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也對,總不能讓人知道,自己爹打死了個羅六叔吧,傳出去終究不好聽。 可是,可是,那是羅六叔,是親親的羅六叔,差點就喊爹的羅六叔??! 他們面面相覷,內心陷入了掙扎之中。 正就他們經受良心的拷問,在與父親的孝道和羅六叔多年的情義之間掙扎的時候,花廳的門開了。 羅六叔和他爹,兩個人,齊齊地站在了門前。 兩個人俱都是一樣的高大威猛,神情俱都是一樣的蕭瑟冷沉 他們掃過臺階下的幾個人。 蕭戰庭默然不語。 羅六趕緊走下來,高興地過去使勁拍了拍蕭千云和蕭千堯兄弟兩個的肩膀。 “好小子,這才多久沒見,整個變了樣,看著就是大家公子哥,這是有出息了!瞧著滿身的氣派,到底和以前不一樣了!” 蕭千云和蕭千堯看著羅六的音容笑貌,一臉見了鬼的神情。 后來還是夢巧兒干笑了聲:“六,六叔,你沒事啊……” 羅六看向夢巧兒:“狗蛋媳婦如今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在這侯府里養得好,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的少奶奶,我都險些不敢認了?!?/br> 一時他也納悶地道;“我能有什么事?我沒事???侯爺置辦了酒席在這里,我和侯爺飲了幾杯?!?/br>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終于明白過來,都不由得松了口氣,松了口氣后,險些笑出來。 這是怎么一出烏龍??! 他們都不由得略帶埋怨地看向他們娘,哎,都是娘瞎咋呼,倒是鬧出這么一樁了。 幸好他們沒有哭天喊地地撞進去,若是那樣,豈不是白白地讓爹不高興! 蕭杏花更加無奈了,望了兒子們一眼,心說這都是瞎胡鬧什么呢! 不過經這么一鬧,倒是都說開了,于是一家人都走進了花廳,入了席面,蕭千云蕭千堯哥兩個在他們爹的命令下,都恭恭敬敬地舉杯,敬了羅六酒。 一大家子好一番熱鬧,轉眼間已經是三更時分,外面梆子敲起來,羅六看看時間也該走了,于是起身告辭。 蕭戰庭命屬下取來了包裹盤纏,連同之前蕭杏花送的那一份,統統包起來,又給備了一匹上等駿馬,就此送了羅六出去大門。 這個時候二兒媳婦秀梅并女兒佩珩也匆忙來了,一大家子站在門下,看著那羅六在夜色中翻身上馬,提著包裹,就此出了巷子。 月色朦朧,星子點綴在浩瀚夜空,不知道誰家小兒嗷嗷夜啼,鎮國侯府大門前,幽遠而靜謐。 蕭杏花怔怔地望著羅六遠去的背影,看著他翻身上馬的英姿。 這個男人,乍看身型,頗有些像蕭戰庭。第一次見的時候,她恍惚中就認錯了。 她還曾經答應要嫁給他,也明白他其實對自己有著想法,只是自己不應,他也不敢罷了。 不過這一切終究都是過去了。 曾經以為這個男人將成為她后半生的倚靠,可是現在才知道,這只是她這漫漫人生中的一小段罷了。 兜兜轉轉,陪著她的那個,還是她的鐵蛋哥哥。 回轉過頭的時候,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蕭戰庭卻已經不見了,仰起頭,唯見鎮國侯府前那兩個幾人高的大石獅子巍峨雄壯地立在那里,仰望著那無邊無際的星空。 和幾個兒女說了一會子話,她們就各自回自己房間去了。 蕭杏花信步而行,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福運居,也是蕭戰庭的福運居。 她總覺得,現在她再看蕭戰庭,仿佛和以前并不相同了。 她想起蕭戰庭,就想起他流著淚,跪在羅六面前的樣子。 她知道,他并不是做做樣子,混到如今他這個地步,他并不需要給誰做樣子。 他是真心地感謝羅六,感謝羅六曾救過自己,曾幫過自己,曾一路扶持著自己走過來。 她還想起了蕭戰庭之前曾說過的話,他說他回到隗繼山下的時候,看著滿目瘡痍的大轉子村,心里想過一千種一百種可能,可是無論哪一種,他都覺得,只要自己活著,他就高興,就別無所求。 