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為什么?因為我的怪病讓你惡心?”宮九一時間分外咄咄逼人。 顧生玉訝然片刻,失笑道:“不,”望著窗外高掛的下弦月,猶記圓月時的風高夜深,他淡淡的笑了,“僅僅是沒有動心罷了?!?/br> 宮九:“你……” “噓!”顧生玉仿佛知道他要說什么,豎起食指在唇上,淡道:“言語是利劍,是蜜糖,是瓦上冷霜。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什么時候不該說什么話,相信你都明白?!?/br>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顧生玉的警告,讓宮九將這句話生生吞了回去。 夜不比白天奪目,但不能說夜里的光芒就少。不知數的燈盞隨著人們的休息被滅掉,但夜空中的浩瀚星海仍是那般璀璨。 宮九被趕出了顧生玉的房間,思忖著往自己屋子走,卻不可避免的迷了路。 知道自己向來不記道的毛病,他拍拍頭,打算換個方向,但是踏出一步后,他立馬意識到不對。 目光瞬間化作冷厲的箭矢,自瓦墻花樹,云翳折柳上掃過。 一如白日時的尋常,這園子和他離開時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但是這夜里聽不到半點兒聲音就已經是個大大的問題! 宮九再一次走了幾步,停下后,他確定了。 這里被布了陣法。 …… 翌日清晨。 顧生玉打開房門,看見一夜未睡的宮九坐在園里的石凳上,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走過去掃過宮九被露水打濕的雙肩,毫不奇怪的道:“看樣子你發現了?!?/br> 宮九猛的抬頭:“你早就知道?” 顧生玉不見訝異的回道:“一進來我就發現了,我原本以為你知道?!?/br> 宮九難以置信:“我怎么可能會弄這么折磨我自己的玩意兒!” 顧生玉:“……”很好,路癡很有自知之明,“總之,陪我在無名島上走走吧,一夜不睡對你的問題也不大?!闭f著,目光輕輕一掃,從早到晚一直監視著這間小園的人們,同時感覺到一股自心底生出的涼意。 淡淡的殺氣直到他們離開還纏繞在暗處人們的指尖,冷得感覺不到自己還是個活人。 居、居然會有人有如此厲害的殺氣,要盡、盡快報告給島主! 這些人里,有人近乎蒼惶的跑出藏身的地方,沖著吳明所在奔去。 顧生玉既然是天下無雙,對陣法自然不會是一無所知。 正確說,這陣法像個烏龜殼和迷陣的綜合體,鐵打的宮九克星,可對顧生玉來說,他連破陣都不需要。 撩起袍擺,踏著九宮八卦步,踩著在宮九看來十分有韻律的步伐,輕輕松松走出了這條雕梁畫棟,奢華貴氣的院落。 宮九學著他的步子,一步不錯的跟著走了出來,過了門口,他回頭看向將他困住的院落,心有余悸的道:“奇門陣法,真麻煩??!” “有嗎?學好了挺有趣的,”顧生玉將不知何時從婢女手里拿來的魚食灑向池子里的錦鯉,出了小園就是竹橋的設計非常雅趣。 宮九來到他身邊,煩惱的說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和島主說?” “說什么?” “我雖然不清楚你想干什么,但你總是要有目的的吧?”宮九瞇起眼睛,看著顧生玉如玉般白皙的側臉,“不然你隨我過來干什么?” 這已經第三次問了,即使得不到答案他也覺得沒什么,如今再問,不過是他骨子里的執著! 然后,出乎宮九預料,顧生玉隨意的點頭道:“嗯,是有目的?!?/br> 宮九好奇:“是什么?” 顧生玉轉過頭,對上宮九的雙眼,微笑說:“不告訴你?!?