼旁觀,知道對方離開完全是玩膩了,那個武林經過這次激戰恐怕百余年難以恢復元氣,所以這人膩歪的放棄壞掉的“玩具”,改為換個身份進入朝廷成了一名年輕俊朗的狀元郎為這個國家的覆滅埋下伏筆。 在顧生玉看來,這個人就屬于那種騙得信任好感卻會在最后捅人一刀說我騙你的那種心機深沉惡劣之輩。 他不見得是想要什么,單純的是為了樂趣為行動。 也正是有這樣的人在前,顧生玉看其他人做“壞”事總能抱有一種寬容的心理,再惡劣惡劣不過這個人了。 顧生玉也知道對方在死前就已經執意要制造出另一個自己,原因是這個世界少了他實在太無聊,所以他發發慈悲全力為這世界留下一段不尋弦的音樂,也就是亂調。 這個人最初的目的就是用自己四十幾年的人生破壞顧生玉的人格,再由他細心教導也就是洗腦成就新的自己禍亂人世。 結果卻是超出他的預料,棘手的顧生玉不僅自己挺過來了,而且還因為有他的記憶找到正確對待他的方式。 以后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在顧生玉身上起到想要的效果,這不禁讓他產生難得的困擾感。 想想也能想象,他過去的人生經歷繁多但總結還是順風順水,乍然碰到顧生玉這種不吃安利的類型的,他難免會覺得奇怪進而變本加厲。 總之在宗師位面消失之前,顧生玉每次入空間都還會和他斗智斗勇。 康雪燭那雙眼睛恰恰和他相同,高絳婷其實也是但她的眼里飽含某種界限,這是為人的根本。但康雪燭卻沒有這種界限,要顧生玉形容那就是一種“獨”。 萬事萬物都沒有同類,他是單一存在的,就仿佛人類吃魚吃rou不僅僅是生存所需還有一部分是沒把對方當同類。 康雪燭就是如此,他沒將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的眼睛注視的也是別的東西。 匆匆一眼并不能讓顧生玉很好的把握這個人的內在,但生出警惕的話這一眼已經足夠了。 為防萬一安排了經驗十足的納羅給高絳婷當保鏢,希望到時能有用。 其實顧生玉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不過世事大多事與愿違。 高絳婷久久未見顧生玉此時正是歡喜,但礙于喜歡的人在場,矜持的和康雪燭一起步上前來,對著顧生玉盈盈一禮后,和葉芷青一樣好奇起跟在他身旁的孩子。 “這是?” 顧生玉:“嗯,就是這孩子想找絳婷你幫忙……” 他把納羅的身世拆散后重新組裝一份交給高絳婷老師,再說了自己要葉英去南??峙驴搭櫜坏郊{羅特來請她幫忙。 高絳婷聽完如顧生玉所想的猶豫起來,然后納羅適時蹦出去賣萌,絳婷向來對孩子心軟,最終還是同意下來。 納羅偷偷沖顧生玉比個我厲害吧的手勢,顧生玉忍著笑意回以一個不賴的眼神。 納羅頓時嘚瑟的圍著高絳婷甜甜的叫著高jiejie,高jiejie。 小孩子的聲音叫的高絳婷眉目都軟了,她伸手摸摸納羅的臉蛋,軟若無骨的手指讓納羅忍不住驚了一下。 “好軟!”納羅童言童語不加掩飾,聽得高絳婷笑了起來,捏捏她的臉蛋,“調皮?!?/br> 顧生玉笑著道:“真好,看來納羅喜歡你我也就放心了?!?/br> 高絳婷同樣笑了起來,“顧先生既然回來準備停留幾日?” 顧生玉道:“下午就要離開,唉,別露出這副表情,看的我心都軟了,為了防止被你動搖還是給我介紹介紹你身旁這位吧?!?/br> 高絳婷在聽到他馬上就要走的時候忍不住神色黯然,她好久沒和先生合曲了還以為這次能有機會,然而顧生玉的后半句直接把故意忽略康雪燭的高絳婷羞了個紅臉。 白嫩的膚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粉紅,但有薄紗遮擋也就露出紅透的耳根,高絳婷還是不好意思將心上人介紹給顧生玉的,但聽到此言也只能開口。 可是沒等她發言,康雪燭眼睛明亮的上前,求問道:“顧先生?可是當年云頂留書的顧生玉顧先生?” 顧生玉仔細回想云頂留書四個字是什么情況,然后他想起來了。 崖山之上,云霧滄海,他曾在那里撿到一塊天然石料,覺得形狀不錯遂花了三個月的功夫雕刻出一簇石花。出于趣味性,他將花叢固定在靠近云層的邊緣位置,一眼看去,就好像生長在云中的石花一般逸趣。 “你去過崖山?”顧生玉歪頭問道,說是留書也只有把石花取下來后才能從花底看到自己的留名。 康雪燭見他承認神色更是激動,“當年技藝不精,心情煩悶,偶登崖頂卻發現云中生養異花,情景奇異非常。忍不住攀崖摘下才發現是人為雕鑿,這對當時已然困于斗室的學生乃是新生的曙光,學生從那時起就希望能見到先生,沒想到今時今日居然有緣相見……” 顧生玉聽出他還有未盡之言,但康雪燭眼光太過閃亮,瞧得他汗毛直豎,自己又急于回見葉英也就隨意的敷衍道:“當日隨興所至沒想到還會留下這段因果,對我一介閑人來說實在汗顏?!?