他說他以為自己死了,認為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他的杏花兒,現在她還活著,他就覺得很好。 或許是生死離別消磨了那個男人的傲氣和獨霸的本能,使得他在自己面前變得卑微起來。只要自己活著,哪里是管曾經跟了哪個男人,又做過什么。 戰火燎原,蝗蟲,水災,逃難,這么多的事情一輪又一輪地過去,又有幾個單身女人能夠清白地繼續立在這個人世間。 她已經是足夠幸運了。 想到此間,她心里便一萬分地心酸,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蕭戰庭。 或許那些戰亂和災難并不只是在她心口印下了永遠無法消除的痕跡,同樣遭受痛苦啃噬的還有他。 那種失去至親的痛,已經讓蕭戰庭再也沒法做那個把蕭杏花拉到小林子里為所欲為獨霸的蕭戰庭了,他開始學會了顧忌她的心思,學會了接受她可能的任何不好。 以他如今的地位,便是要一千個一萬個昔日如蕭杏花般鮮嫩動人的女子都是有的,可是他就是沒要。 皇上賜下來的兩個美人兒,不知道放在那里閑置了多久,還不是從來沒有問津過。 他是個固執的性子,倔強得太厲害,倔起來八匹牛都拉不回來。 以前是,現在依然是。 蕭杏花邁開沉重的步子,走進了正房。 屋子里沒有點蠟燭,唯獨有月光透過碧紗窗落下來,落在了小桌上。 小桌上放了一大壇子酒,他坐在那里,一杯又一杯地飲酒。 神情蕭瑟,面目冷硬。 她心里便仿佛揉入了沙子,咯著心尖尖上那塊rou,一陣一陣地疼。 怔怔站了許久,她忽然撲過去,捧住了那張剛毅得像刀子一般的臉,俯首下去親他。 如今回想一下才發現,她從來沒主動親過他的嘴兒,都是他強硬地要親她。 她兩手緊緊捧住他的臉,小嘴兒靈巧地撬開他緊閉的雙唇,又將舌頭遞到了他的口中,舌頭對舌頭地咂起來。 他是喝了酒的,滿嘴的酒氣,如今她咂他的嘴兒,便也是滿口酒氣,一時倒仿佛自己也喝了酒。 美酒醇厚,他的唇卻帶著往日熟悉的味道。 他開始是僵硬怔楞的,后來不知怎么,像冬日里凍僵了的蛇恢復了知覺一般,開始單手捧住她的腦袋,迫使她更彎腰俯下來,于是她身子軟綿綿地就倒在他懷里,姿勢改為他俯首下來,她仰臉過去湊,過去接。 就這么砸摸著,她忽然想起了白天的事情。 她當然知道,他必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男人心里有心事,卻不肯說,更不愿意質問自己,于是只能悶在心頭,折磨自己。 她在被他咂著的時候,忽然就道:“鐵蛋哥哥,我今日險些親了那羅六,我只想著拖了他這些年對不住他,想著他其實早就想和我一起過我卻推脫著不肯,想著他當了這么多年鰥夫孤身一人,想著欠了他的怎么都還不清,卻根本沒想想你的心。我原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可我卻選了最傷你心的那一個!” 她用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他的肩膀:“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好不好,扒光了,讓我跪在那里,拿著鞭子抽我吧,狠狠地抽我,就像年輕那會兒一樣。這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出氣吧,怎么打都行!求你打我吧!” 她一邊被他親著,一邊讓他打她。 這么多年了,她只知道他生起氣來怕人,卻從未想過,他當年看到她和郭玉兒險些親了,心里到底有多痛! 重逢以來,她是小心提防,步步為營,卻不曾真得把他的真心看到心里! 如今她是知道自己錯了,從郭玉,到羅六,都錯了。 她讓他痛了,讓他很痛很痛,而自己卻不自覺。 現在她心里的痛,不比他少一分,少一毫。 到如今她才知道,這個男人早就潛到了她的筋脈里,他痛一分,她就痛十分。 “鐵蛋哥哥,我是真恨不得回到以前,回到大轉子村,你再像以前那般……” 只是她知道,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同那個羞澀膽怯的蕭杏花早已經死在了逃難路上一樣,昔日那個莽撞霸道的蕭鐵蛋也早已在連綿戰火和那生死離別中,學會了容忍和克制。 蕭戰庭望著眼前的女人,眼里仿佛有火在燒,燒得如同熔漿爆發。 這個女人,他是真恨不得將她弄死得了。 他大口呼著氣,打橫抱起她,大步走到了榻邊,直接往上面一扔,之后便開始撕扯那花團錦簇。大夏天的,衣裳都是上等薄絲好料,久慣拿兵器的大掌一撕便裂開了,于是軟綿綿的她便橫在了花團錦簇的榻上。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除了平添了婦人的風情,其他倒是和以前一般無二! 他直接甩去了靴子,大踏步上前,如同騎馬一般跨上去,然后直接壓下去。 他一邊胡亂q著,一邊胡言亂語。 一會兒放軟了聲音,柔得讓人心酸:“乖杏花別怕,別怕,鐵蛋哥哥抱著你,你別怕,我會護著你一輩子的,再也不離開了好不好?咱們不要榮華富貴了,也別要什么金釵子銀簪子的了好不好?鐵蛋哥哥一輩子都不離開你了,再不讓別人欺負你了,好不好?” 一會兒又恨聲道:“我恨不得cao死你這個小yin婦,cao死你!” 一會兒又溫柔至極地道:“杏花兒,你喜歡什么,我都給你買來,你喜歡唱戲是嗎,把那唱戲的都叫來家里,你喜歡金銀是嗎,我有好多,都給你了。杏花兒,你不喜歡別人靠近我,我以后看都不看別的女子一眼好不好?杏花兒,你不要走,不要跟著別個男人走?!?/br> 一會兒卻又悲聲道:“杏花兒,我想死你了,這些年我想死你了。我晚上睡不著就干想你,想得我要死了?!?/br> ~~~~~~~~~~~~~~~~~~~~~~~~~~~~~~~~~~~~~ 蕭杏花睜著眼兒,在這黑暗中仰望著上方,感受著那個男人的動作。 她竟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散發著草香和花香的山坳里,她的鐵蛋哥哥恣意享受著,而她拼命壓抑下低低的叫聲,免得被人聽了去。就在不遠處的山路上,有人經過,唱著那嘹亮的山歌,當那人經過距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時,恰好唱的是那句“只恨太陽不下山,山坳坳里滾一滾……”。 當時她唬得緊望他懷里鉆,唯恐被人家看去了。 許多往事,就在蕭杏花眼前飄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動作停下,在她身邊大口呼著氣的時候,她緊攥著被褥的手險些捏出汗來,而兩只腳兒卻軟綿綿地用不上力氣。 他將汗濕的她撈起來,萬分珍惜地捧著她,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啞聲問道:“疼嗎?” 蕭杏花像沒骨頭似地癱靠在他懷里,偎依著,小聲說:“倒是沒覺得太疼,只是撐得慌?!?/br> 她這話說得老實,他卻越發心疼,抱著她道:“杏花是我的心肝兒,別說你沒錯,便是做錯了什么,我也舍不得讓你疼?!?/br> 疲憊地偎依在他懷里的蕭杏花,聽著這話,默了半響,最后輕嘆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 “鐵蛋哥哥,你不想問問我?” “你如果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彼е?,目光落在床尾凌亂的錦被上:“這些年,我一步步地往上爬,其中經歷說出來,怕是也會嚇到你。很多事,我自己都不敢再回想。這么亂的世道,幾個人能清白地活著呢,現在咱們年紀也大了,不是較真非要說出個一二三四的時候?!?/br> 蕭杏花聽了,苦笑一聲,卻用腦袋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胸膛,之后趴在那里,緩緩地回憶起過去那段事。