/br> 宮九:“……” “其實你沒必要纏著我不放?!?/br> 捻起零碎的糕點末扔進水池里,看錦鯉們爭相自池中現身,顧生玉聲線平靜的道:“我不會是你的救贖,我只能是個對你的一切毫無異樣,亦毫無情緒的朋友罷了?!?/br> “你要是想找一個能夠接受你全部,又愿意永遠陪著你的人,很遺憾,我不合適?!?/br> “……” 宮九在他說話開始便死死盯著他,怎么都不明白,為什么這個人絲毫不會動心,他難道是個死人嗎? 想到這里,他冷冷一笑:“比起玉羅剎,顧生玉,你才更像是魔門傳人!” 鐵石心腸,冷心冷情至此! 將世間男女對你的感情棄之如敝,自己仍是那般風光月霽,超然于世。 喂著魚的顧生玉聽到這話,沒有動怒,沒有反駁,僅僅像是苦惱一樣,笑的十分無奈。 …… 玉羅剎大張旗鼓弄出個假死,然后鬧的整個西方魔教都不安寧,全是為了找尋教里不安分的家伙殺雞儆猴。 原本計劃是以玉天寶的死,引動教內勢力爭奪羅剎牌。但是中途出現意外,卻也陰差陽錯的找出了以苦竹為典型的不安分份子。 不管怎么說,大致完成了一部分設想的魔教教主玉羅剎毫不猶豫做了這群人,在原本商定的正月初七,也就是“人日”決定下任教主的大會上,大大方方的現身,以血洗臺。 苦竹等人的尸體躺在祭壇上,臺下人吞吞唾沫,驚懼的望著神出鬼沒的“前任”教主。 玉羅剎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修煉功法中自帶的迷霧擋住他的全身,唯有一雙眼眸幽綠,像是魔鬼一般望著虛空的一點。 在場人都不敢說話,就連呼吸都是能輕則輕,他們都知道玉羅剎在思考什么,但他們更怕的是這人思考的是對他們的處置。 祭壇的地面雕刻有不同的紋路,苦竹他們的血順著紋路正好繪成一幅巨大的日月光明圖。 血霧下,玉羅剎托著腮,心不在焉的說道:“本座在開宗立派的時候設立過一條天魔玉律?!?/br> 有膽小的立馬因為玉羅剎突然的聲音倒抽口冷氣,隨即馬上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慌忙的捂住了嘴,面露絕望。 玉羅剎不咸不淡的瞥他一眼,輕輕一笑,接著之前的話說道:“我百年之后,將羅剎牌傳給誰,誰就是本教繼任教主,若有人抗命不服,千刀萬剮,毒蟻分尸,死后也必將永下地獄,萬劫不復?!?/br> 明明是平平淡淡,不帶絲毫情緒的陳述,可下方的人卻一個接一個跪了下去,直到他說完,臺下再無一人站立,連頭都深深埋低,不敢直視臺上那位如神如魔的教主。 不管這些人在西武林中有著怎樣的地位,出去又是怎樣的魔頭,但在玉羅剎面前,他們就仿佛閻王座前的小鬼,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違背的念頭。 玉羅剎很滿意他們的反應,不再繼續嚇唬他們,淡淡道:“傳令下去,統領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之魔乃羅剎,畏無天大魔?!?/br> “謹遵教主赦令!” “謹遵教主赦令!” …… 整齊的聲音從前到后,響徹整個昆侖山山內。 玉羅剎搔搔臉頰,美的勾魂攝魄的臉上轉過一絲危險。 “接下來,該去把羅剎牌找回來了,不知道顧生玉會擺出怎樣的陣勢來招待本座?!?/br> 顯然,他十分清楚顧生玉為何會在無名島,如吳明一樣,這種宗師級別的感應,他們都十分了解。 第42章 練武練到一定境界,都會出現許多先天武者不能理解的反應, 那種情況一般被稱作天人感應。 畢竟練武到了先天, 就已經是真元內反, 真氣由后天過入先天,真氣不再是僅限于自身修煉, 而是溝通天地,吸納萬物精華為己用。 