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一時院子里的丫鬟嬤嬤紛紛驚了一跳,看他殺氣騰騰的,只以為強盜來了。 寧祥郡主聽到動靜,走出門來,卻是一臉冷漠。 “怎么,你來為你的夫人向我興師問罪的?”她微微昂起臉來,這么問他。 他冷笑一聲,走到近前。 “趙寧祥,為什么這么對我夫人,她與你有什么血海深仇,竟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于她?” 寧祥郡主盯著他,胸脯微微起伏,臉上仿佛透著紅暈,眼中仿佛有悲哀又有絕望。 “為什么!”他忽然低吼出聲。 他不明白,難道他曾對這個女孩兒有過什么不恰的表示嗎,以至于讓她這般對待自己的杏花? 寧祥郡主看他竟然這般,忽然笑了。 “我不甘心,真得不甘心。其實當時寶儀許婚給你,我就不甘心,可是我認了,寶儀我沒法比,即使同是皇家的女兒,可是她爹當了皇帝,我爹沒當,我就沒法比??墒撬?,憑什么?就憑她早早地被賣到你們家當童養媳嗎?她真得明白你嗎?知道你當年在沙場上受過多重的傷,知道你曾為了能夠攻下一座城多么絞盡心思徹夜難眠嗎?她懂嗎?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她什么都不懂,就是命好,被放在你們家養著而已,她就是個鄉間愚婦,如今卻跑來,生受你這夫人的位置!” 她正說著,蕭戰庭卻忽地抬起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個巴掌。 這一巴掌,可是用力不小。 蕭戰庭本就是個武將,沙場之上,出手就是要人命的力道,更何況這寧祥郡主不過是個閨閣弱質女輩,如今被這么一巴掌打下去,只打得身形趔趄,往后倒退了好幾步,最后猶如一塊破布般狼狽地摔在了臺階上。 周圍風住了,氣息凝結了,院子里的仆婦丫鬟們瑟瑟發抖,沒有一個人敢說什么。她們都知道,闖進這后院的,不是別個,正是那大名鼎鼎的鎮國侯蕭戰庭。 那是沙場上嗜血如命的人物??! 如今,他卻闖進來,直接給了自家郡主一巴掌。 寧祥郡主半趴在臺階旁,一襲秀發掩映了她蒼白的面容。待到許久過后,她才顫著身子,慢慢地抬起頭來。 當她抬起頭來時,面容慘淡,唇角流血,那眼神卻是仿佛淬了冰一般地冷沉。 “蕭大哥,你打我?” “我蕭戰庭原本不會和你這樣一個閨閣女子一般計較,即使你上次設下毒計害我夫人,我也并沒有說過什么,只是請你父親將你遠嫁,免生后患??墒遣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夫人使下毒計,如今更是害得她——” 想到此間,蕭戰庭鄙薄地望著地上的女人。 “你自以為出身高貴,便能天生高我夫人一等,殊不知,在我蕭戰庭眼中,世上女子,唯我夫人也。便是當初我無奈尚寶儀公主,也從來沒有想過和她真得做成夫妻,更何況你?!?/br> 他語氣中充滿了譏誚和厭惡,這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有過的。 他出身貧賤,又看過不知道多少生死,縱然飛黃騰達了,可是依然明白人之無奈,每個人做事總是有自己的不得已,凡事并不愿意和人太過計較。 更何況寧祥郡主不過是個小姑娘,他更不至于對她下這樣的重手。 可是如今他卻想用天底下最惡毒的言語來刺傷地上這個被他痛打了一巴掌的女人。 寧祥郡主聽得此言,咬著牙,兀自呆了半響,最后她終于顫著手,從懷里掏出來一個風箏。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風箏,上面畫了一個小人兒。 “難道,你連這個都忘記了嗎?難道你當年跳上樹去,將這風箏取下來給我時,是怎么對我笑,是怎么摸著我的頭發,你全都不記得了嗎?” 第81章 蕭戰庭是一個總是沉著臉的青年,那個時候小小年紀的她剛剛喪母,性子內向,見到這樣一個人,其實是有些怕他的。 可是他跳上樹去,猶如蓋世英雄般將那個風箏取下來送給自己,又用那樣溫柔的眸光對著自己笑,仿佛自己是他眼里的珍寶一般。 她永遠永遠不會忘記,當陽光從樹梢間細碎地投射過來,灑到他眼里時,那里面跳躍著的點點暖意,那是她自母親走后第一次感到的溫暖。 蕭戰庭望著沉浸在回憶中的寧祥郡主,默了片刻后,接過來那風箏。 看到蕭戰庭接過去風箏,寧祥郡主忽然一下子崩潰了。 她再沒了之前強裝出來的冷漠和絕望,反而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 “你對我也曾好過,為什么如今卻視我為蛇蝎?她為你養兒育女,難道我就不能?她便是再好,年紀也大了,更不識字,怎能抵得上我?”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也顧不得臉面,猛然撕開自己的衣裙: “你若喜歡我,我便是你的,你可知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br> 蕭戰庭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女人。 她確實很年輕,正是花一般的年紀,穿著一身鵝黃的衫子,嬌嫩嫩地半趴在那里,眼里含著淚,唇角帶著血,卻無怨無悔地望著自己,仿佛自己只要招招手,她就會撲到自己懷里。