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如今蕭千堯性子沉穩了許多,夢巧兒在軍中頗有了長進,蕭千云要當爹了,看著就比以前有了擔當,秀梅也有了侯門少奶奶的氣派,佩珩更是不必提。 幾個孩子,都讓她放心。 如今唯一cao心的,不過是佩珩的婚事罷了。 過年這會兒,鎮國侯府來往的夫人小姐自然是不少,這其中,也頗有一些相中了佩珩的,想要說親,后來一打聽,知道佩珩的婚事要落在當年白灣子縣的后生,也就是晉江侯侄兒頭上了,自然是頗覺得惋惜。 蕭杏花想想,也是有點茫然,怕女兒錯付了終身,不過女兒堅持,她也不好說什么了。 其實過年的時候,霍家倒是曾經登門拜訪過,不過霍六沒來,只是霍家父母,帶了禮,那禮看著倒是厚重。 蕭杏花依樣讓人回了禮,只比他們的更多的。 期間自然說起開春的考試來,霍家倒是信心滿滿的。 這一日,外面下了雪,秀梅坐在暖閣里,繡著小娃兒的肚兜和小鞋子。因婆媳兩個,一個生在四月,一個生在六月,六月的天熱,就用薄細紗做的肚兜兒,而四月那個天要涼了,便用的雙層軟綢布做的。她最近也不理家,閑來無事,便過來陪著婆婆說話,順手給未來的小叔子和自家孩子做點小衣服。 蕭杏花倒是沒耐性做那些,有媳婦和女兒呢,她們勤快些,倒是幫她做了不少,夠穿了。再說底下還有管針織的丫鬟,沒大要緊的活兒都讓丫鬟和婆子們做了。 此時的蕭杏花閑磕著瓜子,坐在窗前,懷里揣著個銅暖手爐,看著外面的大雪飄飄灑灑地落下來。 院子里有幾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正在那里掃雪,奮力地舉著掃把,可是剛掃過了,很快后面又被鋪了一層細白糖。 蕭杏花便噗嗤一聲笑了,吩咐說:“讓那幾個小丫頭回屋去吧,正下著,掃什么雪,若是無事,把前幾日剩下的炮仗拿出來,放一放,尋個樂子?!?/br> 丫鬟聽命出去了,于是很快,幾個小丫鬟調皮地舉著炮仗出來,又叫了外面的小子,在那里開始小心翼翼地點炮仗,之后炮仗砰砰砰響了幾下,紅色的炮仗花開在雪地里,看著格外熱鬧。 “這才像過年嘛?!笔捫踊ㄒ贿叧怨献?,一邊道:“不是說夢巧兒今晌午后就能回來?” “是的,娘?!毙忝沸α诵?,一邊穿針引線,一邊回道:“說是晌午到的,佩珩已經準備妥當了,辦個家宴,咱們一家子吃個團圓飯熱鬧熱鬧?!?/br> “那就好,那就好?!笔捫踊ê攘艘豢诿坊?,輕嘆了口氣:“如今想想,咱進來侯府也是大半年了。這大半年的時間,簡直是跟做夢一樣?!?/br> “真像做夢……”秀梅停下了手中的針線,也是有點感慨:“我如今還記著和千云住在西屋里的情景,明明才大半年前的事,卻像上輩子了?!?/br> 大概是因為,這侯府里的日子,真得和以前天壤之別。 以前是市井窮娘子,現在是侯門少奶奶,天上地下。 人活這一輩子,有幾個能有這樣的福氣,竟然經歷這種變化! 婆媳兩個人正說著話,就見松柏掩映下,出來一個穿了白色大髦的身影,后面跟著幾個丫鬟,并伺候著嬤嬤。 那身影雖穿著大髦,可是依然有著女孩兒家的秀麗,走起路來婀娜動人。 過來的自然是佩珩了。 蕭杏花遠遠地看到了,便忙命人去打簾子,這邊丫鬟得了令,已經去接了。 佩珩進了屋,先在外面跺了跺腳,去了腳上的雪,又在銅爐子前暖了暖手,這才進來。 “我怕過了外面的涼氣?!彼τ刈哌M來,一邊這么解釋著,一邊將大髦解開遞給了旁邊的丫鬟。 秀梅見了,不由掩唇笑道:“咱家佩珩,看著真和以前不一樣了,大姑娘了,長得美,活脫脫侯門千金小姐的氣派!” 