/br> 康雪燭張嘴想說什么,高絳婷卻體貼的看出顧生玉去意已在,輕巧的接下話茬。 “先生和葉家大莊主有約不知何時才會回返?絳婷最近新作一曲想和先生合奏已久了?!?/br> 顧生玉聞言神情明顯比對康雪燭好,他仔細想了想,大致判斷:“三年吧?!?/br> 高絳婷:“……” 顧生玉聳肩:“尋礦本來就這樣,看老天賞不賞臉,就這樣,時間不早了我就先走一步,回頭我會親來與你相合一曲?!痹捯袈?,人已不知飄去何方。 說走就走,當真是風一般的人物。 高絳婷心底感嘆著,看向康雪燭卻發現他面色有異特關心道:“康先生?”怕他怪罪顧生玉的怠慢,忙解釋起來,“先生貫來隨性重諾,他既然答應葉大莊主就一定會將此事放于首位,也是難得的真性情,還請康先生莫要見怪?!?/br> 康雪燭聞言搖搖頭,“顧先生于我不下于啟蒙恩師,我怎會因為這點兒小事便心懷芥蒂?!?/br> 高絳婷頷首道:“如此便好,”然后看向拉著她的袖擺眨巴大眼賣萌的納羅,“你就留在我身旁吧,可要隨我學琴?” 納羅:“……” 沒聽說做任務還要補課的…… “阿嚏!” 回頭到達集合的巷口與葉英會合,顧生玉沒說兩句就打了個不雅的噴嚏。 葉英擔心道:“可是身體不適?” 顧生玉捏著鼻子搖搖頭:“八成是那死丫頭念叨我了?!?/br> 葉英:“說起這個,將納羅交給高大家可會不妥?” 顧生玉聳肩:“原本我覺得會不妥,畢竟一個是被放蕩不羈的苗疆人民培養起來的自由奔放性子,一個是溫婉水鄉的景致水韻怎么看都不搭。但為了納羅以后考慮我還是將她送入憶盈樓補習,盡早適應中原規矩對她好處不小??墒呛透呓{婷一見,我發現這個決定還真是妙?!?/br> 葉英歪頭:“何意?” 顧生玉被萌得心跳亂閃,低咳一聲,糟心道:“高絳婷談戀愛了?!?/br> 葉英:“……” 顧生玉被葉英毫無情緒的眼神瞧得直咳嗽,他無奈攤手:“對象不怎么安全?!?/br> 葉英:“……” 顧生玉:“……你是不是想差了?” 葉英淡道:“是生玉太容易惹人誤會,真是令人困擾,生玉要不要改改自己說話的習慣,若是不方便葉英可代為指導?!?/br> 顧生玉:“……我說錯話了可以吧?” 葉英微笑:“知錯能改,好事?!?/br> 顧生玉:“……= =” 兩人乘著大船一路乘風破浪來到目的地南海,期間顧生玉接到三封來自自家熊孩子的傳信。 半點兒不用懷疑,除了第一封里面滿是瀕臨崩潰的抓狂,后面兩封都寫著納羅對康雪燭其人的疑慮,顯然她很認真的執行著保護高絳婷的任務。 面向遠海的風景,被海風吹著邊緣顫抖的信函被顧生玉拿在手里仔仔細細看完。 “葉英,把那丫頭安排在高絳婷身邊看來是做對了?!?/br> 正蹲在地上辨認礦石材質的葉英聞言抬頭:“素手清顏康大家難不成真是包藏禍心之輩?”他說這話的時候眉頭不自覺皺起。 他們所處之地是一處海島的高崖之上,此地聽說盛產奇異礦石,正好殘雪除寒鐵之外還差許多特殊殘料,他們才結伴而來,說不定慧眼識珠,遇到某塊不差于寒鐵的好材質也算是一種收獲。 尋著山脈一路輾轉至懸崖上方,層層云霧之上,巖壁生長出來的凸起狀若云紋,又似層rou,從底層的深黑到上層的深紅逐層排列至頂端。 葉英驚奇的發現自己所尋的一處礦料正好在這山脈之中,所行本就是為了鑄劍材料而來,顧生玉也就無可無不可的在此地歇下。尋附近山木搭建成簡陋的小屋正好夠兩個人居住,然后陪葉英一起采礦辨礦。 而這時,葉英就是在把這幾日挖出來的石料擺在太陽下面挑選,“殘雪”之劍注定和顧生玉手里的碎星不同,需要貼合其成形劍意的礦材,由此才會在鍛造成功后名副其實。 顧生玉望著云海背后的滄海天線無聲勾勾嘴角。 “我是不知道,但納羅給我的書信中可是說她發現了對方的馬腳,”說著甩甩手里的紙張,“把我留在江南的勢力交到她手里的效果……嘖,出乎預料?!?/br> 葉英聞言站起身,來到他身旁也不避諱的拿過納羅的傳信,快速看完一遍眉頭蹙起。 “喜好解剖牲畜?” 這六字透出的意味特殊到幾乎能在腦海中立刻反應出背后的慘烈情景。 顧生玉回望他聳肩道:“你知道玩藝術的人很容易陷入偏執,成魔成佛一念之間,頓悟就成佛,不頓悟執意邪道就是魔,我見這康雪燭有往邪道走的趨勢?!?/br> 葉英聽后搖頭:“心有所執無錯,但行至正途方是仁道,康大家看來并非如傳言所說那般風光月霽?!?/br> “沒,我倒是覺得傳言無錯,”顧生玉道:“他的雕刻技術是真的好,不過品行和能力向來沒多大關系?!?/br> 葉英一聽沉默片刻點頭:“你說的對,那高大家可會有危險?” 留這樣一個心思不正之人在高絳婷身旁,恐不是好事。 顧生玉仔細想想留給納羅的東西夠她保住人再保住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