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還有比這個更讓人滿足的事情嗎?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堂堂郡主,是金枝玉葉,是皇家血脈。 其實男人們都想娶個郡主到家,既不會像娶了公主那般諸多擎肘,又能讓這郡主給自己生兒育女,讓自己的子孫融入了皇家的血統。 所以任何一個男人在這個時候,都很難拒絕一個郡主這般的哀求。 寧祥郡主狼狽地仰起臉,滿眼的哀婉和祈求。 她是已經沒有退路的了。 嫁到嶺南,她寧愿死。 她知道,也許眼前的男人,已經被自己打動了。 而蕭戰庭默了半響后,抬起手,輕輕地撕碎了那風箏,然后抬手一扔,頗為不屑地,將那風箏碎屑扔回了寧祥郡主的臉上。 不過是個自己用宣紙疊成的簡單小風箏罷了,白白的紙片兒飄落在寧祥郡主臉上,沾在了她帶血的唇角,也有的飄落在她已經露出溝壑的胸口。 寧祥郡主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一切,她有些不能明白,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他會撕碎了那風箏,扔到了自己臉上?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蕭戰庭冷聲道: “其實我剛才在想,你堂堂一個皇家郡主,怎么就長成了這副德性?!?/br> 寧祥郡主渾身一僵,緩慢地仰起臉,不敢相信地望著他。 蕭戰庭卻站了起來,輕蔑地望著地上的女人。 “你剛才說話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一個女人?!?/br> 誰? 寧祥郡主望著蕭戰庭的眼睛,心里這么問,不過她哆嗦的唇卻并沒有說出。 “那是一個流鶯,就是妓女,陪男人睡覺來賺點銀子的妓女?!?/br> 可是那流鶯,還是為了能活下去,為了能撫養孩兒。 她呢,她為了什么? “你——”她便是在他面前再作賤自己,也不曾想到竟然被他這樣說。 誰知道下一句,蕭戰庭卻道:“我不打女人,也永遠不會欺凌女人??墒墙裉?,我不但打了你這一巴掌,還想再讓你知道,像你這樣低賤的女人,活該受到怎么樣的懲罰?!?/br> 他輕蔑而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女人,挑眉道: “我要把你送到元山寺的庵里去,這輩子,你永遠不要想著走出那里。要不然的話——”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已經光裸的肩頭。 “你年紀這么小,就很想著男人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如果你非要野心不死執迷不悟,我一定會讓你明白,一個女人自己犯賤的下場?!?/br> 說完這句,他便沒有看這個女人一眼,徑自轉身離去。 離開了這院子的蕭戰庭,剛一出門,便迎頭碰上了自己的長子蕭千堯。 蕭千堯自然是已經得了消息的,黑著臉,氣勢洶洶地往這院子里來。 誰知道他迎頭就碰上了自己爹。 蕭千堯知道上次寧祥郡主的事,后來千云和他說過。當他聽說這個事的時候,氣得狠狠揍了千云一拳頭。生氣他擅作主張,卻瞞著自己! 他是家里最大的那個孩子,縱然只比蕭千云大一歲,可是娘卻會告訴自己,你是當大哥的,是咱家最大的男丁,你得幫著娘撐起這個家。 所以這些年來,他也一直在努力這么做。 他沒想到,竟然在堂堂侯府里,他娘就這么出了差錯,當場暈了過去! 此時的他,紅著眼睛盯著他爹。 他爹也沒說話,緊緊繃著臉望著他。 父子兩個人對視半響。 最后蕭千堯攥了攥拳頭,終于開口問道;“爹,我如今只問你,那個寧祥郡主,你到底打算如何處置?” 蕭戰庭凝視著自己兒子,卻見他身材挺拔彪悍,劍眉虎眸,豁然間正是十幾年前的那個自己。 “我便是不處置,你又待如何?”他啞聲問道。 蕭千堯聽他爹這么說,只覺得胸膛里仿佛有什么要爆裂開來。 他咬咬牙:“這些年,我娘真得不容易,當兒子的看在眼里,也盼著她能過過省心好日子!不曾想,如今竟然出了這事!爹,若你不能嚴懲那寧祥郡主,便是要我娘傷心,我,我——” 他的拳頭咯吱作響,眼里幾乎要迸出血來:“我便會帶著我娘離開,回去白灣子縣,或者回去隨便哪里,讓你一輩子都見不到她!” 蕭戰庭聽到這話,望著這個已經和自己可以比肩的兒子,倒是頗多欣慰。 他邁步,走上前,拍了拍他兒子的肩膀。 “我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br> “什么?”蕭千堯此時心中仿佛有火在燒,正是咬牙切齒心情激昂,不曾想,爹竟然話鋒一轉,要交待自己辦事? 蕭戰庭壓低了聲音,囑咐了兒子幾句。 蕭千堯聽著,頓時不敢相信。 “這樣可以?” “去準備下吧?!笔拺鹜]有理會兒子的震驚,說完這話,徑自轉身離開了。 他并不是什么仁慈之輩,要不然也不至于當年殺的北狄軍聞風喪膽,他只是,不愿意對一個弱質女子下什么手罷了??墒乾F在,這個女人,在他眼里已經不是什么博野王的女兒,更不是單純無辜的小姑娘,而是一個——仇人。 對于害了他的杏花的仇人,他要她這一輩子,煎熬在荒涼而嚴酷的庵子里,永遠沒有踏出的可能,將這一輩子,都熬枯在青燈古佛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