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劉凝發出低啞的聲音,凝視著佩珩,半響才說出這么一句。 其實他并不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作為新帝登基,他發現這段時日,朝政混亂,奏折積壓,國庫空虛,下面官員營私舞弊之風日盛,面對他那位讓人無奈的皇兄留下的爛攤子,太多事要做,可以稱得上百業待興。 不過他并沒有什么畏懼的,做到了這個位置上,先是收攏百官之心,接著安撫百姓。再設法湊齊了糧草,押送邊關,這些他都有條不紊地處置著。 只是如今,在排除了萬千障礙后,他站在她面前,終于不用擔心自己的身份會為她帶來不好,也不必想著自己會連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她說句話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你當我的皇后,可好? 這樣嗎,會不會太過直接,她會不會生氣? 還是說,她依舊記掛著昔日的霍行遠?他并沒有同意讓寶儀公主與霍行遠和離,是出于大局考慮,也是為了一點私心。 此時的劉凝,在登上帝位,坐上了天底下最尊貴的這把龍椅后,面對著心底的渴望,這個近在眼前的蕭佩珩,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張口了。 最后還是佩珩,微微抬起頭,凝了他一眼,低聲道:“皇上?” 這是一個陌生尊貴的稱呼,如今她張口間,卻是喚他。 “蕭姑娘,我——” 相比之下,佩珩倒是比劉凝要來得鎮靜一下了。 在最初的慌亂后,她已經理清了思路。 他想如何,自己又想如何? 將自己的心思瞞了母親,自己想要什么? “皇上,臣女有些話,一直想和皇上說,只是苦于并沒有機會罷了。如今皇上得登大寶,身份再和以前不同,這些話,更不知道該如何說了?!?/br> “蕭姑娘,有什么話,你盡管說就是,雖說我如今身份和以前不同,可是你大可不必有任何忌諱?!?/br> 他言辭頗為懇切,言語間倒仿佛要把自己心掏出來一般。 佩珩望了眼旁邊的宮女太監。 劉凝馬上知曉她的意思,抬手。 一時周圍太監宮女都低著頭無聲退下,廊檐下只剩下了劉凝和佩珩二人。 “當初臣女去那茶樓,巧遇了皇上,如若不是皇上幫著臣女,怕是后果不堪設想。臣女想著,心中自是許多感激。只是后來,被臣女父親看到,倒是憑空生了誤會,父親當初打了皇上,對皇上不敬,臣女想想,心中萬分歉疚?!?/br> “這個沒什么?!眲⒛Φ溃骸爸皇菂^區小事罷了,我何曾在意這些。再說當日鎮國侯也是一時誤會,根本不值得你一直記掛?!?/br> 佩珩聽了,稍稍放心。 劉凝火熱的眸子盯著佩珩:“說起來,我倒是要謝你,若不是你幫我送那玉佩,我……我其實當時便想著,到底是兄弟一場,我干脆成全了他?!?/br> 當時的劉凝,不是說沒有反抗他這個皇兄的能力,而是不想同室cao戈,反而讓母后從中為難。 可是見了前來雪中送炭的佩珩,再看到那塊玉佩,他終于明白,自己一讓再讓,換來的只是一無所有。 佩珩感覺到他眼中的炙熱,倒是沒了之前的鎮靜,心中涌起許多羞澀和慌亂來。說到底是沒出嫁的女兒家,面對著一個男子那種直白的目光,她實在不知道怎么應對。 一時別過臉去,咬咬唇,羞得臉上發燙,呼吸也發緊。 劉凝見佩珩面上泛起紅暈,使得那原本精致的面龐仿若開了一朵動人桃花,不免越發有些動情,原本怎么也說不出的話,也順暢起來: “佩珩……母后一直逼著我娶親,只是我自己不喜罷了,便也沒有理會。我和皇兄性子不同,若是自己不喜的,便是不喜,斷斷沒有將就的道理?!?/br> 他說這話,其中意喻不言而明。 佩珩越發羞澀,呼吸急促間,胸衣都覺得繃緊了。 周圍又沒外人,只她和個男子站在此處,她竟仿佛被人置身于火海之中烤著。 她其實也曾和霍行遠有過誓言,只是那個時候,心中有的只是平靜和對將來日子的期望,卻從未像現在這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放,臉面燙得仿佛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劉凝說著這話,目光下垂,恰好落在她胸口處。卻見女孩兒家胸口處的比甲微微鼓起,里面露出紫丁香色緞衣,那緞衣緊緊包裹著,隨著她的呼吸而一起一伏,若隱若現。 他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仿佛有什么炸裂了般。 當下強逼著自己移開視線,去看旁邊的花草,口中卻是繼續道;“佩珩,你可知,可知我喜歡哪個?又中意哪個做我皇后?” 佩珩其實心里原本打定了主意的,打定了主意今生要嫁他,給他當皇后,還要為他生下嫡長皇子來,還要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當下一個皇上。她要把自家的血脈融入到皇家血脈中,要讓蕭家和皇家聯姻,要為自己家人尋一個穩妥。 她有些話要對這個皇帝說。 她記得她娘說過的,說你要學會把住男人的命脈,你捏住了他的脈,他就任憑你為所欲為,他就聽你的話,你想怎么樣,他都愿意,你便是罵他,他也覺得你罵得好。 她就是想當一個那樣的女人。 可是如今,她發現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控制。 她口干舌燥,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身形虛弱,幾乎要癱倒在那里。 