而到了宗師這個層次,無疑都有自己的“道”, 冥冥之中, 自有一股感應仿佛上天對這些武者的饋贈。 顧生玉釣著魚, 和小老頭一起,他們平靜的臉上有種異樣的類似。 魚線一動不動, 水面靜靜湍流, 水下游魚試探的靠近魚鉤上的餌, 遲遲不咬中。 暖陽從頭頂灑下萬丈光芒, 小老頭戴著斗笠,在這個好天色, 好時光里慢悠悠的說道:“和玉羅剎也有二三十年沒見過面了?!?/br> 顧生玉淡淡道:“正好這回可以好好聊聊?!?/br> “呵, 我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小老頭轉過頭, “有什么想說的, 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說完了?!闭f到這里,也許是老人真的愛回憶,他語氣幽幽的談起和玉羅剎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那小子初入江湖就邪里邪氣的, 天賦好,實力高,長相俊美,當年不知道多少人被他那張臉所迷。嗤,要不是這樣,他后來也不會硬是弄出個裝神弄鬼的迷霧擋臉。不過現在看來這效果不錯,最起碼西方魔教的人都挺怕他的?!?/br> 顧生玉:“哦?原來是這個原因?!惫植坏糜窳_剎明明長的不錯,卻還擋著臉,一副不想被人看的模樣。 誤導成功,吳明笑呵呵的,臉上皺紋頓時更深刻了。 “我跟你說,當年不知道多少江湖兒郎為他神魂顛倒。那真是家也不要了,師父也不要了,妻子孩子都不要了,跪在地上抱他大腿的求著想跟他回西方魔教。當然,這樣的人大多都死了?!?/br> 平淡的話到了最后驟然多了一股血腥的味道,顧生玉不為所動的問:“你們第一次見面是怎樣的?” 吳明挑眉,流露出翻找回憶的感嘆樣子。 “挺無聊的,那個時候他正是自得意滿的時候,我也不遑多讓,遇到之后自然誰也不服誰。即使后來徹徹底底的過了招,為此感到熱血沸騰,但幾十年過去了,玉羅剎的兒子都二三十歲了,我們兩個的境界一直在變化,但對最頂層那一部分至今仍是堪不破?!?/br> 就在這個時候,小老頭手里的魚竿突然掙動了一下子,他耐心的等到魚咬鉤,才收緊魚線,再次開口。 “人生,就像是這魚,若想不爭不搶的活著,只會被比自己更大的魚吃掉,而想偷偷摸摸的占便宜,拿好處,焉知這不是誰人撒下的誘餌。咬住了鉤,命運不由己身?!?/br> 一尾鮮活的陸地淡水魚奮力掙動著尾巴,小臂長的魚身在陽光下反射黑白色的雜光,怒瞪的魚眼是人類瞧不出的絕望。 吳明摘下這條魚,扔到魚簍里,笑呵呵的說道:“晚上吃魚湯?!?/br> 顧生玉瞥了這魚一眼,語氣中怎么聽都有股超然的淡漠。 “你從一開始就錯了?!?/br> 重新裝好魚餌,將魚鉤甩入水中的吳明和氣的道:“哦?” 顧生玉動動腳,跺跺地面。 “這看似天然的河水從始至終都是人造的,它們的使命從一開始就被決定好了,那就是被垂鉤的人釣上來,不然這海里,哪兒來的淡水魚?” 所以就連命運都是假的,又何來爭搶,身不由己? “哈哈哈……”吳明忍不住笑皺了滿臉褶子,他看起來更像個小老頭了,“沒錯,沒錯,你說的沒錯!所以啊,這世上既沒有公道,也沒有道理,人做事,不愧于心就對了?!?/br> 眼前清池水波無痕,隨著第一次有魚上鉤,水面再度恢復平靜。在不知道下一次咬鉤是何時的情況下,顧生玉說道:“雖然前面味道不怎么對,但最后一句倒是正確。人做事,隨心而為,不愧本心就夠了。所以,我若是贏了,你會同意放棄造反的計劃吧?!?/br> 吳明神色不變,維持著和顧生玉一樣的姿勢盯著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