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唉……”筆頭朱砂掉在折子上,留下一道鮮紅的朱色,他心煩的將廢棄的譯本扔到一邊兒,嘆氣道:“顧生玉……” 呢喃著這個名字,新上任的大內總管李仁貼心的為他送上香茶。 作為和朱珵珺一起認識顧生玉的人物,李仁最清楚朱珵珺對顧生玉有著怎樣復雜的情緒,也清楚這種時候應該說什么,做什么。 李仁送上的茶不溫不火,味道剛剛好,是朱珵珺喜歡的西湖龍井。 他看著茶湯,想起前年顧生玉從自己手里挖走他一整年份的西湖龍井,卻把茶葉送給江湖好友的事情。 那次他可是哭慘了,一整年都沒有龍井茶喝,想喝還要去太后宮里蹭,委實是可憐。 他似乎還感嘆過,顧生玉手黑心硬,不然不能這么無視君王之威的折騰他蹲梅花樁。 現在想來,從和顧生玉遇到開始,他的人生當真是出現了不少變化。 茶樓初遇,桌上一個“變”字,結下這樁緣分。 朱珵珺想,天下無人不相知……這樣一個人,自己能有幸與他相知,真是其他人求不來的機會。 “陛下……” 正在這么想著,御書房外突然傳來李仁猶豫的聲音。 朱珵珺自思緒中回神,冷靜的說道:“什么事?” “……呃……顧大人來了,您看……” 沒有牌子,沒有諭旨,但顧生玉的臉就足夠宮里所有侍衛放行。 李仁苦笑的看著顧生玉平靜俊逸的面孔,提高了聲線,向里面的人報告道。 朱珵珺:“……”說曹cao曹cao到,等朕做一下心理準備先!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差不多覺得自己平靜了,朱珵珺才cao著帝王威儀,沉穩的說道:“放他進來吧?!?/br> “是?!崩钊士偣芤幰幘鼐氐膽?,然后對顧生玉說:“顧大人,請吧?!?/br> 顧生玉無言的看看李總管,再看看以為自己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的朱珵珺,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當視野里出現一身深衣,廣袖長舒,仿佛自時光中走出來的魏晉名流一般的顧生玉時,朱珵珺目露恍惚,眼前仿佛出現了與這個人最初見面時的模樣。 彼時他揮毫潑墨,好似山中隱者,流入俗世,他白龍魚服,茶館之中側身低目。 這一眼對視,成了如今一切的開端。 雖然最后卻是四個大字,鐵口神算讓自己差點誤以為他是騙子挺尷尬的。 朱珵珺:“顧生玉……” 不自覺的已經呼喚出聲,然后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顧生玉仿佛沒有看見朱珵珺臉上的訝異,掏出一直被放在身上的長方形小印擱到朱珵珺桌上。 在見到那塊私印的時候,朱珵珺神情嚴肅起來,透著隱隱的委屈,“你果然是怪我嗎?”所以才將我送你的東西送回來。 顧生玉無語:“別亂想?!?/br> 朱珵珺不依不饒:“那是為什么?” 他拿起這方印,端看外表,它十分普通,花體紋路都是常見的吉祥神獸樣式,但它不凡的地方在它的下方,與朱砂接觸的地方——大慶天授,四字格外清晰明確。 朱珵珺拿著私印和擺在桌面上的玉璽合起來擺弄一下,一方子母套印便出來了。 顧生玉看到這一幕毫不稀奇,他似乎早就知道這印的價值和作用。 “如今你托我的事情,我都已經辦妥,留著它也沒什么用?!?/br> 朱珵珺:“……顧生玉,我將它給你雖然有這個意思,但是我是真心拿你當朋友,也是真心想讓它幫你解決麻煩!” 皇帝私印,絕對能處理世界上絕大多數的麻煩事,這點兒他還真沒說錯。 可是顧生玉聞言,僅是略顯輕嘲的說道:“這世間情之一字最是干凈,容不得分毫利用。若是這般做了,不管是自己,還是接受的人,亦或者觀者,都不會覺得這情意到底有多真切,甚至就連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迷失在人言之中?!?/br> “顧生玉自問灑脫無畏,卻認為情意最難辜負,也認為陛下的情意,難以辜負?!闭f罷,兩手相合,行了個求去的古禮。 顧生玉道:“如今四海以平,顧生玉沒有繼續擔此厚愛的借口,還請陛下放我離去?!?/br> 一聲坦言,昭示著他曾經所做種種,皆是朱珵珺所愿。 當日東市慧眼識英,千金馬骨,最后所換的,是對伯樂的傾力相報。 