她覺得他的目光就像火,在一點點地灼燒著她的所有。 她甚至覺得她自己本身就變成了一團火,燒著她的胸口,讓她根本喘不過氣來。 怎么辦,現在她該怎么辦? 腦中一片混亂,她努力地回想著昨夜里自己翻來覆去想過的話,卻怎么也記不起來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那位當了皇帝的劉凝忽然伸出手來,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躲的,下意識想躲開,卻又沒能躲開。 他緊緊地捏住她的手,啞聲道:“當初你給我送了玉佩,我便想著,這輩子,我定不會負你。我想讓你當我的皇后,一輩子陪著我,你可愿意?” 她口不能言,唇干舌燥。 他卻自顧自地道:“你愿意是不是?若是愿意,我自會和母后提,她老人家其實最喜歡你。我這就去告訴她,告訴她說我馬上就要立后,就立你當我皇后!” 皇后…… 佩珩終于尋回一點點理智,她拼命咬著唇,咬得下唇幾乎刺疼起來。 這點刺疼讓她有了一點清醒,并喚回了之前的記憶。 “皇上……你可知道,我當初為何一心想嫁霍行遠?” 霍行遠? 這個人名,仿若一盆冷水澆下來,劉凝疑惑地望著佩珩,心底泛起不好的預感。 “為何?” 他有點害怕,害怕她說出自己并不想聽的話。 “因為他曾發下誓愿,今生只會娶我一個,永遠不會有其他妾室?!?/br> 佩珩帶著顫音,說出了這些話。 她知道自己是太貪心了,可是她就是想這么貪心。 她親眼看著皇太后的兩個兒子陷入了爭端之中,同母尚且如此,若不是同胞所出,又會如何?她怎么也要為自己將來尋點保障。 這話一出,劉凝微微一愣。 實在是他以為,她會說出,她這輩子只愛霍行遠一個,其他人她根本看不上,特別是他年長她十二歲,更是看不上。 如今她竟這么說,他很快便明白她話中意思。 意思是,她對他并不是無意,只是忌憚他的身份嗎? 劉凝深吸口氣,低頭望著她,聲音不由得放柔:“佩珩,我若說,這些年,我身邊雖有一些伺候女子,可是我,可是我——” 這些話,太過難以啟齒,不過他到底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可是我卻從來沒有碰過她們,你信嗎?” 佩珩微驚,她自是要他說出一些話來,給自己點保障,可是她也并沒有去追究他以前的事情的意思???為何他忽然說出這個? 她到底是個未嫁的女子,對于一個二十九歲的男子這些年該怎么過日子,她并不知道,是以猛地聽到這個,真是羞得都不敢看他了,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 我信不信,我也不知道……沒有碰過她們?這是什么意思? “我早說過,我和我皇兄不同,我自小便想著,定要尋一個自己可心之人,執手一生,白首偕老。我是寧缺毋濫的,既不曾喜,便不會去碰一分一毫?!?/br> “我,我信……” 她連忙這么說。 其實依然有些懵懂,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這么說吧……因為他很是誠懇的樣子。 “佩珩,你若當我皇后,我自會應承你,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后宮之中,再無別人?!?/br> 他話說到這份上,她自然再沒什么好擔心的,其實求的就是這個,當下松了口氣。 誰知道他卻忽然又緊握著她的手:“佩珩,那我馬上便去稟報了太后……” “皇上,別——”佩珩聽他這么說,心里一慌,連忙道:“我父親還在邊關征戰,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她知道母親必然反對的,父親在外,若是惹了母親生氣,她也心疼,總該等父親來了,再做定奪。 剛才劉凝提起這個,也是一時急了,此時聽得佩珩這么說,知道自己剛才沖動了,當下點頭:“嗯,就聽你的?!?/br> 這日佩珩和皇上說過話后,匆忙告別,進去寢殿,卻是一顆心砰砰亂跳,魂不守舍的,皇太后和母親說了什么,是再沒聽心里去的。 及至后面開了壽宴,又有其他幾位公主并夫人等都過來為皇太后祝壽,她也是心不在焉。母親說什么,她便應著什么。 如此,就連蕭杏花都起了疑心,約莫明白女兒是有心事。 而佩珩一直到宴席結束回了家,她一個人回到房間,坐在窗前,被那窗外盛夏的一絲熱風吹著臉頰,不免呆在那里。 她抬起手摸了摸臉,一時心中有些分不出是什么滋味。 腦中一遍一遍地回憶著當初他望著自己的樣子,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細細地在心地品著,一遍又一遍。 待到不知道過了多久,冷靜下來,心里漸漸明白,知道自己踏出這一步,是再沒有可以回頭的余地了。爹娘定然是不喜歡自己踏入那深宮內苑的,可是自己已經下了決心,從那昔日涵陽王當上帝王的那一刻,就下定了決心。 這一步,便是萬千艱難,也必須走下去。 她只是個弱質女流,做不得大嫂可以征戰沙場,可是她會嫁給這個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以后她的子嗣,也許會承繼這個天下,這就是她為蕭家所能做到的。 只是腦中剛想到了這些,她又想起今日他握著自己的手,那雙手一如以前那般有力,便不由得面紅耳赤起來。 蕭杏花回來后,是先找了秀梅,和秀梅商議了一番。 秀梅也是意識到了:“我看著佩珩確實有心事的樣子,只是我如今和她說話,問起來,她并不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