佩珩走過來,順手接過來秀梅手里的小衣服,看了一番:“嫂嫂的針線越發好了,不像我,倒是不如以前了?!?/br> “你自然和我不同,我聽說你如今正練琴,還是把心血耗在那上面好,針線活以后成親了再練不遲?!?/br> 提起成親,佩珩倒是有些羞意:“嫂嫂,瞎說什么呢!” 蕭杏花聽了,倒是不敢茍同,走過來道:“佩珩啊,你嫂嫂說得是,先練琴,針線活有丫鬟們,再說以后成親再說,千金大小姐的,會個琴棋書畫,傳出去好聽?!?/br> 佩珩低頭不語。 蕭杏花卻是想起了那霍六,不由嘆息:“佩珩啊,前幾日王尚書家的夫人還說,恨不得要你去當兒媳婦,只是可惜了?!?/br> 佩珩:“娘,你又來了!” 秀梅從旁笑了:“佩珩,娘也是隨口說說罷了。其實說起來,女兒的婚姻大事,做娘的cao心,也是沒辦法的。你如今在家里,有爹娘哥哥嫂嫂寵著,咱們一家人自然都是一團和氣??墒悄阋院笕艏藿o別家,別家是什么樣,都不好說,要不怎么說生個女兒cao心多呢?” 這句話可真是戳中了蕭杏花的心事。 其實她自認是個還算善待兒媳婦的婆婆,嫁進來的兒媳婦,也是當女兒看待的,可是并不是天底下每一個婆婆都是自己這般。自己善待了別人家女兒,別人卻未必善待自己家女兒。 以后佩珩嫁出去,若真嫁到霍家,看著霍家太太對自己那巴結勁兒,想必她是會敬著佩珩的。 可是婆媳之間,若是媳婦敬著婆婆也就罷了,若是婆婆總是敬著媳婦,時候一長,那當兒子的看在眼里,總歸是不好吧? 還有霍家那么多兒女,聽說這幾日也都上京了。他家的諸多哥哥,以后時候長了還不知道如何安置?一家子都住在一起嗎?那樣的,必然是會生出事端來! 于是蕭杏花叫了佩珩在跟前,忍不住道:“佩珩,今日你二嫂也在,我給你說句心里話,你別覺得我煩就好?!?/br> “娘,你說就是,我哪里能嫌煩?!?/br> “是,娘,你說,我們聽著?!?/br> 蕭杏花笑嘆下,隨手摩挲著那上等薄紗做成的小衣服,緩緩地道: “女人啊,其實選夫家,不光是要選自己嫁的那個人兒,還得看那家人是什么情境,因為咱不是嫁給一個人,是嫁給一個家?!?/br> 這話一出,秀梅不免一怔,想起之前自家夫君千云的事。 其實她明白,婆婆是真心對她好的,要不然但凡換一個婆婆,知道那個女子肚子中可能是千云的種兒,再是向著她,也必然得顧慮那個孩子。 千云那性子,也得虧是有個婆婆在上面壓著,要不然光她自己,還真是拿捏不住。 她明白,自己是嫁了個好人家的,有個好婆婆。 而佩珩卻是想起了霍家人。 這是她以前沒想過的。 霍六固然是好的,可是霍六有五個哥哥,那五個哥哥性情不一,五個嫂嫂更是說不上來,而以后自己卻是要和她們妯娌相稱的。 自家二嫂和大嫂是極要好的,雖說性子不同,可是卻從來沒半點磕碰。 自己也能和那五位嫂嫂相處得好嗎? “娘說得有道理?!毙忝穱@道;“自古做親,講究個門當戶對,其實細論起來,也有些道理,若是兩家相差太大,處事不同,往往生出許多是非來?!?/br> 佩珩垂著眼,默了半響,才道:“娘和嫂嫂說得,都是有道理的,我心里也明白,只是……” 她輕輕咬唇,水潤秀雅的眉眼間透出一分倔強:“當初他既應了我,我也應了他,若他悔了,或我悔了,那我自然就認了??墒侨缃袼蝗缂韧?,我也不曾變,又怎么可能因為其他而輕言放棄?” 她總是有點她的堅持,哪怕知道那未必是最好的,可是既然最初認定了,便一定會咬牙走下去。 一時蕭杏花和秀梅婆媳兩個都有些沉默了。 過了片刻,蕭杏花便笑了笑:“其實說起來,你和你爹一樣的性子??!” 都是認準了便不回頭的,哪怕是明知道前面有坑,也心甘情愿去跳。 “是,其實想想,也是我們考慮得多,只要霍家來了燕京城,距離咱侯府近,真有人敢給咱秀梅不痛快,回頭兩個哥哥直接殺過去,再把你大嫂派過去,保準讓他們怕了!” 秀梅見此,不愿意讓佩珩難受,便趕緊笑著打趣說。 蕭杏花點頭:“嗯,你好歹有兩個,以后便是你爹年紀大了,也有哥哥嫂嫂護著,倒是不怕?!?/br> 佩珩想起哥哥嫂嫂,也是笑了:“哥哥嫂嫂都是疼我的,便是以后真鬧個不痛快,我回家來,想必也是能容我的?!?/br> 蕭杏花聽了,噗嗤笑出來:“瞧你,說什么呢,再怎么樣也不至于如此!” 夢巧兒是晌午過后回來的,她回來的時候,穿著一身紅纓軍的戰袍,迎著雪花,騎著高頭大馬,噠噠噠地停在了侯府門前。 侯府里的人自然一眼認出這是自家少奶奶,忙迎進來了。 一家子團聚,這個時候蕭戰庭和兩個兒子也回來了,于是便在福運居的花廳中,擺好了家宴,一家子七口,圍著桌子吃個團圓飯。 外間雪花已經飄飛,把整個鎮國侯府裝裹得猶如披了白色的大髦,而屋子內,分外暖閣,銅爐里的銀炭就沒有斷過。 兩個兒子這次都喝了酒,舉起杯盞來敬那個當爹的,父子三個人不免說了點掏心窩的話,也是酒意襲人,說著間,眼圈竟都有些紅了。 他們想起大半年前,在剛相認的時候,白灣子縣吃的那頓團圓飯,那個時候的諸多尷尬和陌生,如今已經一掃而空了。 現在爹是爹,兒女是兒女,媳婦是媳婦,又有還沒生出來的血脈,飽含著大家的希望,即將帶給大家不知道多少添丁的歡喜。 夢巧兒也陪著這爺仨喝起來。 她以前也頗會喝酒的,因為軍門要戒酒的,如今半年沒碰,實在是嘴饞,跟著爺仨不知道喝了多少。 喝到后來,也不知道誰敬了誰,胡亂碰杯。 蕭杏花和秀梅這對大肚子的婆媳,從旁笑看著這一切,時不時幫他們夾菜,而佩珩則是小心地照料著母親和嫂嫂。 屋外的院落里,有雪花無聲地落下,落在門旁的松柏上。 而在不遠處,有煙火竄天而起,在空中綻放出絢麗的火花來。 這是蕭杏花和兒女媳婦在燕京城的第一個年,過了年,她就三十三歲了。 三十三歲的她,人生已經如此圓滿,有疼愛自己又有權有勢的夫君,有上進孝順的兒子,還有體貼懂事的媳婦女兒。 這輩子,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晚間,當這場家宴散了,她半趴在床榻間,微合上雙眼,緊緊攥著柔滑的絲緞被褥,斷斷續續地嘆道:“若你當年不離開咱大轉子村,我現在會如何……” 后面半跪半蹲往前微微俯身的男人,大滴的汗珠落在蕭杏花脖子上,帶給她灼燙的濕潤感。 “能怎么樣,就像隔壁的嫂子嬸子,圍著鍋臺轉,牽著一個抱著一個,沒事掐著腰再和兒媳婦罵罵架!” 他咬牙這么說道,一邊說,一邊忙碌著自己的大事。 蕭杏花聽了,大口出著氣在那里笑:“說不得還會為了家里丟了雞在村口罵!” 她這么一笑,蕭戰庭有些不滿了,連累的他出來了。 他重新布置好了,又伸手握著她的兩個胳膊,將她的兩個手腕子固定在后腰上。 于是鼓著大肚子的她,就像個犯人一樣跪在那里,兩手被半綁在后面了。 他今日喝了酒,難免有些不若往日溫柔。 不過他一邊揮汗如雨地干活,一邊道:“眼瞅著你肚子更大了,這是最后一次了!下一次,等這小子出來,出來再——” 忽然那聲音,仿佛被巨濤駭浪給吞沒了一般。 而就在另一個院子里,兩個喝醉了的人正在那里噼里啪啦干架。 “蕭千堯,你快點!” “蕭千堯,你慢點!不然砍了你!” “蕭千堯蕭千堯我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