朱珵珺張張嘴:“顧生玉……” “還私印并非劃清界限,單純的是不需要了,”顧生玉從袖中抬起頭,平靜的說道:“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也因此不得不離開,我喚你一聲陛下,是認為你一定會是個能讓我心服口服的好皇帝,雖然……” 他突然笑道:“我應該是看不見了?!?/br> 朱珵珺一下子從皇位上站起身,繞過書案,來到顧生玉神前,蒼惶的抓握住他的手,眼底是深深的焦躁。 “顧生玉,朕不許你離開!” 顧生玉搖頭。 朱珵珺眼睛瞪的發紅,忍不住威脅道:“你是要抗旨不尊嗎?” 顧生玉輕飄飄給他一個眼神,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拂開他的手。 “陛下……” “叫我朱珵珺!”朱珵珺煩躁的踱來踱去,“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你一定要離開!” 顧生玉輕笑出聲:“是人都有個追求,朱珵珺,我希望作為朋友的你能支持我?!?/br> “……” 朱珵珺一瞬間停下所有動作,復雜的看向他,“顧生玉,朕不是個好朋友?!?/br> 顧生玉笑著看他。 在那樣了然的清澈目光下,朱珵珺苦笑著捂臉,“可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必須是個好朋友?!?/br> …… “你走吧?!?/br> 第45章 出了皇宮,顧生玉馬不停蹄的趕往雁門關。 此時的關外黃沙飛卷, 古道蒼涼, 落日之下, 枯藤,老樹, 烏鴉的叫聲成了這幅景色唯一的伴曲。 顧生玉騎著馬,穿過官道,在軍營前面停下馬。 “吁!” 拉動韁繩, 漆黑的馬匹揚起前半身, 前蹄掙動, 總算從疾馳中停了下來。 他對門口警戒的兵士說道:“求見蘇將軍,在下顧生玉?!?/br> 聽到他的名字, 守門的小將一愣, 立馬抱拳回禮。 “原來是顧先生, 請先生稍等, 蘇將軍此時應該正在練兵,某馬上前去傳信?!?/br> “有勞了?!?/br> 顧生玉下了馬, 看著他的背影, 認為這人八成是金風細雨樓里的老人, 不然不能一提起他的名字臉色都變了。 沒過多久, 顧生玉便被請了進去, 望著許久未見的蘇夢枕,他目光奇怪。 沒辦法,原本體弱病虛的蘇樓主似乎被雁門頭頂的太陽曬黑了不少, 身材雖然還是那么修長,更換的假肢看起來也沒有任何故障的樣子,但是單論體格,真是不能同日而語。 “顧先生!”現任金風細雨樓樓主王小石也黑了不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背后的挽留劍纏在布條里,看不出它絕世神兵的風采。 顧生玉抽出袖中的紅袖刀,將它遞給蘇夢枕。 蘇夢枕對這把曾經名動天下的紅袖刀無動于衷,冷靜的說道:“我既然將它送給你斷沒有再收回的道理?!?/br> 顧生玉笑道:“我將它給你,是希望你能守好這個天下?!?/br> 蘇夢枕目光一變,語氣略急,“是發生什么了嗎?” 顧生玉搖頭:“什么都沒有發生?!?/br> 蘇夢枕:“……” 顧生玉:“……” 王小石在自家大哥和顧先生身上看來看去,不太清楚他們在目光中傳達了什么,但他知道這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 半響,蘇夢枕開口道:“這份囑托本不該由你來說?!?/br> 顧生玉道:“這份囑托天下任何人都可以開口?!?/br> 蘇夢枕勾起嘴角,接過紅袖刀。 “必不負所托!” 顧生玉聞言,露出難得真切的笑容。 等到他駕著烏騅馬消失在天際邊緣,蘇夢枕望著手里紅袖刀的眼神才浮現幾絲感嘆與懷念。紅光隱隱一閃,紅袖落入袖中,刀光長鳴,空氣中異香浮動,宛若女子柔腸百轉的嬌吟。 王小石試探的道:“顧先生來是為了雁門關?” 蘇夢枕收回落到這把絕美刀上的視線,認真道:“何止啊?!?/br> 顧生玉剛才可是將整個江山都交托給他了。 從此,玄甲軍的信念只會比磐石更堅固,比長江更深遠。 這大慶的天下,會一日比一日安穩! …… 顧生玉急匆匆的駕駛著馬匹趕往下一個地點,多虧被他半路抓出來的西方魔教監視,沒有他們的幫助,他還不知道陸小鳳此時人在哪里呢。 萬梅山莊里,陸小鳳歪在樹上喝著西門吹雪釀的酒,酒中清冽的梅花香讓他分外滿足,然后他皺起眉頭。 耳中透出純粹劍氣的琴聲,又仿佛僅僅是詠頌梅花而已。 這西門吹雪啊,彈琴也比往日多了不少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